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丑成流浪狗的木雕扔到王海怀里,“扔掉。”
他要李清琛给他雕新的。要是再是个丑东西就让她一直雕。反正之后有的是时间。
宦官心头跳了跳,不知何意,擦净后替君主好生保存着。
烛火一一点亮,光线打在他完美无瑕的眉骨,唇角,鼻梁。
繁复到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白衣金纹衫,连袍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将沾血十指泡在清水里洗净,又一根一根地慢慢擦拭着。
君主对着铜镜苛刻严厉地审视自己的形象。必须确保自己绝对上位,绝对完美。
花厅外的雪落得越发勤了,时间慢条斯理地熬煮,让严正以待的禁军、随时陪侍的宦官捉摸不透,笼上一层厚雾。
不久后会发生什么完全不知,让人心有巨石。高高在上的君主看起来无比享受这种挣扎着混乱至极的状态。
模样极为冷淡凉薄,往常的仁厚一丝一毫都没有了。这样的陆晏让人本能的战栗。
克制**,恪守原则,与他真正要干的事毫不相干。两方撕扯着,比而今的党争还要激烈数倍。
但他并不讨厌这样。他喜欢经历这种混沌、决策,理智的取舍之后仍然抓住李清琛的感觉。
浓稠绝望的气氛被一层墙壁挡住,李清琛像乖顺的兔子一样,偶尔警觉地抬起头,雪白的耳朵动了动。
祥和宁静的表面让她复又放下警惕,端正地跪着。
陆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的毛皮,困意来临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泪水。
明明无聊至极还要待在这儿,还一丝一毫挪动都不敢有的样子,是为什么?
在等人吗?可是谁会夜禁之后冒着被射杀的风险来公主府呢。
既然这样谁又能让高高在上的公主敛住性子,陪着演这场戏呢。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李清琛疑问越来越多,试探着问,“殿下疲乏了何不回去将歇着,留下侍从官督促着民女就行了。”
陆潇不喜欢她拿腔拿调的语气,和那些士大夫一个口吻。她又翻了个白眼,“你当本殿不想?要不是哥哥…”
提到这两字她瞬间想到什么噤了声,之后又有些慌的弥补,“用得着你指点本殿,谁知道你如此狡诈狐媚会耍哪些花招,还得本殿亲自看着!”
李清琛的预感越发不好了,面上却乖巧懂事说“嗯”。
动了动膝盖已经有些麻了,四周静的出奇,柔嘉公主的态度又如此奇怪。
偏偏找不到怀疑的理由。是政敌联手公主杀害自己吗?可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透明人,大费周折杀她图什么?
突然间电光火石,让她从刻意营造的温水中惊醒。
雪声,一点雪声都没有。那个临时换的引路人是军中之人。
一切都像行军之中的一个阵,寂静岭。慢慢地包围敌人直到其无处可逃,再察觉不对想逃已经为时已晚。
想到这一点后李清琛也不跪了,就算她神经过敏吧。关键时刻起身告辞,“殿下,今日已晚,民女先退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陆潇还未露出任何表情,压抑恐怖的阴影就已覆盖上来,快抓住李清琛。
李清琛有些武学底子,用尽全身力气逃出了包围圈,闪身到了花厅隔壁。
太过僵麻的身体让她摔倒在地,扑摔在一个人的脚边。感觉到了膝盖在撕裂流血,痛到不能自已。
心跳加速到最快,她冷着面说了声抱歉,强撑起来躲避追杀。
头脑中飞速分析着,那些人身手极快,却并未用兵器,否则她早已死无葬生之地。
宁静的檀香丝丝缕缕的钻入鼻尖,精神紧绷到极致的她并未注意到,抓着人的袍角借力起身,视线紧盯着室外。
“他们…”人呢。
疑问还未发出,整个人就被拉入一种冷沉的气场之下浓厚地包裹着。
如芒在背地抬起头,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神经过敏。
呼,是他。
入目的情景让她整个人心安落地,劫后余生地喊,“陛下。”
警惕的兔子瞬间放松下来,软软地摊开肚皮,全身心的信任。
很快兔子就因自己盲目的信任被揪住了后颈,再难逃脱。
如冰山冷凝的音质带着调笑,深沉悦耳,危险至极,“还有两副面孔呢,李清琛。”
那声轻笑下,杀意混着恨意比刚刚追杀她的人加一起还多。
李清琛的心咚咚跳着,这会儿靠得离他极近,呼吸可闻。
刚刚确实太过欣喜忘了称呼,“李佑安”没面过圣。不应该立刻认出他的。
手还因为没脱离危险而无意识紧攥着华贵的袍子,揪起难看的褶皱。
不过是陛下就好,他虽然总是冷冰,还格外厌恶苛责于她。但他圣明仁厚,从不相信那些说她是奸臣的流言。
李清琛到现在还记得他说的“成事在人,公道在心”的话,被她一直当精神支柱牢牢记住。
官场上无论多苦多难,掩藏女身也好,面对贵族的敌视也罢,她都没放弃过。
小姑娘眼里的明亮如雪花般纯粹,显得单纯无知,本音甜脆,
“哥哥书房挂有陛下的画像,佑安这才能认出圣颜。”
一点明身份,二打消疑虑。
即便毫无准备地直面圣上,她依旧得体自如。哪有几分传言中的胆怯自卑。
陆晏面若沉水,万般想毁灭她的想法压抑成一句淡淡的问候,“手放哪呢?”
