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安定王府,南北占地近二里,东西约一里,总面积六百亩左右,主宅恰恰就在水龙脉上,府中处处见水,布局极好,不仅府内如此,王府后山温泉冷泉众多,其中有坊间流传甚广的药泉,能治病痛隐疾,皇上似乎早知有这一泉,特在那处盖了别院,围起一泉转属王府所有,还取了名字,叫宠依泉。
这般露骨的恩宠,顾依觉得惶恐,王药觉得肉麻,但王药早听说药泉疗效,于是实地去看过,经过一段时日的研究,他断定这泉水对顾依有用,于是在泉水加入大量必需的药材,增加疗效,这不是两三天就完成的工作,从研究到布置,再施行后亲身体验,前后花去近两个月,那段期间王药天天上山,一待便是大半天,回来时就浑身疲惫,啥事也管不了。
顾依落脚王府后也没闲着,他带来的禁军成了他顾家军,他亲自甄选教头领导练兵,每日还到中山府衙门坐镇,所幸官务不多,年轻的主簿很能干,衙门捕快都勤劳,民间小争小吵,靠能说会道的主簿就能轻易调解,粗人蛮汉打架闹事,还没见损伤就有捕快来阻止,顾依这位仪表堂堂、端坐高堂上的俊美王爷,俨然像个吉祥物,每每他想主动做些什么,属下们就前呼后拥地帮他动手。
这日,顾依如常乘坐马车回王府,路途不近也不远,自从王药规定他得坐车,他至今从未违反,他听话的主因是在街上走时,很多热情的百姓给他送东西,鸡鸭牛羊布皮都有,他自觉受不起,拒绝人又很难,于是就不露面。
百姓爱戴安定王是有原因。由于王府占地太大,府中王爷又没有几个家眷,安置了顾家军后,还有许多无用的空房和院子,便都建成私塾和书阁,让百姓免钱读书,除此还有药堂施医赠药,每周固定一日按户口派米粮,还有一日是派给无家可归的流民,流民若想求一宿处,只要主动注册户籍,王府就给安排工作,爱民如子的王爷要不得民心都难。
马车抵达王府,管家迅速来迎,这管家名叫王牟,是从王家庄跟来,是个合格的大夫,王药带他来就是要确保自己不在家时,还有多一人能照料顾依。
“王爷,您回来得正好。”王牟除下顾依身上的披风,一旁等着的丫鬟立刻给递一套较薄的款式,王牟抖开给顾依披好,顾依低头看,是很漂亮的鹤鸟图,颜色不鲜艳,很是耐看,他相当喜欢,可不晓得能穿几次?他挺困扰,他的衣服两三天就一套新的,喜欢上的衣服都没能多穿几次。
“老爷刚差人送一篮子药泉煮熟的蛋和鸡腿,要王爷配着汤药吃,汤药刚熬好,王爷请进屋里享用。 ”王牟带着路一边说。
“怎么天天蛋肉?吃腻了,我想吃油条,上街给我买好吗?”顾依很听话,除非有急事,不然下班回家后都不出门。
王牟皱眉,“王爷,油条油腻,用料粗糙,对王爷身体没好处,肉蛋才好!养身体,能长肉,王爷您近来胸背越来越健硕,可不都是吃蛋吃肉养出来的嘛!”
“我又不是待宰的羊,长那么多肉干嘛呢?”顾依嗫嚅。
“哈哈哈,王爷真幽默。”王牟打哈哈带过,没有理会顾依的诉求,还是给顾依奉上汤药、鸡蛋和鸡腿,配菜是莲藕片。
顾依目前每日两顿正餐,三顿汤药,给他什么就得吃什么,份量可增不能减,也不可换食材,这是老爷定的家规。
“我还没饿,喝药就行了,其他的给霸儿吃,他在长身体。”
“八公子早前吃了两碗饭、半只鸡、三个鸡蛋还有一碗甜菜汤,可乖啦,王爷啊 ,您也……嗯咳。”王牟不明说,意思就是要顾依乖呗。
顾依默默撅了嘴,不再说话,拿起匙羹勺药喝。
“王爷!”军教头魏溪忽然进屋,神色紧张地说:“有个妇人家来说,家里孩子白天去林子里拣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属下这几日进山看到老虎的脚印,怕孩子是有危险,请王爷准许属下带人去找。”
顾依蓦地严肃起来,他一方面担心失踪的孩子,一方面也不放心宋河带兵进山,山的另一边隔一条河就是辽国国境,要是动静太大,被辽国探子发现并误会,那可就酿大祸。
“准。”顾依放下匙羹,站起身来下令,“带八人,穿猎户装束,分三队进山搜。”
“遵命。”魏溪应声后还是忍不住问:“王爷,八人该怎么分三队?”
