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功成不居

熙源阁在西北一方因阁主本人很活跃,于是以江湖名门正派享誉了许多年,然而,熙源阁更为平民百姓所知的一面是环州城里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的百年大酒楼。

虽号称酒楼,熙源阁实际却不仅仅是一幢阁楼,而是一座庄园,园里除了有供吃喝留宿的酒楼,还有供消遣的琴楼和戏台,以及百姓日常所需的澡堂和温泉。

京城能列举的娱乐,熙源阁不但不缺,还有过之,其中最是胜过京城的一点便是可以把渺无人迹的壮阔风景尽收眼帘的奢华阁楼。

席墨生看惯了小桥流水,此时在阁楼上遥望远方苍黑如铁的陡峭高山,抬头望簌簌飘落的鹅毛大雪,他喝上一口温酒,真心感叹:“有钱真好。”

“命也,可惜你没有。”蒋帼撕咬下手中大鸡腿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嚼。

“师傅!”顾戚忽地跳上来,这阁楼有四层楼高,他上来得毫不费力。

“徒弟有天分真好。”蒋帼面带神伤。

“命也,可惜你没有。”席墨生把这句话送回给师兄。

顾戚跑到席墨生跟前,席墨生立刻凑上前替他擦汗,还给他倒水。

“师傅,我练了两个时辰,您看还需要再练么?”顾戚双手接过师傅递来的茶杯,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像只小动物。

席墨生从桌上拿个空碟子捡几块好看的小点心,“两个时辰够了,可以休息啦,戚儿来,这些很好吃。”

顾戚放下茶杯,可没有接过席墨生递来的碟子,他甚至不多看碟子里精美不输他四哥手艺的点心。

“我不吃了,师傅,我想去休息。”

顾戚嘴上说休息,可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疲惫。

席墨生知这宝贝什么想法,心里不争气地有那么些嫉妒。

“把你师伯昨天教你的刀法练一遍再走。”席墨生想尝试严肃起来,振一振师威,可当顾戚果断地答应并即场表演起来,他还是藏不住对徒弟的满足,那刻意拉平的嘴角不由自主又翘起来。

顾戚很快就把刀法演完,仅学一天就能得记住,且耍得有形有神,席墨生还未来得及称赞,蒋帼就先鼓掌,“咱师门总算有望。”

顾戚的表现无从挑剔,席墨生不能昧着良心挑刺,笑眯眯赞了声‘好’,就忍着不舍允许徒弟去休息。

“谢谢师傅!师傅、师伯,戚儿先下去啦!”顾戚向席墨生和蒋帼轮流行了个礼,就像鸟儿那样跳下阁楼,朝园内最是清静的冬青院奔去。

此时住在冬青院的人当然不是别人,就是安定王顾依。

“我请回来的大夫说……”蒋帼舔着手指上的油,“那位王爷五脏六腑都给剧毒毁得七七八八,还能活着简直不可理喻。”

“都说了王爷夫家是神医。”席墨生吃着碟子里的点心。

“他这条命,得一辈子用药吊着,要是晚得几天不吃药……”蒋帼摊手,“你就能独享戚儿。”

“啧!”席墨生嫌弃地瞪师兄,“说人话好吗?要不是安定王有本事,你这百年祖业现在伺候的都是党项贼人。”

蒋帼笑笑不再搭话,他好歹号称大侠,嘴贱还是有限度,席墨生知他那话也不是真心,纯粹逗个乐子而已,若真的还是看不起顾依,就不会免钱招待顾大公子住在那奢华的大院子休养。

“我说殿帅,你不用回京吗?别担心,我真不会把王爷大人扫地赶出去。”

“陛下准我留下,待天气暖些才护送王爷回京,万、万、不、可,勉强赶路。”

半个月前,盐州完全被占领,在龚成的指挥下,鄜延、河东和麟府三路又建了八座规模可比石门寨的堡寨,构成一道延绵超过三百里的防线,把党项人驱逐到大漠地带。

那阵子顾依待在盐州监军司,席墨生替他审问了尉羽盛,尉羽盛却什么也没招出来,只口口声声说他的确是奉圣上口谕保护安定王,他丝毫不知有刺客混进他带领的队伍。

席墨生当然不相信,顾依对此事的态度也是爱理不理。

席墨生见顾依天天埋头在地图和书卷里,知他忙着善后,那些龚成出面给出的指挥,实际上都是他写好了派人送去给龚成。

“你这样捞不到功劳。”席墨生好心提醒过,相当然而,顾依没听进去。

席墨生问顾依要怎么处理尉羽盛?顾依的答案还是欠揍:“他是圣上派下来的,我哪能处理?”

