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崭新

把丑成流浪狗的木雕扔到王海怀里,“扔掉。”

他要李清琛给他雕新的。要是再是个丑东西就让她一直雕。反正之后有的是时间。

宦官心头跳了跳,不知何意,擦净后替君主好生保存着。

烛火一一点亮,光线打在他完美无瑕的眉骨,唇角,鼻梁。

繁复到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白衣金纹衫,连袍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将沾血十指泡在清水里洗净,又一根一根地慢慢擦拭着。

君主对着铜镜苛刻严厉地审视自己的形象。必须确保自己绝对上位,绝对完美。

花厅外的雪落得越发勤了,时间慢条斯理地熬煮,让严正以待的禁军、随时陪侍的宦官捉摸不透,笼上一层厚雾。

不久后会发生什么完全不知,让人心有巨石。高高在上的君主看起来无比享受这种挣扎着混乱至极的状态。

模样极为冷淡凉薄,往常的仁厚一丝一毫都没有了。这样的陆晏让人本能的战栗。

克制**,恪守原则,与他真正要干的事毫不相干。两方撕扯着,比而今的党争还要激烈数倍。

但他并不讨厌这样。他喜欢经历这种混沌、决策,理智的取舍之后仍然抓住李清琛的感觉。

浓稠绝望的气氛被一层墙壁挡住,李清琛像乖顺的兔子一样,偶尔警觉地抬起头,雪白的耳朵动了动。

祥和宁静的表面让她复又放下警惕,端正地跪着。

陆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的毛皮,困意来临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泪水。

明明无聊至极还要待在这儿,还一丝一毫挪动都不敢有的样子,是为什么?

在等人吗?可是谁会夜禁之后冒着被射杀的风险来公主府呢。

既然这样谁又能让高高在上的公主敛住性子,陪着演这场戏呢。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李清琛疑问越来越多,试探着问,“殿下疲乏了何不回去将歇着,留下侍从官督促着民女就行了。”

陆潇不喜欢她拿腔拿调的语气,和那些士大夫一个口吻。她又翻了个白眼,“你当本殿不想?要不是哥哥…”

提到这两字她瞬间想到什么噤了声,之后又有些慌的弥补,“用得着你指点本殿,谁知道你如此狡诈狐媚会耍哪些花招,还得本殿亲自看着!”

李清琛的预感越发不好了,面上却乖巧懂事说“嗯”。

动了动膝盖已经有些麻了,四周静的出奇,柔嘉公主的态度又如此奇怪。

偏偏找不到怀疑的理由。是政敌联手公主杀害自己吗?可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透明人,大费周折杀她图什么?

突然间电光火石,让她从刻意营造的温水中惊醒。

雪声,一点雪声都没有。那个临时换的引路人是军中之人。

一切都像行军之中的一个阵,寂静岭。慢慢地包围敌人直到其无处可逃,再察觉不对想逃已经为时已晚。

想到这一点后李清琛也不跪了,就算她神经过敏吧。关键时刻起身告辞,“殿下,今日已晚,民女先退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陆潇还未露出任何表情,压抑恐怖的阴影就已覆盖上来,快抓住李清琛。

李清琛有些武学底子,用尽全身力气逃出了包围圈,闪身到了花厅隔壁。

太过僵麻的身体让她摔倒在地,扑摔在一个人的脚边。感觉到了膝盖在撕裂流血,痛到不能自已。

心跳加速到最快,她冷着面说了声抱歉,强撑起来躲避追杀。

头脑中飞速分析着,那些人身手极快,却并未用兵器,否则她早已死无葬生之地。

宁静的檀香丝丝缕缕的钻入鼻尖,精神紧绷到极致的她并未注意到,抓着人的袍角借力起身,视线紧盯着室外。

“他们…”人呢。

疑问还未发出,整个人就被拉入一种冷沉的气场之下浓厚地包裹着。

如芒在背地抬起头,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神经过敏。

呼,是他。

入目的情景让她整个人心安落地,劫后余生地喊,“陛下。”

警惕的兔子瞬间放松下来,软软地摊开肚皮,全身心的信任。

很快兔子就因自己盲目的信任被揪住了后颈,再难逃脱。

如冰山冷凝的音质带着调笑,深沉悦耳,危险至极,“还有两副面孔呢,李清琛。”

那声轻笑下,杀意混着恨意比刚刚追杀她的人加一起还多。

李清琛的心咚咚跳着,这会儿靠得离他极近,呼吸可闻。

刚刚确实太过欣喜忘了称呼,“李佑安”没面过圣。不应该立刻认出他的。

手还因为没脱离危险而无意识紧攥着华贵的袍子,揪起难看的褶皱。

不过是陛下就好,他虽然总是冷冰,还格外厌恶苛责于她。但他圣明仁厚,从不相信那些说她是奸臣的流言。

李清琛到现在还记得他说的“成事在人,公道在心”的话,被她一直当精神支柱牢牢记住。

官场上无论多苦多难,掩藏女身也好,面对贵族的敌视也罢,她都没放弃过。

小姑娘眼里的明亮如雪花般纯粹,显得单纯无知,本音甜脆,

“哥哥书房挂有陛下的画像,佑安这才能认出圣颜。”

一点明身份,二打消疑虑。

即便毫无准备地直面圣上,她依旧得体自如。哪有几分传言中的胆怯自卑。

陆晏面若沉水,万般想毁灭她的想法压抑成一句淡淡的问候,“手放哪呢?”