顾依这时已经脱下新披风,捋起袖子还绑紧,“算我一个就九人,三人一组。”他漫不经心地答。
“王爷!”魏溪和王牟异口同声,顾依愣了下,他们又一齐摇头说:“不可啊。”
顾依眨眼,理所当然地说:“这是人命关天的急事。”
顾依确实在理,王牟和魏溪无法再阻止,只得听命。顾叁正在教顾琉和顾霸读书,顾依嘱咐勿要打扰,他扎起头发,背弓上马,带着八个家将和六条狗上山去。
顾依自从重病痊愈,养尊处优已有半年,睡得饱、吃得好、补得壮,王药准他练功,但只限制每日一个时辰,可那样已足够让他维持在最佳状态,策马一路赶到山下,分组后再爬上山腰,他脸不红气不喘。
在山腰下马后就步行搜山,顾依带的两人分走在他前后,一人牵一只狗,靠得他很近,顾依觉得没效率,就要他们和自己并行,拉开距离去搜。
“王爷啊……”两人刚开口,顾依就板起脸,低声喝:“我是你们王爷,还是老爷是你们王爷?”
两人当即闭嘴,乖乖分散开去。
顾依叹气,他那话只是吓吓人而已,并非真的不满王药,他相信这些家将了解轻重,回去不会乱说话。
顾依会让家将定期进山狩猎,当作练兵一环,他今日带的这些人都是好手,懂得在林子寻找生物移动的踪迹,且还有狗的帮助,一个时辰后不久,其中一组人就发出响亮的口哨讯号,示意找到了小孩,活生生,只是迷路害怕而已。
顾依松一口气,他用讯号的方式命令大家分组下山,无需集合,这样才能确保来回都能低调。
回山腰途中,顾依听见幼兽悲鸣,还是此起彼落,不止一只,这不寻常,白天幼兽一般会在窝里,有母兽保护,除非是母兽不在,幼兽太饿才会出来。
山中狩猎不能贪,否则山林会给消耗殆尽,顾依就明令不可猎杀母兽,跟随顾依的属下听见幼兽悲鸣后,不用顾依下令,他们就主动寻找,没多久,找到四散寻母的一群狼崽,全都跌跌撞撞,才刚学会走路。
所有狼崽都给搜集起来,算一算总共八只,真不少,八只小狼叫得特别响,母狼竟然不出现,肯定凶多吉少,顾依留一个人守着狼崽,带另一人去找母狼,果然找到一具被馋食过的母狼尸骸,看着是老虎吃的,可狼尸留有一根箭,那是军兵用的箭。
顾依面沉,家将给他取来那箭,就近一看,看见箭上刻有一只龟,是顾霸爱用来标记私有物的图形,顾依这下更气了,他没想到自己管得住兵,居然管不住弟弟。
八只狼崽留在山里迟早被老虎吃掉,顾依不忍,就把狼崽都带下山,命人暂时圈养起来,大点了再放回山。
回到王府,顾依见王牟过来,他就先开口:“叫霸儿来,我要见他。”
“呃……”王牟显是本来有别的话要说的,顾依故意不理,手抓着箭,严肃地在正殿的太师椅就座。
王牟懂脸色,安分地退下去找顾霸,但还是给负责伺候茶水的丫鬟打眼色,丫鬟很快便把热腾腾的汤药端上来给顾依。
“我没要你们再煎,都快到晚膳时辰,药我不喝了。”顾依蹙眉,王药不给他喝凉掉的药,所以这药一定是新的。
丫鬟第一次见顾依不善,给吓到捧着托盘的手颤抖,却还鼓着勇气说:“王爷……老爷吩咐……您……必须喝药。”
顾依无语,烦躁地挥一挥手,丫鬟迅速放下托盘,站到一旁去。
“大哥您找我呀!”顾霸这时进来,蹦跳着来到顾依面前,乍见顾依脸色不好,他立刻挺胸站直,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霸儿,你昨天是不是进山狩猎?”顾依说着就把那支箭往前伸。
顾霸接过箭,点头说,“是的大哥,我昨天进山,但不是狩猎,只是想找叶子。”
“找什么叶子?”顾依不解弟弟这个不着边的解释。
顾霸把箭放在茶几,从怀里掏出一片手掌那么大的叶子,折起一半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吹出悦耳的声响,“我找了很久,就是要这样的形状,才能吹出这样的声音。”他小声说。
顾依不置可否,“这是不是你的箭?”他拿起箭问。
顾霸点头说是。
“这支箭在一头母狼身上,狼肉不好吃,没人在猎杀狼,你为什么猎它?”
