宋杳玖嗯了一声。

他们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结构简单，是一间很大的正方形的房间，前后由一块厚实的防弹玻璃隔开，互相都能看到对方的表情和动作。

进来了，却没看到犯人。

宋杳玖问道：“人呢？”

“在那儿蹲着呢。”

审讯员一指角落。一坨瑟瑟发抖的人影。

“他怎么这样了？”

“不知道啊，我就吓了他一下。”审讯员也觉得奇怪，“就是按正常流程，我问他，他杀了他妻子，不怕她变成鬼回来报复吗？不会感到愧疚吗？结果给他吓成这样了。还没正式开始审呢，全交代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步戳到了这家伙的痛点。

反正任务完成了就行，审讯员压根不在乎罪犯的心理活动，只当这人渣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宋杳玖拧眉。

“那现在怎么办？”

“带回去关起来嘛。说到底还是c省那边的案子，要移交给他们处理的……”

犯人的状态实在不对劲，连押送回警局时那种色厉内荏的态度都不见了，整个人萎靡的缩在墙角，原本还算高大的男子看上去竟像个佝偻老人。

宋杳玖想了想，说道：“我来吧。”

他绕到审讯室后放，打开铁门，靠近了那名男子，对方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杳玖抓住了他的肩，“起来，跟我走……”

男子蹲在那，双手抱头，小声嘟囔着什么，声线颤抖。

声音实在是太小了，需要靠近了才能听清。哪怕被重新铐住手腕也没有任何反应。

宋杳玖耐下性子也半蹲下来。玻璃门外的审讯员见他靠得这么近，神色有些紧张，在宋队的眼神安抚下，打消了把宋队拽出来的打算，只默默掏出报警器。

审讯前就搜过身了，犯人身上就只有一身衣服，但谁也说不准一个杀人犯究竟会不会突然发疯。

虽然说，以宋队的身手，根本不用担心那种问题。

“不……不……”

那个人咕哝着。

宋杳玖压轻了呼吸，才稍微听清他话里的字眼。

“不……不要来找我……小薰，我错了小薰……这不能怪我啊……呜呜……别来报复我……明明你也有错……”

“……你不应该跟我作对的……不能怪我……”

宋杳玖皱了下眉。

他没有在听下去，一把将犯人拽起来，朝审讯员点点头，把人带走了。

这个家伙，他在害怕什么？

男子弯着背，神色惊慌，被推进牢房的时候甚至惊叫一声：“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按照惯例，晚八点是看守所的熄灯时间。宋杳玖把电闸拉了，整个看守所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现在正是初夏的时候，天黑的慢，但八点也已经看不到太阳了。光源的消失似乎让犯人变得更加急躁，粗指甲在铁栏上剐蹭的声音无比刺耳：“喂！你去哪？！！警官！你回来！！”

“我还有要说的，警官——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啊啊——不要，啊啊——”

“我错了——你把灯打开，我给你钱，多少都行……不，老婆，不要过来……”

宋杳玖闻言又把电闸拉上去，眯着眼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安静了一点，粗喘着气，短短半分钟，竟然出了一脑门汗，眼神也无比浑浊。

怕黑？还是怕鬼？

连人都敢杀，还会怕这些吗。

之前发在群里的第二个视频里，男人提着行李箱出门时的神情，可冷漠得很。在对自己的妻子痛下杀手后，还能镇定自若的收拾逃跑所需要的物品。

这样明显具有反社会人格倾向的家伙，看起来完全不应该是这样胆小的人啊。

再说，几个小时前，宋杳玖亲眼看到他抢劫，那处狭窄偏僻的位于居民楼之间的缝隙，也算不上多么亮堂。

那时候不怕黑怕鬼了，审讯员说两句就怕上了？还是说欺软怕硬，知道自己犯罪了，只是怕警察？

青年思忖片刻，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他把灯关了，不理会罪犯又激动起来的叫喊声，回去的路上还在想着这些让他感到违和的现象。

