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暮云收尽,银汉无声。
王家庄大摆宴席,张灯结彩,绚丽色彩遥看就像分开大地。
倚楼悬挂的大红灯笼和夜空皎洁玉盘相映成趣,九枝灯前,少年男女的笑颜,千金难买。
乐声奏,满堂的春意更添喜气,拜天地,拜高堂,再拜兄长,顾依看着座下一对新人,内心感动难以言喻,那是他一手养大的二弟,和二弟心悦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成了他的弟媳,他又多了一位家人。
夫妻交拜,新郎紧握新娘的手,新娘子肩膀颤抖,也许是喜,也许是喜极而泣。
礼成,新人入洞房,顾依和宾客喝些酒,仅三杯,王药就来劝,顾依听从,任夫君牵着手离开宴席。
回卧房途中王药一路搀扶顾依,顾依行得慢,但还是稳且自然,然而入了房门就再难逞强,伤处几经摩擦的疼痛,令他多迈一步都觉艰难,只能拖曳着脚掌,手臂靠着夫君肩背,九旬老人一般,极缓极缓地卧到床上。
药物和清洗的用具早已备妥,王药医术纯熟,无需多的帮手,他先给顾依施针,扼制疼痛,再清洗伤处,然后用羊肠盥洗。
“谢谢。”顾依向忙完的夫君道谢。
王药拔除银针,收好,用温热的药汤给顾依擦身,裹上丝绸睡袍,再盖好被子。
“你先睡吧,家里难得办喜事,我陪爹娘多喝几杯。”
“相公!”顾依及时抓住了王药的衣袖,王药回到床边,他咽了口唾沫,似要哭出一般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王药轻笑,是真的没有发怒,他抚摸顾依面额,弯下身亲吻顾依唇瓣。
“事情已经发生,无谓纠结对错,说到底,你没做错事,我们都没有,尔儿没有,宛儿也没有,即便是你的宝贝小九,它只是尽忠护主。”
王药把话这么说,胸腔一股怨气就睹得顾依哽咽。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王药接去顾依眼眶热泪,“你要记住你这句承诺。”他沉着嗓子,尽管面色严厉,语气阴沉,那目光里依然满是柔情。
同时同刻,大内皇宫万灯齐明,三百内人歌声唱入云,没有半响消停。
帝后宴请群臣,是年年仲秋习俗,座上有王侯贵族,文臣武将,在凉爽的夜空下欢快畅饮,话题大都避重就轻,只有些闲人还是要说闲语。
“听说了吗?有超过五十人联名上表,要皇上罢免安定王官职,收回兵权。”
“但枢密使萧大人反对,说北方面临西夏进犯,此举会动摇边将军心,李大人和吕大人都附议,皇上表示会慎虑。”
“现在坊间又有新戏上演,演的是镇北王放狼咬死人,这即使不指名道姓,也明显演的就是安定王,那咬死人的案子,在公堂草草了事,百姓不满,才会这么大胆在戏台搬演吧。”
“不能说草草了事吧,大理寺尚未批,皇上也还没理,最终会怎么判都不知道。”
“这不和一年前没两样?”
“一年前什么事?”
“哎,你不知了吧?安定王一年前杀了人,却只判了杖刑。”
“哇,那安定王这么凶残。”
“当兵的,哪个不凶?”
听着身后人窃窃私语,萧寅很是无奈,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来,来了也不该坐在这文官的席位,又闷,又酸。
“去透透气吧。”李彦轻碰一下女婿的酒杯。
萧寅赔笑,喝了酒后说:“都快当爹的我,还能在意这种无聊闲话?”
