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便到了秋猎当日。

启贤学宫待毕业的学子，为了体现公平，更为了避嫌，勒令不可在秋猎结束前与家族中人会面。

若是往日，这些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们，当然不会把区区一个学宫的规定放在眼里。

可这次不同往日，届时有陛下在，若不小心被对家发现，捏住把柄，再在关键时刻报上去，就算最后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面子上总归是不好看。

因此，那些少爷们这次规矩的很，至于暗中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元宝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秋猎的画面，如今亲至，又是不同的感受。

风景倒是和电视剧差别不大，人却多了好几倍不止，令元宝不禁怀疑，所谓的秋猎用的会不会不是弓箭，而是人的脚去踩踏。

否则……有这么多人在，箭真的射得开吗？

元宝一面保持怀疑，一面往启贤学宫所在的帐篷走。

来时元宝说要去瞧瞧热闹，齐玉却在担心即将到来的考核，无心考虑其他，元宝便一个人去了。

如今热闹看了，兴也尽了，也是该回去了。

可即将走到地方时，突然，他面前多了一群人，目测三五个公子打扮的少爷，后面总共跟着十多个跟班，年纪二十上下，不是学子，应该是前来秋猎的世家子弟。

目光匆匆一眼略过后，元宝懂事的闪到一边，让他们先过。

可他的懂事却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结果。

公子打扮的几人中，其中有一位看着最年长的，见下人打扮的元宝来到他们面前，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直直往旁边一站。

这样的行为让自小众星捧月，养尊处优养大的大少爷如何能忍。

当时火就上来了，手里的马鞭一扬，嘴里还骂道。

“没规矩的东西，见到小爷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让我替你的主子好好教训……”

他的方向掌握得很好，鞭尾过去的地方正好是元宝微微低垂的脸。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他却偏要打这个不懂规矩的下人的脸，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奈何鞭尾即将与元宝的脸相接触时，一只手出现，并且一把抓住了打过来的鞭尾。

见此，那人火气更盛，刚想开口骂人，却在转头看清人是谁时，声音戛然而止。

“在下的人，在下自己会教，就不劳张三公子费心了。”

声音温和且不急不缓，还带有成熟男人应有的沉稳。

貌似……还有点耳熟。

意识到这一点的元宝下意识转过头，却只能看到来人衣襟上绣着的那朵金灿灿的菊花，他愣了一下，抬起头，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温润如玉的脸上是礼貌得体的笑容，或许是离得近，元宝还能看到那双水润杏眸内带有淡淡的寒意。

许是元宝的视线太过强烈，原本直视前方的眼垂下，眼眸深处的寒意瞬间消退，只剩下满满的温柔。

“三年不见，元宝长大了。”齐言感慨道。

元宝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

“……”

嗯，完全没觉得自己长大了呢。

“长公子！”

元宝叫了一声。

齐言微微点头，表示听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面一行人对这一场景可谓是惊得目瞪口呆。

面对齐家长公子，就算不行礼，好歹也敷衍得弯一下腰吧。

连腰都懒得弯的吗？

最关键的是，人家长公子好像没觉得这种事很意外，甚至看起来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

这算哪门子的不懂规矩。人家分明懂规矩的很。

面对齐家长公子都不行礼，你又算什么东西。

这时，对面数人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互相交替好不精彩。

挥鞭子那人此刻要不是齐言紧紧攥着鞭尾，他可能已经跪倒在地了。

齐家乃世家之首，皇帝还得看他们脸色行事呢。

得罪了齐家长公子，别说他，他的家族怕都难保。

“齐……齐大人，在下不识此人……不，这位小兄弟是您的人，不小心冒犯，还请齐大人见谅。”

说罢，连忙松开握住鞭子的手，不停弯腰鞠躬道歉，生怕慢一点，连道歉的机会也没了。

齐言顺势松手，仍由鞭子落在地上，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鞭痕，随即一笑。

“在下自然知道张三公子是无心之举，既然误会已解，在下便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张三公子连忙点头，接过齐言递过来的台阶顺势下了。

“那好，那好，齐大人您忙，您忙。”

接着便目送齐言带着元宝离开，等到彻底看不到两个人的身影时，才松了口气。

呼……

还好齐大人并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类型，否则……他不由得苦涩一笑，否则怕不是今日这般轻易能收场的了。

等走的足够远了，齐言才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同样停下来的元宝。

“若当时我没有出现，元宝会怎么做？”

啊？怎么做？

突然被提问的元宝短暂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

“我还能怎么做？让他打呗！”

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是奴才，他是公子，我们之间差好几个阶级呢。”

“便是他突然说看我不顺眼，想打我一顿，应该……也不犯法吧？”

虽然在这个世界待六年了，元宝还是不能熟知这个世界的律法。

但熟不熟知的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律法所保护的人里又没有他。

齐言:“……”