这种感觉，居然有几分熟悉。

某种东西突然的改变，周围人却习以为常的态度……

宋杳玖想起来了。之前沈遗则误食了大蒜进医院的时候，那时他的感觉和现在简直如出一辙。

他将那件事和眼下的情况联系起来，只觉得诡异非常。

就好像他突然到了平行世界里似的。

但是……沈先生身上出现变化前，他们有两天没见，无从得知这些变化出现的原因。而在他抓到嫌疑人时，对方的表现还算正常，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了。

如果这些变化存在过程，只有短短的从居民区到警局的一段路。

变量在哪里？

宋杳玖站在家门口。他的思维陷入瓶颈了。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可这两件事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

线索……线索会在哪里……

【这些人的胆子都不大的。别担心。】

青年骤然一怔。

这是他朋友在车上说过的话。在两个小时后，一语成谶。

他知道了。

变量是……坐在车上，听到了这些话的那个少年。

青年摸出钥匙打开门，换上鞋，若有所思。

虽然这听上去完全是他想太多。但……

＊＊＊

阮沅回到公寓的时候，遭到了杨广然的热情问候。

杨广然手一甩，露出三张足浴券。

阮沅：“？”

杨广然：“洗脚去？”

他哥俩好似的搭住阮沅的肩。虽然从两人的身高上来看，更像是搂住。

“不是刚从警局回来嘛，没事啊，东西肯定会找回来的。我这人就是俗，遇到不爽不舒服的事儿了就喜欢去泡泡脚，还挺养生的呢，小沅要不也去试试？”

他一片好心，阮沅也没拒绝。择日不如撞日，杨广然直接带人转了个圈，阮沅家都没回，就被拉到足浴店去了。

去的是正经足浴店，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服务，就纯泡脚。杨广然给牧冈打了个电话，把他也叫下来，还精挑细选了个中药泡脚包，一看就是老养生人了。

三个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回脚，汲着一次性拖鞋回去的时候，杨广然提着鞋，问道：“爽不？”

阮沅老老实实道：“爽。”

“哎。这就对了。”杨广然老气横秋的，“有时候吧，人就容易突然倒霉，泡泡脚蒸个桑拿什么的，身上也舒服，还能去去晦气，多好。”

阮沅就懂了。

杨广然以为这小邻居今年水逆呢。前段时间才出的车祸，今天走路上包又被偷了，还得进局子喝喝茶，听着属实是有些倒霉过头了。

关键是阮沅平时表现得总是平平淡淡的，有什么想法表面上也快看不出来，热血且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广然真担心小邻居一个人待着想太多，带着人泡个脚开导开导。

要是换个粗神经的人，估计都察觉不到这人猛男的外表下细腻的关心。

阮沅有点开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他好像总是会碰见这样的人。

热心，又十足善良的好人。

可能是某种幸运吧，又像是某种奇特的祝福。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祝福这种东西么？

——嗯，既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幻想种，祝福什么的应该也会有吧。

阮沅把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抛掉，躺到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睡觉。

接下来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杨广然和牧冈有工作要忙。阮沅已经看好了家具了，也把花店修缮一新，只是花种子还没找回来，在杨广然的劝说下，他只买了一点点新种子，重在小花盆里，打算在家里先观察一下花的长势。

过了几天，杨广然他们屋子的隔壁，阮沅这套房的邻对门，突然开始往里搬东西。

那儿原本是空房，没住人的。准确来说，阮沅现在住的这个小区是一层四户的配置，不过小区是个新小区，建成也才五六年，房子还没完全卖完。

杨广然和牧冈是合租的，也就是说，这一层原本只有一户人，买了房子但没住进来的少爷不算。等阮沅来了，就变成了两户。

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人搬进来了。

阮沅看了两眼，有点好奇。等他下楼扔完垃圾回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那扇门前。

宋杳玖听到脚步声，卡好时间用钥匙打开门，转过身，对一脸惊讶的少年笑了下：“又见面了。”

“宋警官。”少年打了个招呼，“你这是……”

“我搬家了。没想到这么巧，你也住这儿？”

