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宛带着亲手缝制的短手套,定昏时来找王药。
“进来。”王药没有如往常那样亲自来开门,田宛便自进去,刚把门拉开,见顾霸慌张着跑来,看似要给她开门却没赶上。
顾霸虽已能自喉咙发出声音,却沙哑不像人声,近来他都不再做声,田宛以为发声会令他感到疼痛,便常给他准备润喉的糖水,可他依然故我,田宛为此相当担忧。
“霸儿还没睡呀。”田宛牵起弟弟的手,温柔地问,“喝不喝糖水?我给你拿来。”
顾霸摇头,屏风后传来王药的话声,“宛儿,快进来,门外冷。”
“是的大少爷。”田宛带着顾霸来到屏风后,见王药盘腿在地正读书,他身边躺着一人,是顾戚,头枕在王药腿上,修长四肢大张,肚子上盖着一本书,可小脸是闭眼,还打呼,难怪王药没能起身开门。
顾霸拿来一个坐褥给放好,接着便正正经经地跪坐在王药身侧。
“大少爷。”田宛在王药面前坐下,把手套放到矮桌上,“这是给您做的,您看看是否合用。”
王药拿起手套戴上,手指沿着手套上繁复的花纹抚摸,“真精致,宛儿你这手艺可算一绝呀。”
田宛面带羞涩,“大少爷过奖了,这算不上手艺,和店家卖的差远……”
王药脱下手套,仔细地放在脚边,“家人亲手做的就是最好。”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田宛仍然神色低落。
王药轻声笑了笑,放下手中书本,“宛儿是不是在家里闷坏了?”由于冬日天冷,顾尔去药铺已不再带田宛同去,免得田宛受凉。
田宛难掩委屈地点头,“我从小就习惯干活儿,这儿既不要我烧菜做饭,也不要我洒扫洗衣服,相公让我好好待在家,可不交待我做任何事,我给八弟煮糖水,相公说……那不必要。”
王药说,“是不必要。”见田宛难过地抿唇,王药摇一摇顾戚,顾戚睁开眼打呵欠。
“带弟弟回房去睡。”王药吩咐,顾戚立刻爬起来,这才见到田宛,忙给田宛行礼叫二嫂,近来席墨生说是他练功的关键期,对他稍微严格了些,才使得他睡着都没能察觉有人进来。
待顾戚顾霸两兄弟手牵着手离开,王药便说:“霸儿不出声不是因为喉咙不舒服,他是自觉难听,不想旁人听着难受。”
“怎会呢?”田宛惊讶。
王药苦笑,“你可知道,霸儿的性子是这七兄弟中最像他们大哥,固执得很,说不通,只能等他自个儿想通。”
田宛思索片刻,她本来只觉得顾霸比几位哥哥木讷,经王药这么一说,方恍然顾霸是过于认真,小小年纪便经常为事反复纠结,令人误以为他在发呆,事实是,他的衣服总穿得最整齐,用餐后的碗碟干净得发亮,练功后,哥哥们瘫下休息,只有他主动收拾,田宛不晓得大哥也是如此,她至今和大哥相处的时日非常少。
提起大哥,田宛就不由得感伤,这次大哥出征有如临时起意般匆忙,是某天忽地从军营快马回来,收拾了一箱东西,便在当日出发,正好在外面的顾尔、顾叁和顾寺慌张赶回家来送,已见大哥由顾家军簇拥着乘马离去,弟弟们尾随至城门,田宛自然没法跟去,只后来顾尔和她提起,大哥走得很急,兵马早在城门外集结,大哥一出城门就领着兵马往北行,如成群大雁,转眼就从辽阔的平原消失。
王药没有去送。那之后的王药,虽不至于郁郁寡欢,然田宛已没再见到他开朗的模样。
“大少爷。”田宛心疼,“您是不是难过?”
“宛儿呀。”王药说,“兄长的事你无需担忧。”
“但是……”田宛已禁不住鼻酸,“大少爷,宛儿已是王家庄的人,宛儿想为家里人做些有用的事。”
王药拿起那对手套,田宛摇头,“这东西大少爷从来不缺,是那样微不足道。”
“那宛儿你想做些什么?”
“宛儿想给家里人干活儿。”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王家庄尊贵的少夫人。”王药面上仍然带着温和笑意,田宛因而越战越勇。
“大少爷,您让宛儿到酒楼给四弟打下手吧,宛儿能下厨。”
“聚福园现在掌厨的都是男人,粗心大意,要是碰伤了你怎么好?”
“那要不,让宛儿到药铺的仓库打扫。”
王药没开口,只抿着嘴淡淡微笑,田宛意识到自己的焦急语气有不妥,便不敢接着再问,低着头不知所措。
“宛儿。”王药的语气沉重了些,“尔儿娶你,是要你享福,今后不再让你吃苦。”此话一说,王药便想到自己,他娶顾依的初心是如此,奈何,顾依享福的日子还凑不足四季,往后也许还会祸多于福。
“尔儿不带你去药铺,是问过我,我同意的。”王药稍微板起脸孔,这是他第一次对弟妹施予教训,“今年冬季特别冷,女儿身外出容易受寒,你这时候本不该离开房间,尔儿呢?他让你来的吗?”
