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郡死后第十年，二十出头的第一琼华越发美貌，站立皇宫之中，便是此处最美的风景。多少人羡慕嫉妒，却依旧无法减其风华。

宫内不少人都羡慕五皇子，那个不被宠爱的皇子何德何能能够娶这般美貌的女子。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五皇子迎娶这位皇子妃之后，他就越来越受重视，他的那些兄弟作奸犯科奸淫掳掠之事被曝光之后，皇帝便立了五皇子为太子。

第一琼华坐在皇帝寝宫的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身边的御医来来往往，却无人敢说什么。

感受到寂静诡异的气氛，老皇帝轻咳几声问道：“都是你做的？”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不会留你。”第一琼华接过新上任一年的宫殿监督领侍卓公公双手递上的茶水。不亏是江南上贡的极品茗茶。

老皇帝脸色更加难看。面前这个对自己儿媳妇毕恭毕敬的卓公公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是上任宫殿监督领侍的义子。五年前，朝中彻查江北贪污一案，此事牵连众多，不光是朝堂便是皇子也不能独善其身。

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牵扯其中，为了压下朝中不满，保住这位三皇子，皇帝不得不牺牲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李公公。很多事情都是李公公在后面帮忙。但若不是有皇帝在背后默许和支持，这位李公公怎么敢擅自帮三皇子做事。

所有的污水泼在李公公头上，三皇子这个无恶不作的幕后黑手却独善其身，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尊贵非常。

朝中文武百官对此极为不满，但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满。

可惜，两年前，这位三皇子为了功劳去南方平定乱事，被山中作乱的匪徒乱刀砍死，连全尸都没能留下。最后运回京城的就只有他的脑袋。皇帝因此一病不起，五皇子也是这个时候逐渐接管朝中大事。

李公公死后，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为了补偿，他来时任用李公公的人，这位卓公公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是不出头的小太监，后来成为了李公公的养子才逐渐有了出头之日。李公公的养子颇多，他不算起眼。李公公死后，他暗中收殓了李公公的尸体，将人风光大葬，有出钱照顾那些年小的孩子。皇帝看重他的能力和品行，一手提拔。

直到去年，他才做了宫殿监督领侍，在皇帝身边伺候，形影不离。

他没有想到这个卓公公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投靠了她。

不过她没有说错，这个时候他也该知道她不会放过他。因为他杀死了她的亲生父母。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皇帝眼里多了些莫名的情绪。

和世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和第一郡的关系其实尚且不错。年少时，他不受父皇重视，有没有足够的依靠。他平生所愿便是当一个闲散王爷，周游四海，逍遥此生。

所以他出宫建府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伙伴一起出去游玩，远离权力中心。他的那些兄弟们知道他没有争那个位置的底气，便任由他出去。

当年，一场洪涝之后，瘟疫四起。年轻之时的他尚且还有几分热血，当即带着侍卫们前去救助百姓。可他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还觉得自己能够改变这场灾难，却成为这场灾难的受害者。

他感染上了瘟疫。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他遇到了风萧萧。那个女人孤身深入疫区，脸上紧紧的蒙着纱，穿梭在哀嚎的病人之间，绣着银丝的长裙早就沾染了脏污，却在他的眼里亮的惊人。

或许是黑暗中的光太亮眼，让他心中尚且还干净的某个地方受到了触动。他刻意接近她，和她一起照顾病人，看着她和城里的大夫一起讨论防疫的药方。

他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三个月，了解到她的爱好，她的理想，她的善良。她说希望天底下的百姓不要受战争之苦，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希望有志之士能为国家发挥作用，而不是将自己的一生才华埋没乡野。

他觉得他们是知己，也曾经彻夜长谈。

或许是从未接触到权力中心，那时候的他是真的赞同她的每一句话。若是百姓安居乐业，贤士侠客用才学武艺报效国家，大周何愁不兴旺。若是大周兴旺，周边国家又如何敢侵犯大周。

他理解她，赞同她，仰慕她，爱慕她。他帮她开办女学，帮她建立孤儿院……他也曾那般期盼着她言语的世界能够真是存在。

他是因为她才认识的第一郡，才接触的江湖，才有机会接触那些奇人异士，才有机会登上皇位，最后杀了她。

皇帝也曾感叹命运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

他爱过她，卑微地爱着，哪怕她与其他人结婚生子他依旧祝福。他由衷地希望她过的幸福。

“我做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老皇帝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说道。

那是他能够彻底登上皇位的条件，也是他成为皇帝的开始。

“因为大周皇室容忍不了她的存在。”第一琼华继续说道。她最初当真以为皇帝杀她父母只是因爱生恨，只是因为横刀夺爱。可成为五皇子妃一步步接触到权力学习所谓的帝王心术之后，她就明白一切没有那么接单。

大周皇室存在一日，就无法容忍风萧萧的存在。

老皇帝摇摇头，“是，也不是。不是皇室容忍不了她，而是皇帝容忍不了。父皇驾崩前，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杀了风萧萧。”