“大哥,我……我没有猎杀母狼。”
“那你的箭为什么害死了狼?”
“我……我不知道……”
顾依觉得弟弟是犯错不敢认,气极拍桌:“有错不认,你要大哥打你是不是?”
顾霸抿着唇,他都多久没被大哥骂,眼泪扑簌簌就落,双手紧紧捏着裤子,手中的叶子已捏碎,颤巍巍地说,“大哥……没有……我没有……猎杀母狼……”
“那你解释,这支王府军用的箭,还刻有你专属图形的箭,为什么在山里!”
“我……”顾霸胆子本就小,过去这么多年他都很依赖双胞哥哥顾戚,如今顾戚不在他身边,他夜里因没来由的害怕和思念偷偷哭过许多,最近才终于适应下来,此时被大哥吼骂,那好不容易长大了点的胆子,旋即吓破。
“呜……我没有……我不知道……”顾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管家和丫鬟们看着都慌,围上来要安慰,结果被顾依猛地一下拍桌给吓回去。
“犯错不认,只会哭!来人,拿板子来!”
王牟闻言立即在顾依跟前跪下,求着说:“王爷息怒,八公子害怕,您等他冷静下来再问,别动板子,板子是打大人的,八公子还小哇!”
顾依不勉强和这些总是束缚自己的人争,他自顾自大步走出去,腿长如他呀,又有些轻功造诣,一下子就来到王府练兵的教场,为了确保家将的军纪,违反纪律者是肯定要受罚,虽然至今还没有人犯过大错,但总有些训练不达标的惩处,那打人的板子还有相应的刑堂是早有准备的,顾依走进刑堂,捞了板子就往回走,见他拿板子的家将不晓得出什么事,远远地跟着来到前殿。
这时前殿多了两人,顾叁和顾琉。
“大哥。”顾叁跪在前,顾霸和顾琉分跪在他身后,“八弟没有上山打猎,请您相信八弟。”顾叁说。
“要是人人犯错只靠说,那要衙门做什么,要你们大哥做什么?”顾依扬起板子指向顾霸,“大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认错。”
后边在围观的家将从带回来狼崽的同僚那里听说了事源,七嘴八舌地讨论:“八公子上次随我们上山,我们教他射兔子他都不肯,说很可怜,怎么会射狼呢?”