无奈,席墨生只好自作主张给主子写信,请主子下诏把尉羽盛和龙卫军撤回京,幸好他主子能听进去,于是尉羽盛一周前就撤了。

几天后,顾依就倒了,倒在他自己吐出的血泊里,那些血把他身边一群雪白的漂亮崽子都染腥,可当时这群浑身血腥的野兽一点也不吓人,它们不停悲鸣,像在祈求。

“嘶……”蒋帼歪脖子,“我是真的好奇,你主子是真心宠这义弟还是另外有计?”

“是真心。”席墨生答得敷衍,可这反而凸现他这回答没有半点疑虑的成分。

“我要是皇帝……”

蒋帼话没讲下去,席墨生就插嘴:“那我肯定投靠他国来灭了你。”

“哈哈。”蒋帼干笑两声接着讲:“我要是皇帝,肯定容不下安定王。”

席墨生姑且挑眉示意师兄给点解释。

“你看看。”蒋帼用鸡腿骨指向扎营在他熙源阁外的顾家军,“仗都打完了还天天练兵,我下边几个大弟子观望了几天就想辞工去当兵,这安定王,莫名有吸引人才的魅力。”

“难怪吸引不了你。”

“你信不信我跟你要房钱?”

顾戚往冬青院跑,路上遇到端着一盆鸡的宋河。

“七公子。”宋河向顾戚点头。

“宋大哥。”顾戚规规矩矩地弯下腰行一礼,“您喂狼吗?我帮您吧。”

宋河摇摇头,“不需要,七公子是要去找王爷吧?”

“嗯。”顾戚犹豫了下,小声地问:“大哥在忙要紧的事么?”

“王爷刚喝过药,我离开时他正在练字,应该不要紧的。”宋河腾出一只手摸摸顾戚头顶,“七公子长高了。”

顾戚兴奋地踮起脚,“我要长得和五哥六哥一般高!”

“哈哈!”宋河给逗乐,“怎么不是想和王爷一般高呢?”

“大哥当然是最高也是最大的么。”

“有道理。”宋河又忍不住揉一把乖孩子的头,“幸好王爷还有这么乖的弟弟。”

告别宋河后,顾戚就大着胆子来到顾依房外拍门,“大哥,我是戚儿,我能进来看看您吗?”

门内没有回声,顾戚又等了会儿,担心顾依会像上次那样吐血昏倒,忙推开一扇窗跳进去。

冬青院备有地暖,即便是寒冬,房里也是暖烘烘。

顾戚焦急地往房内去找,很快就看见端坐在书案后的顾依,立即松了口气。

顾依正专注写字,他已把军务正事都处理完毕,几天前龚成把他写的《统一指挥》重抄一本送回给他,改正了不少错字,叫他不心虚都难,便请魏溪弄些字帖给他练一练。

“大哥。”顾戚站在一段距离外,毕恭毕敬地鞠躬。

顾依看了眼弟弟,复又低头写字,“我没让你进来。”

咚!顾戚双膝撞地,“戚儿鲁莽,戚儿知错,请大哥处罚。”

“你师傅呢?”

“在和师伯吃点心。”

“你吃了吗?”

“我还没饿。”

“不饿,又不练功,来找大哥做什么?”

顾依写好一排字,抬头看弟弟,见弟弟低头不作声,腮帮子鼓鼓的,满脸写着委屈。

“问你话呢。”顾依接着写。

“我……我……”嗫嚅几声,顾戚怯怯地答:“我想见见大哥。”

“见过了,出去吧。”

“我想和大哥说说话……”

“这不是说了吗?”

“我……我……”顾戚这回停顿更久,反而令顾依不耐烦了。

顾依放下笔,抬手指一指跟前,“过来。”

顾戚立刻起身跑来,在顾依手指的地方又跪下。

顾依仔细把弟弟打量一遍,见弟弟气色和状态都很好,便说:“有精神的话就多练功,或读些书,这些大哥没本事教你,你找你师傅去。”

“大哥……”顾戚膝行挪近两步,“您让我陪陪您,就一会儿,一时辰。”

顾依叹气,他已决定尽量不责骂弟弟,一方面顾及席墨生的脸面,一方他也意识到弟弟们现在已不是他在抚养,他实在没资格管教弟弟,先前在石门寨对弟弟动手,他事后才后悔。

“别跪了,想留下就一旁待着吧,累了自己走,不用问。”顾依拿起笔蘸墨,见墨快干了,便要再磨。

顾戚腾地跳起来,抢过砚台,抓着墨小心翼翼地磨,“大哥,我来伺候您。”

顾依哼鼻,顾戚吓得赶紧又跪。

“要真不想走,就做些有意义的事。”顾依拿来一只笔和一张纸,“和大哥一起练。”