阮沅嗯了一声。

宋杳玖道：“对了，你丢的那个包，”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递给少年看：“是不是这样的？”

照片里，一个灰蓝色的软踏踏的布艺背包放在桌子上，背景是上次去过的警局。

背包的拉链被拉上了，看起来虽然还是鼓鼓囊囊的，但和阮沅记忆里的相比，又好像瘪了一点点。

他点点头：“是这个。”

青年把手机收起来，一谈起正事，他的语气顿时变得公事公办起来，“是这样的，因为局里的规定，从抢劫犯手里拿回的赃物需要进行开包检查，这个包被专人翻看过一遍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阮沅说没事。这包里本来也只放了一些种子，先不说警察叔叔，就算是偷包的人肯定也打开过了。

宋杳玖说道：“包里面的花种，有一些损坏了。”鲜花种子大部分都挺脆弱，受到外界的一点挤压，种子内部可能就坏掉了。

没能在抢来的背包里翻找到值钱的物什，抢包的混混可能在无辜的背包上踩了好几脚，几个警员把那家伙捉回来、找回所有赃物的时候，这个包已经灰扑扑的了。

宋杳玖手里那张照片里那个干干净净的小背包，还是局里某个好心的警员姐姐帮忙洗干净了的。

阮沅不是很在意，损坏了一些重新买就是了。他摇摇头：“没关系，能找回来就好了。”

“好。那你明天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警局，把包拿回来。”

话题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宋杳玖走进玄关，转头看向少年，礼貌邀请：“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不用啦。太晚了，下次再去宋警官家里参观吧。”

青年笑了笑：“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少年回了家，厚实的木门咔哒一声关上。

宋杳玖明面上礼貌，实则探究的眼神终于能收回来。

关上门，他脸上礼节性的笑容落了下去，疲惫的揉了下眉心。

小区售楼部的宣传标语是拎包入住，这套房子里的配置也确实还算齐全。不过，宋杳玖有轻微的洁癖，大件的家具可以将就着用用，其他的东西一向能换则换。

玄关处放了十几个足有半人高的箱子，还等着他一个一个去收拾。

时间也不早了，宋杳玖找出装有贴身衣物的箱子，其余的打算明天再好好整理。

阳台上反锁的落地窗咔哒响了一声，好似被什么会飞的生物撞了下。

青年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只灰银色的巴掌大的蝙蝠飞进来，落到衣架上，一双乌黑的豆豆眼看着青年。

宋杳玖已经习惯脑海里突然出现男人的声音了。对方打了个哈欠，刚睡醒似的，嗓音低缓：“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宋杳玖把窗户开了就没理他，只淡淡道：“只是突然想换个地方住了。不行吗？”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小蝙蝠歪歪头，“要我帮忙搬东西吗？”

宋杳玖看他一眼，也没拒绝：“明天再说吧。”

他去洗了个澡，到现在卧室里，发现被单什么的已经换成他带过来的了。而勤勤恳恳做了田螺姑娘的小蝙蝠四仰八叉的躺在一个比它大上三四倍的蛋壳型小窝里——那是宋杳玖买的兔子窝，因为没找到给蝙蝠设计的窝，退而求其次买的。

小蝙蝠丝毫不觉得被男朋友当成宠物养了有什么不对。喜欢他的原型，不就是喜欢他嘛。在这一点上，沈遗则豁达得很。

宋杳玖拉了灯，闭上眼睛。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过一会儿，他的床上突兀的出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男人轻轻搂住他，宋杳玖眼睛也没睁，听到对方问：“很累吗？”

“嗯。”

他疲倦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血族伸手，按在人类青年太阳穴的位置，揉了揉，“怎么不来找我呢？我一直在等你找我帮忙。”

“你们在查的那个东西，说不定我会知道？”

宋杳玖睁开眼睛，“代价？”

某血族厚颜无耻：“领证。”

青年于是又闭上眼，“我要睡了，你很吵。”

“好吧。”男人委委屈屈道：“我不吵了，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