得他提醒,李清琛才意识到男女有别,松开了手。

再华贵的衣料也经不起她那般用力,难看的褶皱有些突兀。李清琛遮掩恶行般抚了抚,有些尴尬。

而后依旧改不了事实,多的几分肌肤之亲让她感受到手底下的呼吸重了几分,越发尴尬起来。

手被他一把拍开。

李清琛后知后觉地冒犯,向后退一大步跪下请罪。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也罔若未觉。

“陛下恕罪。”

她像透明人般被君主忽视了。陆晏越过她直接向花厅外走,明黄色的油纸伞利落展开,为他掸开所有风雪。

他的声音比雪冷,面无表情地吩咐禁军统领,“带走。”

李清琛艰难地转身,抬手行礼,“恭送陛下。”

决然离去的人停了脚步。

气氛悄然地改变,每一个在场的人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着不慎,这个不容许自己身上沾上任何一点风雪的人,会带来什么样的炼狱。

谁能想到,千万级高压最终是为了抓这样一个女子。

雪落的声音在寂静下愈发明显。

李清琛有些冷,瑟缩了下。

“陛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民女的吗?”

陆晏凉薄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你不愿意?”

大概只有李清琛才觉得他们的君主在和她商量,明媚的姑娘冰雪聪明,很快把他的话弄懂了。

“陛下是要带民女在宫中小住?”

说完自己又赧然地拒绝,微微红了耳廓,“男女有别,佑安的名声倒是其次,但是陛下被传闲言就不好了。”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陆晏的暴虐难以掩盖。她前世今生都这样说,考虑真是他的名声,还是压根不在乎,找个理由拒绝罢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她口口声声为他考虑,拉开距离的那一步。转而却把手塞到另一个男人的掌心。

她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一切不同只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李清琛如此敢爱敢恨,爱一个人只会堂而皇之牵他的手。

拉远一步就是她在残忍狠心,区别对待。没将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君主。

那是凭什么呢。

她就应该毫无保留,把一切都献给他。此生不渝,还不能有任何不满。

今天她的表现实在太差了。陆晏捏着指骨,不住地劝自己饶过她这次,之后放自己身边好好调教就好了。

青龙剑锋不住地闪着属于宝器的流光,提醒着奸臣的背叛该有什么样的惩罚。

他淡漠的桃花眼红透了,提起剑鞘丢至一旁,斜插入地三尺。

声音沉郁烦躁,由着本能,“走吧。”

君主肩骨线流畅,腰身处的白玉衬得他严肃正经,又格外摄人心魄。他有一种干着杀人放火的事,还能让所有人站他那边,并甘之如饴。

李清琛黑如葡萄般的眼睛将一切收入眼底,追杀她的军士此刻前倨后恭,忠诚地护卫在他左右。

原来是他设下来的杀局。可笑的是他并不做任何遮掩,而自己亲眼看着却仍然不信。

“好。”

李清琛的人生意气风发,还是第一次品尝到无可奈何的苦涩。

而她忠诚,从不违背自己的君主。

雨雪浩浩汤汤,纯洁无比地洒在脚下。松了口气的禁军统领撑着华盖,粗着气敦促带伤的她动作快点。

白气从口中跑出,她哈着气取暖,还未说话。

车辙嘎吱地滚在朱雀街上,车厢里坐着与平常判若两人的陆晏。

统领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下,“陛下恩典你呢,别耽误。”

李清琛动作不便没及时躲过,衣衫底下很快青了一片。

她痛得嘶了声,手和脸都冻得通红。衫裙外的披风进公主府后解了下来,走得急根本没带上。

提起单薄的裙摆,僵硬的四肢动了动踩上脚踏。

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几分屈辱和没脸。她吸了吸鼻子,面若乖兔,心里咒骂了句粗鲁的武夫,还有下雪的天气。

衫裙根本不御寒,她再也不穿了!

噗嗤噗嗤的雪粒压下来,与这边完全不同的声响打断了所有。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宛若造物主最精美的作品,拉着她的臂弯揽入怀中,

“微臣宋怀慎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嗓音清冽,气质温润。

野兔皮毛制成的大氅隔绝了周遭的一切风寒。

看着他们肌肤相触,陆晏极为冷淡,

“嗯。”

“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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