那时候，他是崩溃的。可当他坐上皇位之后，他终于理解父皇最后一条命令。

风萧萧留不得。

“你母亲太可怕了。即便我出身皇室，依旧会认同她的想法，依旧会追随她。那么民间有多少人会赞同她认同她。当我成为皇帝的时候，害怕了。”或许是快死了，他到是说了实话。

他真切感受过她的魅力，才会如此恐惧她的魅力。

所以他暗中设计杀了她，抹消她曾经做过的一切，关闭女学关闭孤儿院，甚至烧毁几乎她留有的任何书信。他害怕她留下的只言片语都会化作指向他的刀刃。

所以世人只知风萧萧美貌出众，乃是天下第一美人，甚少有人知道她是天下第一女神医，悬壶济世，拯救无数百姓，更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理想的壮举。

第一琼华喝着茶，并没有插嘴。他活不了多久了，若不是用了药，他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可惜这药太厉害了，足以让还有一个月苟活的他死在今晚。

她并不是不理解他，只是曾顾家的书信之中，她就可以看出她的母亲是如何惊世骇俗的女子，她总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可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地护不住自己，也完成不了她的理想。

弱小在吃人的世界就是一种罪。

老皇帝脸色更差，继续说道：“我没想过杀你的父亲。我和他也算兄弟。”他们也曾把酒言欢。第一郡更是承诺带他上位，便为他保家护国。

可惜，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终究走向陌路。看到爱妻出事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人早已经渐行渐远，变成他们不敢相认的模样。

第一郡不只是因为风萧萧的死才闭门不出的，也不只是因为风萧萧的死才有了随她而去的想法的。

他失去过父母，如今也失去了挚爱，失去了交谈甚欢的朋友。唯一能让他坚持下去的唯有襁褓中的婴儿。

他得护着她，让她活下去，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辱她。风萧萧已经死了，他会让她的女儿活下去，让她一切延续下去。

“可你还是杀了他。”第一琼华说道。她语气很淡，仿佛被杀的那个人不是她的父亲。进入皇宫之后，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

老皇帝没有说话了。是啊，他还是杀了他。他知道第一郡强大，也恐惧他的强大。他害怕他会报仇，所以杀了他。

“可我没有想到他把什么都交给了你。”他也曾害怕第一郡会报仇，更害怕第一郡暴露风萧萧的存在。她的理想不容于世。

“仅仅因为你害怕，所以你杀了我父母，逼死了自己自小陪伴在一起的好友。”听到他亲口说出真相，第一琼华早知如此才是觉得讽刺。

这就是帝王，注定的孤家寡人。

“你杀了我父母，那么你猜我会做什么？”第一琼华将自己手里的茶杯递给卓天行，一步步朝他走去。

老皇帝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一切该结束了。”他也曾愧疚过，但不后悔。

第一琼华轻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我杀了你就结束了吧。身为帝王，你可真天真。”

老皇帝闭上双眼，不再开口，一副任由他处置的模样。

第一琼华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刚刚你和周承洲说了什么。”周承洲就是她的丈夫，也是如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你以为那个孩子能够捆住我？我没有母亲那样仁善，也没有父亲那般义气。”第一琼华是故意让老皇帝和周承洲见面的。

“我嫁给周承洲是为了能够进入皇权中心，我留着你是因为我不会帝王之术，我生下周紫宸是为了有足够的理由做上那个位置。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了你的位置而来。孩子……”第一琼华笑了出来，“我本来还打算若是再怀不上，就重新找个男人，不过那是步险棋，不会轻易动用。好在你儿子还算有本事。”此时此刻，第一琼华再也不掩饰自己的锋芒，俯视着大周的帝王，宛如看一个蝼蚁。

“你！！”老皇帝猛地瞪大双眼。这害怕风萧萧的影响，却没有想到杀了她，她的女儿却直奔着自己的皇位而来。

“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杀了我父亲。他这人顾念兄弟情意，可我不会。我会杀了你，灭了大周皇室为他们报仇。”第一琼华本来没打算做这么绝。这是皇室太多污秽，还是清理干净比较好。

老皇帝喷出一口鲜血来，“你……”他早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毒入骨髓，但真的感觉到身体一寸寸僵硬，他依旧会惊恐慌乱。他连抬起手，甚至骂她一句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总觉得女子心软，可那也只是你们觉得而已。”第一琼华摇摇头，这世上不是所有女子都会爱孩子的。如果女子真的如此，那么小铃铛又为什么会被丢下。人这一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男女皆是如此。

“放心去吧，我会毁了大周皇室，至于周承洲……他是你亲自挑选的皇帝，希望他别学着你那般愚蠢，否则我也容不下他。”

“陛下，你该上路了”

皇宫被冬日的初雪笼罩，黑暗之中的皇宫传来丧钟。

“陛下，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