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深吸一口气,踏进堂内,对着坐在教案前看书的夫子,开口就来了一句。
“夫子,你知道有教无类是什么意思吗?”
夫子抬头扫了一眼元宝,冷淡回复:“作为书童,能知道有教无类这个词,实属不易。不过,我并没有义务为一介书童答疑解惑。”
元宝笑了一声,回道:“此语出自《论语·卫灵公》,意思是教育不应该分高低贵贱,对任何人都应该一视同仁。”
“夫子出身孔家,却需要我这一介书童为您答疑解惑,若是夫子的先祖孔子见了,会不会觉得无颜见人呢。”
夫子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元宝面前,本就高大的身材在两相对比下,显得越发宏大。
齐玉连忙起身过去,以己身挡在元宝前面。
“夫子,对不起,我家书童言语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与他计较,是打是罚,由我一人承担。”
说罢,屈膝跪在夫子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然而夫子却无意看他,目光始终放在元宝的身上。
“你既然知晓有教无类的意思,又为何要多余问我。”
元宝伸手将齐玉扶起,等他站稳后,才道:“因为我想告诉夫子,有教无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这下夫子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愿闻其详。”
“夫子将自身学识平等的教给每一位学生,不会因为一个人基础差而过度讥讽,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基础好而大肆夸赞。”
“若论高低贵贱,能在启贤学宫就读的,又有谁是低贱的?可是基础却因人而异。”
元宝些微停顿后,再度开口。
“文家乃书香门第,更有天才才学共十斗,文家独占八斗的说法流传。文家的公子从小受熏陶,自然与他人不同。”
“荀公子的开蒙先生是有名的才学大师,同时也是夫子的授业恩师,得他教授,自然能一日千里。”
接着抬头,凝视眼前高大的男子。
“夫子若因他们优秀便觉这世上所有人都应该同他们一般优秀,未免太过苛刻。也辜负了夫子先祖远赴诸国,传道授业之本心。”
夫子听完久久未能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开口,忍不住惊问。
“你……当真只是书童吗?”
元宝点点头:“或许正因为我只是书童,才明白求学之艰难,被人轻视之心酸吧。”
夫子又愣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里喃喃道。
“不错,你说的不错。”
接着又抬头,郑重向元宝行了一礼。
“在下之见识,远不及汝,受教了。”
元宝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摆手。
“那个,夫子您不用这样啦,我只是气不过夫子您天天让公子留堂抄书,才会说这些啦。”
“夫子的学识又哪里是我这等人能置喙的,夫子不要介意,真的不要介意啊。”
这时夫子才舍得将目光投向齐玉,又看了看他的手,想想自己最近的做法。
因齐玉姓齐,难免对他产生了一些过度的期许。
待他比他人更加严苛。
却忘记了先祖周游列国,宣讲儒法之本心。
看来,他要学的还很多呢。
“罢了,你回去吧,明日好好休息一天,后日再来上课吧。”
元宝听说过,这位夫子乃全学宫最严苛的夫子没有之一。
别说请假了,就算来晚了片刻,也得被罚站。
如今他居然主动说可以休息一天,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元宝顿时用手戳了戳旁边的齐玉,眼神示意。
快答应,快答应,能平白放一天假的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奈何齐玉却道:“多谢夫子关心,只是齐玉自觉天姿愚笨,想多听听夫子教诲,休息就不必了。夫子的好意,齐玉这里就收下了。”
夫子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太多,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今日好好休息。”
齐玉点头后,又郑重行礼。
“夫子,弟子告退。”
等到夫子首肯后,他才拉着元宝离开了学堂。
学宫开学宣讲的第一课便是尊师重道。
可如今一月有余,能知行合一的便只有齐玉一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过度看重吧。
哎!
夫子无奈摇了摇头,越发觉得自己此前行为错的太过。
离开学堂后,元宝又想起被他忽略的旧事,忙用力想要将手抽出。
“嘶!”
齐玉皱眉,忍不住抽了口气。
元宝连忙停下抽手的动作,转头,一脸的担忧,却迟迟不愿意开口。
齐玉见此,无奈叹气。
“元宝,现在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元宝轻咬嘴唇,却不愿回答。
“那你会一辈子都不理我吗?”齐玉再次问道。
元宝下意识摇头。
他当然不会一辈子不理公子。
见他这样,齐玉笑了,笑的很是开心。
元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有些不甘心,心底却带着一丝的畅意。
不禁嘟囔道:“公子太坏了。”
齐玉笑着回答:“没办法,谁叫我最喜欢元宝了呢。”
知道齐玉这是在学自己平时说话,元宝鼓着脸,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奈何这副模样看着一点威慑力没有,反而还……挺可爱的。
公子好讨厌。
他气愤地在心里说道。
可被齐玉紧紧握住的手却没再试图抽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和好了?