得他提醒,李清琛才意识到男女有别,松开了手。
再华贵的衣料也经不起她那般用力,难看的褶皱有些突兀。李清琛遮掩恶行般抚了抚,有些尴尬。
而后依旧改不了事实,多的几分肌肤之亲让她感受到手底下的呼吸重了几分,越发尴尬起来。
手被他一把拍开。
李清琛后知后觉地冒犯,向后退一大步跪下请罪。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也罔若未觉。
“陛下恕罪。”
她像透明人般被君主忽视了。陆晏越过她直接向花厅外走,明黄色的油纸伞利落展开,为他掸开所有风雪。
他的声音比雪冷,面无表情地吩咐禁军统领,“带走。”
李清琛艰难地转身,抬手行礼,“恭送陛下。”
决然离去的人停了脚步。
气氛悄然地改变,每一个在场的人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着不慎,这个不容许自己身上沾上任何一点风雪的人,会带来什么样的炼狱。
谁能想到,千万级高压最终是为了抓这样一个女子。
雪落的声音在寂静下愈发明显。
李清琛有些冷,瑟缩了下。
“陛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民女的吗?”
陆晏凉薄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你不愿意?”
大概只有李清琛才觉得他们的君主在和她商量,明媚的姑娘冰雪聪明,很快把他的话弄懂了。
“陛下是要带民女在宫中小住?”
说完自己又赧然地拒绝,微微红了耳廓,“男女有别,佑安的名声倒是其次,但是陛下被传闲言就不好了。”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陆晏的暴虐难以掩盖。她前世今生都这样说,考虑真是他的名声,还是压根不在乎,找个理由拒绝罢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她口口声声为他考虑,拉开距离的那一步。转而却把手塞到另一个男人的掌心。
她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一切不同只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李清琛如此敢爱敢恨,爱一个人只会堂而皇之牵他的手。
拉远一步就是她在残忍狠心,区别对待。没将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君主。
那是凭什么呢。
她就应该毫无保留,把一切都献给他。此生不渝,还不能有任何不满。
今天她的表现实在太差了。陆晏捏着指骨,不住地劝自己饶过她这次,之后放自己身边好好调教就好了。
青龙剑锋不住地闪着属于宝器的流光,提醒着奸臣的背叛该有什么样的惩罚。
他淡漠的桃花眼红透了,提起剑鞘丢至一旁,斜插入地三尺。
声音沉郁烦躁,由着本能,“走吧。”
君主肩骨线流畅,腰身处的白玉衬得他严肃正经,又格外摄人心魄。他有一种干着杀人放火的事,还能让所有人站他那边,并甘之如饴。
李清琛黑如葡萄般的眼睛将一切收入眼底,追杀她的军士此刻前倨后恭,忠诚地护卫在他左右。
原来是他设下来的杀局。可笑的是他并不做任何遮掩,而自己亲眼看着却仍然不信。
“好。”
李清琛的人生意气风发,还是第一次品尝到无可奈何的苦涩。
而她忠诚,从不违背自己的君主。
雨雪浩浩汤汤,纯洁无比地洒在脚下。松了口气的禁军统领撑着华盖,粗着气敦促带伤的她动作快点。
白气从口中跑出,她哈着气取暖,还未说话。
车辙嘎吱地滚在朱雀街上,车厢里坐着与平常判若两人的陆晏。
统领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下,“陛下恩典你呢,别耽误。”
李清琛动作不便没及时躲过,衣衫底下很快青了一片。
她痛得嘶了声,手和脸都冻得通红。衫裙外的披风进公主府后解了下来,走得急根本没带上。
提起单薄的裙摆,僵硬的四肢动了动踩上脚踏。
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几分屈辱和没脸。她吸了吸鼻子,面若乖兔,心里咒骂了句粗鲁的武夫,还有下雪的天气。
衫裙根本不御寒,她再也不穿了!
噗嗤噗嗤的雪粒压下来,与这边完全不同的声响打断了所有。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宛若造物主最精美的作品,拉着她的臂弯揽入怀中,
“微臣宋怀慎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嗓音清冽,气质温润。
野兔皮毛制成的大氅隔绝了周遭的一切风寒。
看着他们肌肤相触,陆晏极为冷淡,
“嗯。”
“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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