“是!”顾戚灿烂的笑容,以及眼中的光芒,令顾依不由得想起从前每一次给弟弟们带来新鲜热食的样子。

弟弟们如今终于都过上不需挨饿的日子。

两兄弟这么面对面写了好一会儿字,彼此一句话都不说。

顾依停下来注视过弟弟几次,弟弟会即刻发现,放下笔说:“大哥请检查。”

顾依来回比较自己的和弟弟的字,发觉居然蛮像,叫他很是担忧自己要是再没进步,回去被王药检查的话,一定少不了挨尺子教训。

过不多时,魏溪送来晚膳,连顾戚的一并送来,魏溪刚退出去,席墨生就像条鳗鱼那样溜进来。

“一块儿吃。”席墨生自己捧着一碗饭,坐下来就自顾自夹菜,第一把还是给顾戚夹了块红烧肉。

顾戚马上拿筷子给顾依碗里放一只大鸡腿。

“给你师傅夹吧,大哥不想吃肉。”顾依把那鸡腿放到席墨生饭上。

“怎么不吃肉?”席墨生问。

“吃不下。”顾依说的是实话,那次他吐血吐得像把整个肺给呕出来,目前虽稳定下来,可喉间和鼻腔的一股腥味好似还残留不去,导致他闻到肉味便反胃。

席墨生蹙眉,“练武之人不吃肉,那是病啊!”

“出家人不也练武吗?”顾依扒着白饭。

“你有家室,出家人有吗?”

顾依愣住了,认真地思索不吃肉会不会影响和王药的互动。

“不行!得吃!”席墨生把那鸡腿塞回去,“你这皮包骨的模样要是不吃肉,到开春都养不肥,你还想不想回京?”

顾依纳闷,“圣上下诏我就得回,和我肥不肥有关系了吗?”

“皇上诏不诏你,还得先问过我。”席墨生得意地扬眉。

顾依思考着席墨生的话中意思,门外魏溪来求见:“王爷,龚成接了朝廷诏书,说明日要来拜见您。”

听说是诏书,未免耽误,顾依想立刻叫龚成来,可天色已黑,他觉得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

“给我备马,我去找龚成。”

“不行!”席墨生把顾依压回座,“诏书我看过了,没你的事。”

“朝廷给王爷记功了吗?”魏溪满怀期待地问。

席墨生翻白眼,“你家王爷把军令都以不署名形式让别人传达,你说能邀功吗?”

魏溪偷瞄一眼顾依,见顾依在给弟弟夹菜,就趁机说:“那总得赏些银子补贴吧?这三个月来每场战役过后,各路军都有收到奖励,我们顾家军也有,那些都是王爷当掉值钱物事换的钱。”

“啊?”席墨生震惊,“顾依,你当了什么?”

“都是些随身用不上的,我会赎回来。”顾依瞪魏溪。

魏溪当作不见,继续说:“王爷先当了佩刀,然后是披风,接着是板指。”

啪!席墨生拍桌,“顾依你找死啊!这不全都是皇上赐的吗?”

“所以换了不少钱。”魏溪补充,“王爷,待朝廷封赏,您赶紧去赎回来吧,我们都不缺钱,您不用再给我们。”

顾依颔首,“嗯,待我想想该……”

“你想个屁啊!你脑袋除了打仗还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席墨生起身来回踱步,“佩刀披风板指,那些一共换了多少钱?”

“很多,三十斤黄金。”魏溪说 。

席墨生苦着脸,“识货,那些都是无价之宝。”

“士兵们舍命打仗都是为了给家人好日子过,赏钱若不及时发放,会有人劫掠城中百姓。”顾依说。

“你说的都对。”席墨生坐回椅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无力地说,“我跟你说诏书写些什么吧!拿下盐州,陕西六路各将都有封赏,就你没有,不过你有一样是别人没得,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顾依懵懵眨眼,席墨生摇头,“兵部得报,泾原路钟普所领的一万兵马在前往石门寨途中遭灭,归根原因是你没探好路线就把人叫去支援,朝廷记过,罚你十万贯钱,也就是……”席墨生动动手指,“二十斤黄金吧,得,你现在得生五十斤黄金出来,啧!我还想说那二十斤就诓我师兄替你付了,哪知!你这家伙居然还欠一屁股债!”

“五十斤……”顾依喃喃,“是多少呢……”

“王爷,要不给先生写封信吧?先生会给您筹钱。”魏溪也愁了。

“那不好。”顾依皱眉。

席墨生不给顾依面子:“可不是,做人妻子,没给家里挣钱,你还讨钱咧。”

魏溪知席墨生机灵,必会有法子,便低声下气说:“大人,您请给王爷想想办法。”

“要不我去找份工吧?反正现在闲着。”顾依说。

魏溪无语,席墨生却是灵光一闪,然而他还没开口,门就忽然推开,蒋帼咧着嘴走进来。

“王爷要打工吗?我正好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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