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除成功。”

“实验体已死亡。”

“YT793次实验失败。”

……

“实验体恢复呼吸，进行能量抽离。”

“实验体死亡。”

“YT2093次实验失败。”

……

“实验体醒了！”

“YT4729次实验成功，上报主星。”

……

一行全副武装的研究员快步从监察窗前走过，脚步轻快。他们之间的交谈言辞简短，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此次实验成果的满意至极。

数千次的反复实验，若是再持续下去，实验体能否承受的住另说。他们恐怕要先一步被问责降级了。

身着蓝色防护服的专员核对着资料右上角的“E11”编号，低头记录着。

不同于那些研究员，她呆在这里的时间更久。对于实验体一号，她时常会在心底祈祷，祈祷实验体在实验中彻底死去。

可惜！神明无一人愿意听诉她的祈祷。

她只能一遍遍地记录着实验体的死亡时间，再一遍遍地记录着实验体的苏醒时刻。

她抬头透过监察窗向内望去。整个休眠舱一体成型、无缝无痕，裸白的舱体中央自下而上延伸出一座“神坛”。

“神坛”之上，供奉着这颗主星上唯一的治愈再生能量拥有者，实验体一号——E11。

或许，神明不是不想听她祈祷，而是神明此刻正披着天衣困顿其中，自身难保。

星际时代源于科技发展的推动，时代更迭的堆砌。人类在此过程中繁衍、进化，星际时代初期，已经有不少生命体觉醒体内的异能。

而E11作为一个拥有治愈再生能量的生命体，在她被发现的那一刻，她的能量、她的命，她的一切都将不再属于她。

即使生于星际时代，人类也不会放下对永生长存的追逐。

“咳——咳咳咳——”E11缓慢地睁开眼睛，她转了转脖子，将口中上涌呛咳的鲜血随意吐出。

果不其然，她又“醒”了。

体内能量从心脏迸发四散，沿着数条血管不间断地传送，途径衰败的细胞，“啪”地上去就是一巴掌，督促着它们重组、分裂。如同一员猛将，指挥、协调着每个细胞焕发新生，以此供养这副躯体持续运行。

E11右手撑着实验台坐起身来，抬头望向上方监察窗口的专员，她如同往常一般，轻轻地翘了翘嘴角，算是打了声招呼。

紧接着无比熟练地从实验台上跳下，整理了下身上穿着的白色罩衫，调整着手腕、脚腕上捆绑的黑金色护具，潇洒地冲着西南角走去。

背靠着墙壁蹲坐下来，抱着双腿垂头抵着膝盖，如同往常一般在脑中随机播放起未进入这间休眠舱以前的事情。

这似乎是一项无聊且没有任何意义的举动，但空洞的幻象会让呆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一些。这是她给予自己最强有力的安慰剂。

“哈哈”。纵使回味千百遍，过往的记忆还是会让人笑出声来。大笑带动胸腹部的抽动，疼痛瞬间直逼上她的脑门。

“呼——呼——”E11小口小口地呼气以降低自己对疼痛的感知。

手掌下隔着罩衣摩挲出纱布、绷带的痕迹，该死，这群人又从她身上摘走了什么东西？杀掉他们，在下一次实验的时候杀掉他们。啧，不行。她自我提议自我反驳道。

E11仰着头紧贴着墙壁，冷汗很快浸湿她的后背，墙体的寒凉袭来，莫名让她好受了些。

她眯着眼，掩着眸中的杀意，压抑着心中不断翻涌且强烈地愤怒。

“是否需要止痛剂？是否需要止痛剂？”

“实验体一号，听到请回答。”

“是否需要止痛剂？”

……

专员的话通过上方的设备一声声传来。

她拥有自愈再生的能量，却无法屏蔽疼痛的感知。E11低头睁大眼睛，任由酸涩感刺激泪腺，重新抬起头时，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满眼无助的望着专员点点头。

很快，一针止痛剂注射进她的身体，她弱弱地开口，字不成句：“谢……谢谢你。”

专员的手一震，略带不忍地看了看她，满脸悲切的转身离开。

等待止痛剂发挥作用，削弱身上的痛感。只一人听得见的笑声从口中流出，她低垂着头无声地低语。

她真是一个优秀的演绎者，无人会发觉她面目下的狠戾。尚在小队时，她是一位柔弱需要队友呵护的外来者；而在这里，她是一位莫名得了天赐异能的可怜人。

可若不是这般，小队的队员怎会对她照顾有佳；若不是这般，凭借她在主星独一份的能量拥有者身份，又怎会将其简简单单地囚困在休眠舱中。

E11的整张脸似痛似笑，暗自唾弃自己行为的卑劣，却又无比享受这种卑劣带来的优待。

“唰——”