嗯，完全无法反驳呢。

“其实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是想行礼来着，但是我突然忘记要怎么行礼了……”

说到一半，元宝恍然大悟，连忙往地上一跪，就像平时清明节去上坟一样，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皱着眉想了想，又作了三个揖。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就是吧，他总觉得手里少了点东西，例如……三炷香，又例如三炷香。

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见实在没有，只好放弃，并表示。

“以后，我会记得带香的。”

说罢，又补充道。

“还有火折子。”

齐言:“……”

所以他要从哪里开始吐槽呢。

在脑海里纠结片刻，齐言总算回过神来。

“元宝。”

他轻声叫道，直到元宝抬头看过来时，才双手交叠，对着他行了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才会行的礼。

一旁的珙桐看的眉毛，脸，嘴角直抽抽，却还是强忍住了开口的**。

“日后若再见到身份比自己尊贵的便这样行礼就可以了。”

元宝眨了眨眼，提出自己的疑惑。

“不用跪着磕头吗？”

齐言点头。

元宝继续问:“那我还要带香和火折子吗？”

齐言摇头。

元宝若有所思点点头，可片刻后又忍不住问。

“那清明上坟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也用这套啊，我感觉这比磕头作揖要简单哎。”

珙桐:……他还以为刚刚是拜佛的姿势呢，原来是清明上坟。等等，上坟……

意识到什么惊悚事情的珙桐忍不住张大嘴，却不小心被风灌进了气腔，当场咳嗽起来。

“咳咳咳……”

元宝看过去，见他咳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是可以的对不对？珙桐哥哥在暗示我哎。”

珙桐内心大吼:我没有！！

齐言表情和善，“元宝，我记得我说过，来日再见，要看你写的字，你这便去拿吧，我就在此等你。”

元宝:“……”

“若有一个字写的不规整，那就再写十遍吧。”

声音非常温柔，仍谁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不会想到这里面潜藏的可怕。

元宝:“……”

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

元宝对此感到非常后悔。

奈何，这世上买不到后悔药。

……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

事后得知的齐玉，看着在那里唉声叹气，五官都快皱一起，盯着书案上的纸张嫌弃得跟什么似得，不禁笑了笑。

每次元宝被迫写字抄书的表情都很好看呢。

“这几日人多，若无什么要紧事，还是少四处走动为好。”

齐玉点点头。

便是之前不以为意，现在他也知道了。

人多的地方总是容易起争端。

那些人见奈何不了你，未必不会拿你身边人撒气。

“多谢长兄特意前来告知，齐玉记下了。”

语气说不上疏离，却也不怎么亲近。

体会到这一点，却佯装不觉的齐言站起身，朝齐玉说道。

“你尚未毕业，为了不惹人非议，我便不多留了。”

齐玉连忙跟着起身，“好，长兄慢行。”

齐言点点头，在即将走出帐篷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齐玉。

“三弟，我知道，现在我与父亲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那些年对你的亏欠。只是有一点，还望你能理解。这齐家终归不止你一人。”

说完，也不等齐玉回应，便离开了。

帐篷内的齐玉怔怔看着门口方向，轻声低语。

“齐家终归不止你一人……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何要救我呢。”

抄书抄到心烦气躁的元宝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齐玉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着门口发呆的画面。

他瞄了一眼周围，发现齐言不在，顿时把笔一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接着走到齐玉旁边，好奇问道。

“公子，你在看什么？”

齐玉回神，转头看向元宝，眼中是浓浓的忧愁与伤感。

“元宝，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够救长兄呢。”

毕竟，上一世，长兄就是在这次秋猎时，为了救他含冤入狱。

齐玉不想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元宝托腮沉思，想到前世正是因为齐言入狱，齐家失了承继家族的希望，这时六皇子又主动抛来橄榄枝。

为了家族的未来，齐家家主无奈答应将齐玉嫁给楚砚，两方设计才将齐言救出。

在二周目时，齐玉为了不让齐言因救自己入狱，秋猎那几日托病不出，奈何还是出现了意外，导致齐言因另外的理由入狱。

也就是说，逃避并不会改变结果。

既然这样……那不如直接解决引发问题的人。

所谓想到就做。

元宝当即拍板，并对着齐玉说道。

“公子，如果说救长公子需要你付出一点点的代价，你愿意吗？”

元宝伸手在尾指那里比了一点点的距离。

齐玉毫不犹豫：“就算拿我的命去交换，我也愿意。”

可元宝不乐意了。

“别天天把牺牲性命挂在嘴边啊。这样显得你的生命很廉价哎。”

“算了算了，别说这个了，今晚跟我走。”

齐玉疑惑：“走？去哪？”

元宝神秘一笑：“到地方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