得到这一结论的梧桐愣了好半天。
莫名其妙冷战,又莫名其妙和好,还真是搞不懂呢。
果然他还是不习惯那些弯弯绕绕。
回到房间后,元宝忙去拿了活血化瘀的药酒,用指腹沾了一点,涂在红肿的手指上,轻微揉搓,好让药力渗入得更均匀。
“公子,你傻吗,人家让你抄书你就抄书,让你留堂你就留堂,你也太听话了吧。”
元宝嘴里碎碎念念个不停,显然对自家公子不懂变通的行为很有意见。
“你是齐家的公子,你要是不想做的事,谁又能逼你去做。”
“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难道别人还会把它当成宝吗。”
齐玉则用完好的的左手撑着头,安安静静看着,既不回话也不打扰,怎么看也不腻。
他这房间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说了许久也没听到回话,元宝不满抬头指责道。
“公子,你在听吗?”
齐玉微微点头,表示:“在听的。”
元宝闻言更加生气,委屈控诉:“那你怎么不理我啊。”
齐玉将撑着头的手放下,伸向前方摸了摸元宝的脸,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透过指尖传送,为此,齐玉感到很心安。
“因为元宝说的很起劲,公子又怎么忍心打扰呢。”
元宝:“……”
公子自从来学宫念书后就变得圆滑起来了呢。
估计是被那些家伙给教坏了。
元宝越想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他不能让公子被人教坏,尤其是那个渣男,绝不能给他一丁点能接近公子的机会。
元宝在心里暗暗发誓。
果然,自那之后,元宝开始寸步不离守在齐玉身边。
除了上厕所,其他时间,齐玉在的地方,身后都会跟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清秀少年,并且一旦有人试图接近齐玉,就会被宛若探照灯的目光扫视。
……
学宫每月有两天休息时间,供学子自由支配,或外出游玩,或在房间温习都可。
自那次敬酒事件后,六皇子曾派人给齐玉送过东西或者邀请出游的请柬。
那六皇子就像是提前查好了时间,每次休息时间前一天就会递来请柬。
若只齐玉,连送三次后,就算只为了给人家一个面子,也得去了。
奈何上次事件给他留下了阴影。
只喝一杯敬的酒,元宝就要跟他冷战一个月。
这要是趁元宝不在,与六皇子外出游玩的事情,被元宝知道了,怕是在学宫三年都不会跟他再说一句话了。
重活一世,他就算忘记了对楚砚的怨恨,也绝不可能忘记对元宝的愧疚。
因此每次相邀,齐玉都以别事耽搁为由婉拒。
至于送过来的东西,能还回去的都还了回去,实在还不了的,也被元宝当垃圾给扔的远远的。
像是生怕不小心沾了什么脏东西。
但在这样严防死守的情况下,还是被钻了空子。
六月盛夏,正是天热的时候。
上京有家铺子的冰酪做的很好,元宝吃了一次,食髓知味,便闹着要去吃第二次。
齐玉自然不会拒绝。
趁休息时间,三人来到那家铺子。
元宝想到上次过来时,因自家公子生的太好,不少来此的夫人小姐争相抢着过来搭话,明里暗里询问有没有结亲,害得他们在里面足足耽搁了近一个半时辰,才艰难抽身。
这次有了经验,元宝表示自己独自前往,其余两人在马车内等候。
齐玉也想到了上次痛苦经历,脸色顿时一变,点点头,同意了。
结果,元宝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敲搭话。
“三公子,我家主人邀您前往一叙,就在前面的马车内,已经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车内的齐玉一僵,他听出来说话这人是被楚砚差过来隔三差五送东西的侍卫。
他的主人,自然是当朝六皇子楚砚了。
齐玉透过车帘被风吹起的一角,快速看了一眼铺子里正在满心欢喜跟老板攀谈的元宝,很快车帘又垂了下来,遮住齐玉的视线。
“烦请大人替我向六殿下道个歉,就说在下还有课业尚未完成,不便前往。”
门外的侍卫听了,却道:“三公子,主人几次相邀,您都次次推拒,这次……烦请公子就莫要推拒了。”
侍卫语重心长的话语自车外传来。
令齐玉心中越发纠结起来。
他担心自己再次推拒,会惹得楚砚心中不快,对齐家有意见。
可若是答应,元宝那里,他又如何能交差。
短暂纠结后,齐玉终是叹了口气,认命道。
“那就烦请大人带个路吧。”
他总归还是姓齐。
侍卫闻言一喜,连忙头前带路,负责赶车的梧桐的受命后,赶车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人少,又偏僻难寻的巷子角落。
齐玉掀开车帘,见不远处停了一辆其貌不扬,或者说朴素太过的马车。
周围立着几位同样打扮朴素,却身形干练,身侧挂刀剑,目光锐利,一看就非普通下人的……应该是护卫六皇子安全的侍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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