“大哥您听,叔叔们都说八弟不会……”
“闭嘴!”顾依喝骂顾琉,把顾琉吓得肩膀颤抖。
“怎么?现在大哥管不得你们了是不是?啊?”顾依中气十足,殿中回音震耳。
三兄弟低下头,谁都不敢再说话,王牟小声地把围观者驱散。
“叁儿,搬凳子来。”
“是……”顾叁应得无奈,垂头丧气地起身去搬凳。
王牟走过来,顾依瞪他:“出去,门窗关上。”
王牟深吸口气,叹着气走开。
顾叁很快搬来一张凳,摆在顾依面前,顾依用板子点一下凳子,对顾霸说:“箭是你的,你说不出理由,那错就是你犯的,大哥有立下军规,无故射杀山林野兽者,罚三十板,你过来,脱了裤子,趴下。”
“大哥,狼是我杀的。”顾琉倏地起身,麻利地褪裤,可正要趴下,顾霸就抢过来把他推开。
顾霸面朝顾依低下头,努力克制着啜泣,“不是六哥,六哥这几日没有出门,我昨天有出门,也有上山,箭是我的,证据确凿,大哥降错于我,合情合理,我愿意受罚。”说罢,他就转身趴凳。
“大哥,我身为兄长没有好好管束八弟,请大哥让我分担惩处。”顾叁又搬一张凳子来,摆在八弟旁边。顾琉左看右看,找不到凳子,就搬一椅子来学着三哥说一样的话。
“好,那就一人三十。”
三兄弟那三对白嫩嫩的屁股蛋子因顾依一句话而紧绷。
顾依等着有哪个弟弟能说一句说服他的话,却看这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等待板子降临,这等倔强令他更气,手臂一扬,板子就高举过顶,最先瞄准的是顾叁。
身后门推开,顾依以为又是王牟来阻止就不理会,板子坠落,重重打在顾叁臀上。
顾叁一声不吭,顾依板子再举。
“停手。”
温和如春风的一嗓子自耳后传来,顾依猛地转身,身后人却没有留步,而是走到三个弟弟后边,逐一拉弟弟们起身。
那人还能是谁,当然是王府真正话事的主人,王药。
王药揉一揉顾叁的屁股,轻声问疼不疼?顾叁摇头。
“前阵子有个来要饭的乞丐,得到府里一份打扫兵器库的工作,可是没做几天就跑了,还偷走一些东西,霸儿平时把自己用的武器照顾得很干净,看起来都很新,那乞丐偷的都是他的。”王药娓娓道来,望向顾霸,“霸儿,你为什么不这么解释?”
顾霸擦擦鼻子,答:“那……那是个可怜的人……我……不想……大哥抓他……”
“乖。”王药摸摸顾霸的头,示意三兄弟退下,并要王牟再关上门窗,谁也不准进,不准围观和偷听。
待殿堂只剩二人,顾依回到自己的太师椅坐下,烦躁地咂了下嘴,负着气道:“他不说,我哪儿知道?”
“你这态度问话,比在衙门还差,根本就是逼供,霸儿还那么小,怎么敢和你辩?”王药走到顾依身后,替他把扎紧的头发放落,只留一简单的发束,再用手指给他梳理长发。
“我给了他机会说,他就知道哭,胆子这么小,得打一顿才能壮起来。”顾依又站起身,王药把他按回椅子,伸手去拿他手中板子,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让王药拿去。
“弟弟没有错,我不许你打。”王药拿着板子掂了掂,捋起袖子抱胸,居高临下,“在这王府里,只有犯错的人可以挨板子,我说,王爷,您能否告诉我,今天王府有谁犯错?”
顾依张嘴,发愣,王药说的是谁?还能是谁?
王药瞄一眼茶几上凉掉的汤药,“安定王每日需按时服用汤药,如有紧急事故打扰,则以药丸取代,除非药丸丢失,否则就以拒绝服药处置,王爷,拿出您的随身药囊给我看看。”
“哥。”顾依手按在腰上的药囊,“我吃了,你相信我。”
“拿出来,我数一数就知道。”
“哥,不用数,你信我。”
“说就有用的话,要衙门做什么?”
顾依瞠目,惊觉王药原来早就回来,还听到他刚才骂弟弟的过程,他这笨蛋,要是早点发现,王药也许就不会和他计较喝药这档事!
王药眼皮半眯,再问:“依儿,你吃药没吃?”
顾依这时如何还坐得住啊?他站起身,一手搂着王药,一手想拿走王药手中的板子,赔笑着说:“哥,我忘了嘛,不是特意不吃,真的,我现在吃,啊?”
“犯错受罚,是王府的规矩,是王爷,你的规矩。”王药后退开来,扬板子指向长凳,冷生说:“王爷,请。”
本文为《殿前帅大哥》续集。
前情提要:皇上收顾依为义弟,封顾依为安定王,出任定州府尹,持虎符,掌边防军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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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安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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