“都快当爹的你,眼力还是不够好。”李彦指一指皇座,皇上正离席,一边伺候的刘燕文看向萧寅,缓慢地点着头,那是皇上要见萧寅的意思。
萧寅起身离座,没一会儿就来到惯常和皇上私谈的紫宸殿后室,进去时看见除了皇上,还有席墨生和尉羽盛在,这两人是如今皇城内外禁军的头。
席墨生披军甲,是在执勤,尉羽盛则跪着,满头汗,身子在颤抖,萧寅走过他身后,见他臀部处的衣摆都是血,看是挨了不轻的板子。
“萧寅参见陛下。”萧寅跪下行礼。
赵珩没有让平身,而是直接问:“你知道尉羽盛背着你做了什么吗?”
“臣不知,臣知罪。”萧寅气定声缓,尉羽盛自祖辈就是萧家家臣,如今萧家已没有兵权,尉羽盛独自亦有功绩,但仍然自称效劳萧家,于是他犯错,萧寅也有罪,若是从前,萧寅会厉声责问尉羽盛,但现时的他已没有从前的霸气,他和皇上的私交还是很好,但毕竟地位和责任已不同,且还有了家室,在外处事都更收敛。
哼,赵珩叹声鼻息,抬手示意尉羽盛自己说,尉羽盛伏身磕头,承认他贿赂自广州回京的信使,让信使带假军报回京,真实地军报内情并非顾秦和羊豹成功逼退南军,是南军见广州城难破,便自行退兵,未知退守何处。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尉羽盛说完后便声声求饶,供出是顾家夫人威胁,若他不从,就会以他怠惰练兵为由,上表罢免他官职。
萧寅看了眼席墨生,席墨生打眼色瞅赵珩,萧寅即明白赵珩不打算杀尉羽盛。
“陛下。”萧寅直起身,但没有抬头,“尉羽盛欺君,耽误军情,所犯皆是死罪,然尉家世代忠烈,有功亦有苦,羽盛是尉家单传,臣斗胆替他求情,求陛下饶他一命,臣必严厉惩治,令他深刻悔改。”
萧寅语毕,尉羽盛就嚎啕大哭,看那样子真是很后悔站错了边,赵珩做状发怒,摔破瓷杯,萧寅再接再厉求情,把尉家几代功勋都列了个遍,那尉羽盛懊悔更甚,哭得梨花带雨,萧寅都看出席墨生眼里的烦躁,他本身也忍得难受,恨不得一拳揍晕这哭得一点美感都没有的男人。
赵珩见这情势差不多了,就适时叫停,答应免尉羽盛死罪,只撤他官职,让他回萧家为仆,尉羽盛谢恩,席墨生便叫人把他押下去再打五十板,而后送回萧王府,萧寅估计皇上应该是罚了一百,先打服,问过了话再打满数,萧寅觉得等这小子伤好,他必得亲自教训一顿。
尉羽盛给送走后,赵珩让萧寅起身,邀他就座,萧寅禁不住好奇,说尉羽盛其实蛮精明,是怎么被揭发?
赵珩向席墨生点头,席墨生便娓娓道来:“这几天我和安定王的七公子处得越来越熟,早前给他买糖葫芦,巧遇尉羽盛,七公子偷偷和我说,那尉羽盛不讲理,事源七公子有日到林子里给弟弟摘好看的叶子,从树上落下时正好看见尉羽盛和一个穿着军装、风尘仆仆的人说话,尉羽盛见到七公子就像见到讨饭的乞丐那样,呼喝着驱赶,七公子回说凭什么?那林子不是营区,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尉羽盛就威胁要是不走就杀了他,安定王几个弟弟这几日出入军营,尉羽盛不可能不认识,他明知七公子不是外人,却还这么防备,我便认为可疑,辗转查了查,抓到那信使,就揭发了这事。”
“啊——”萧寅点着头,感叹说:“小戚儿真是勇敢,换作别的孩子还不哭哭啼啼逃走。”
“朕倒觉得这七公子很聪明,不该说的没有说,选对了人才说。”
赵珩把话留白,萧寅和席墨生互看了眼,没交换想法,却还是想到了一路,两人都摸着下巴叹:“人才,人才。”
萧寅知尉羽盛这人没有什么慈悲同情心,他干着要杀头的勾当被人发现,怎么可能不杀人灭口?别说是小孩,就算是妇女老人,他也不会留情,他肯定尝试动手,但顾戚功夫好,尤其轻功有天分,跳来跳去像只雀仔,身法和他大哥又有些许不同,想来还是自学的。
“唉!”赵珩忽地叹气,“朕又少了一位武将。”
萧寅替皇上斟酒,笑眯眯安慰:“陛下勿心烦,陛下龙体康健,多等几年,小戚儿就能来考武状元,哎,墨生!”萧寅转向席墨生接道:“你不是号称御燕?轻功好得没几个人看过你真面目,你怎不收戚儿为徒?”