她猛地扣住自己的掌心，一动不动，静静地吞着口水。倚靠着墙壁微微仰头，瞟了眼上方的专员，不动声色地交叠双手环抱于胸前。

如丝线般细软的小股能量正轻轻的缠绕着她的手腕，能量沿着她手腕处的血管进入她的身体。她感知着那股能量上让她无比贪恋的熟悉感。

E11目光追随，盯着它攀上自己的小臂、大臂，途径锁骨、咽喉，顺流而下直入她的心脏。不知是能量的侵袭还是内心的愉悦，此刻只觉得止不住的兴奋、雀跃。

那股能量开始与她体内的能量勾结、运化。强烈的拉扯感让她明确地感知到那股能量的意图，它想将她带离此地。

逐渐显露的能量是藏不住的，她的身体发出与往日不同的光，她慌忙抬头看向专员，眼中带着她不曾知晓地发自本心的祈求。

专员与她远远对视，只一眼过后，便撇下目光低头专注手里的记录，似无事发生。

短暂的茫然过后，E11调转体内的能量追寻那股翠缥色能量一同运转。

异常的能量溢出，让手腕、脚腕处的护具骤然紧缩，在它们即将发出扰人的警报前，E11不再藏匿，徒手薅下这层禁锢。

被摧毁的禁锢只能带来短暂的宁静。寂静的休眠舱终是警铃大作，红色的警灯亮起正式进入警戒之中。源源不断的机械军随着实验室安保系统的启动冲向休眠舱而来。

垂眸望向那抹正无比疯狂席卷她周身的能量，E11轻声念道：“来不及了。”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刺耳的警报声贯穿整个基地。

“能量值异常！能量值异常！”

“是有新的能量进化了吗？”

“对实验体启动收集器快！！！！快！！！！”

……

“不！不可！”E11抓狂不已。能量收集器，她对此物并不陌生。当然不会陌生，她殒命于此物达数百次。

星际的高阶武器。它能瞬间吸干生命体的所有能量，觉醒的异能和自身的生机。对于一个没有再生能力的人，这无疑于抹杀、彻底地抹杀。

她之所以会心甘情愿的待在这里接受各式各样堪比酷刑的实验，无非是因为她的妥协可以为整支小队换来平安存活下去的机会。即是如此，她又怎么让其被抹杀于此。

能量由她的肢体泄出，第一次凝聚成风暴隔绝着整个休眠舱。意念将其操纵着上前反攻那股翠缥色的能量，推着它、赶着它、护着它一点点退回原处。

E11略微颤抖的手轻柔地触碰那股能量。她呢喃道：“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能再见了。”

风暴外的实验员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喜，藏不住了，看来她要换个地方呆着了。

收集器大底还是开启了，她能明显地感知到四周能量的迅速流失。

她凝聚精神力奋力侵入，恍惚间，好似粘着那股翠缥色的能量闯入了一个新的空间。这种感觉让她觉得陌生，可也来不及多想，她尽可能多的传送能量过去，以庇护那股能量的拥有者。

E11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能量的过度消耗，生机的不断流失，她又将走向死亡的边缘。

她的能量被划分成两股，两端各不相让，依旧奋力汲取。

四肢隐约透着酥麻感，酥麻感加重，有些灼热，灼热加剧，犹如针刺。皮肤下的肌肉紧缩，痉挛过程中的痛楚迅速蔓延。喉咙开始变得干涩，偶感腥甜，她知道这是即将走入尾声。

她奋力地睁开眼睛，已经看不到那抹翠缥之色，她无力地勾勾嘴角，心里暗道：完了，她完了。

E5常常告诫她，不要喜欢上任何一个生命体，那是一件危险的事。

可、可她还是喜欢上了，不由自主的喜欢。不，好像比喜欢还要更浓烈一点。

不知E5若是得知她此刻的念头，会不会暴怒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E11瘫倒在地上，无力地喘着气，收集器还在启动，却异常缓慢，抽丝剥茧般一层层剥离她的生命。

这是一种惩罚，或是一种新的实验。

她并不在乎。

此刻，那头痛欲裂的脑海中全然是那张让她欢喜的面孔。

她，没救了。

……

一道亮光闪过，那张让她欢喜的面孔不见了，她焦急不已，四下寻找。

她徒步丛林，倚着大树休憩；她踏过冰川，饮着寒泉饱腹；她翻越雪山，寄居山洞避寒；她穿过平原，垂眸落泪瑟缩。

她忘记了。

时间带走了她的记忆，遗忘成了她的归属。

她变得飘渺，漫无目的地流浪于人世间，脑中偶有闪过寻的念头，却不知寻何人，寻何物，寻何处，为何寻。

如同，她亦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