田宛惊慌地摇着手,“不!不是的,大少爷,相公在书房读书。”
“那么你是不遵夫君的话吧?”王药说着,从桌底下捞出一把戒尺,他适才用尺督促七弟八弟读书,然而只是顺手拿着,并没真的用上。
田宛乍见戒尺,竟被吓得把手藏到背后。
王药挑着嘴角坏坏一笑,恶作剧得逞了便罢,他把戒尺放回到桌上的红木盒子。
“宛儿可曾想过读书?”王药合上木盒盖子,从弟弟读过的一叠书籍中挑出一本《荀子》。
“宛儿本不识字……”田宛又藏起脸,“相公在药铺会教宛儿一些,但相公在药铺还是太忙,在家里……则总有别的事。”
王药知‘别的事’是夫妻的事,便暗乐着不细问。
“知道读书是为何吗?”王药把书翻开至第一章,劝学篇。
“嗯……考功名?”
王药摇头,“读书是考取功名的途径,功名不是读书的唯一目的,每个读了书的人,即使读的是一样的书,领略的道理不会一样。”
田宛颔首,却是一幅似懂非懂。
“这是我初识你大哥时,给他念的第一本书。”王药的思绪飘到北方,北方大雪纷飞下的顾依,不晓得醒着还是睡?
“他不喜欢。”王药莞尔,想起顾依从前说书里写的都没意思。
“我听三弟说,大哥读了很多书。”
“哈哈。”王药笑出声,“好歹,还是逼得他把该读的都读明白了。”然而似乎明白得过头,王药后悔已来不及,他感叹,顾依真是命定来折磨他的人。
王药收起磨人的思念,正经起来说:“宛儿从前会做的事,如今已不需要会,若闲着实在难过,那不如学些新东西。”合起书,王药把书推向弟妹,“拿去读,一周后,我考考你。”
田宛拿了书,虽不见特别兴奋,但总算是‘讨’得了能做的事,便还是乖巧地向王药致谢。
王药戴上弟妹做的手套,亲自把弟妹送到卧房外,顾尔和顾叁并肩走来,打远见到了就跑着赶来问候王药。
王药先让弟妹回房,再把二弟三弟带到书房。
“我明天会外出大概三日,你们得照看好家里。”王药嘱咐。
“王大哥出远门吗?带上武儿琉儿吧。”顾尔说。
顾叁附议,“五弟六弟近来闲得慌,我让他们多读书,他们吃的比读的多,都长胖了。”
“辛苦叁儿了。” 王药拍拍三弟肩膀,接着道:“不是出远门,只是到太学。”
顾尔狐疑,“太学就走几步路便到了,王大哥怎么得去三天呢?”
“考试呀。”王药答得随意。
顾尔不解,顾叁大惊,“啊!是科举省试!王大哥,您什么时候考了解试?”
王药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耸肩,“你们大哥出征平南那会儿,闲着便去考,居然合格了呢。”
顾叁拿信来看,正是王药的解状,那还不是一般合格,王药竟然中了解元!
“王大哥定能三元及第!”顾叁激动地大叫。
与此同时,赵珩也得知王药高中解元的消息。
“这是出尔反尔?”赵珩苦笑,面对的席墨生只装做不懂。
赵珩大致看过解试合格名册,有数个眼熟的人名,都是来自张家族系。
以王药的才学,要通过省试想必不难,若再通过殿试,那便是天子门生,最理想的结果是可能官拜宰相,到时候,他和顾依俩夫妻在朝中各掌一文一武的要职,堪称前无古人。
然而,若张家人得知王药有意入仕,且实力不俗,会置若罔闻,还是拭目以待?
抑或横加阻挠?
赵珩头疼,示意席墨生来给他按摩太阳穴。
“派多些人守着王家庄。”赵珩说。
“陛下放心,有臣的徒弟在,没人能轻易动得王药。”
“哦?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赵珩瞪席墨生,“那你怎么还说他不能考武试?”
“这……是先生说戚儿个性不稳。”
“朕见你没多稳。”
“臣不敢。”
那夜,赵珩指派去细查安定王投毒害人事件的人回报,毒发死亡的夏军,症状是服用不同剂量的夹竹桃,那想必是与饮水量有关,然而毒物的分量都在中度以下,因而夏军才会在拔营数日后才逐渐毒发。
至于洪德川下游被毒死的百来人,根据仵作尸检,毒发属于急性,且症状和夏军略有不同,经侦查后还得知,那许多毒死的‘平民’,是没有户籍,来历不明的游民。
虽无确凿证据,然而凭这几点已足够让人怀疑安定王是遭陷害。
“这些事,安定王没派人查?”赵珩问。
“回陛下,据臣打听,安定王击退夏军后即病倒,接着公开受刑,更是卧床不起。”
“公开受刑?”赵珩瞠目,他可没有这样对待顾依,他下旨在军营由顾家军执刑,自己人打的必会留手,就算不真打,他怎会计较?
席墨生看出赵珩心思,跪上前道:“陛下,让臣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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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京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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