席墨生吸口气,没有回答萧寅,反而对赵珩拱手:“陛下,臣请求陛下赐七公子于我为徒。”
赵珩给逗笑,调侃道:“要不你改个外号叫御鹰,收只雀仔就容易啦。”
“哈哈!御鹰好!霸气!臣附议!”萧寅向席墨生敬酒,席墨生闷闷不乐地接过,萧寅觉得顾戚太有骨气,居然不肯拜师,把好好一个伯乐急成这样。
一番调笑后还是要谈正经事,赵珩坦言不会直接对付顾夫人,顾夫人怎么说都是他姐姐,最重要的是自小就很得太后宠爱,顾秦被贬职,她心里必定不甘,致使做出这种事,实能理解。
萧寅沉默,赵珩知他是有异议,但选择不说,赵珩便不说破,因为那真正的内情,他不能说,也不愿说。
顾夫人敢做这等事,必然有后台支撑,或更甚,顾夫人只是听令于人,那人必是太后,也许还是太后安排只让羊豹回京,羊豹痛恨顾依,两人同时在京城,迟早会出事,结果真的出事。
两日前,顾家军军教头宋河到官府自首,顾二公子抢着认罪,知府李彦问为何杀人?两人答得倒是一致,说羊豹意图报仇,要对顾二公子下杀手,于是酿成惨剧。
李彦断案多年,看出两人有所隐瞒,便只暂时扣押二人,还有那只咬死人的狼,顾及这案子牵涉安定王,李彦便很谨慎,私下找上王家庄,王药居然毫不知情,吓得面色惨白,李彦要王药亲自到官府牢里问出实情,来到官府时,就有一姑娘来鸣冤,把羊豹被咬死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就好办,羊豹间寅妇女,按军规重则可处以死罪,李彦便判顾尔无罪,宋河因管不住狼,当堂罚三十板,这般结案,李彦自觉公平,谁信道,当天坊间就流传是安定王不满羊豹在客栈对弟弟动刀,便放狼咬死羊豹,残忍手段与一年前无差,因有这一年前的案例,这则传闻听者都轻易相信。
李彦担心流言会影响安定王名声,进而动摇军心,就加判安定王需把饲养的猛兽宰杀,以免京城百姓提心吊胆,判决一下,安定王就亲自来官府,说刑罚的意义是要人悔过,畜牲如何懂得?如今羊豹是狼咬死,狼是他养的,他是狼的父亲,父代子偿,合情合理。
“王爷没有杀人,本官不能判您。”李彦第一次在公堂唉声叹气,下令退堂,待没有其余旁人才对安定王提出折中建议,要安定王找皇上请罪。
李彦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赵珩,赵珩心里明白,顾依一定会进宫,他一进来,就轻易不得走着出去,否则太后定有后招。
赵珩想起皇后所言,如果宠信顾依,为何放任顾依庸庸碌碌?
要能保住顾依,不让太后想方设法把顾依除去,就必须让顾依当个对朝廷鞠躬精粹的人。
“萧寅,朕要顾依平南伐北,将功抵过。”
萧寅站起身,朝皇上深深一礼:“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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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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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宠臣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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