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每时每刻有人死亡。
或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或者死于伤心……痛苦层出不穷,厄运缠绵不断。
希望世界和平反而成为最空洞也最实在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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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莱吃完外卖后,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自然不足为奇。
她连嫁四人,连寡四次,且丈夫总被厄运缠绕。她以最悲惨的方式直面命运的不公……既然命运不公,那便不再抵抗,她自觉自愿匍匐于命运的脚下,任它践踏欺辱。
这总行吧!
宗桃没想到自己这位出现得莫名其妙的后妈,又死得如此爽快,她准备好的诉状,准备好的大律师,一下子全没了意义。
房子自然还是她的,可谁能告诉她,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欺骗父亲的感情?
陈秋池调取了监控,辛小莱从公安局回去后便未再出门。大概半夜十一点左右,有个光头外卖小哥敲门,两人简单交流后,门关人走……半小时后,辛小莱打开门,毫无迟疑地翻越栏杆,一跃而下。
然而找到外卖员后,发现他竟然长了一头茂密头发,身形也比监控里的那人壮些高些。
这人说他走到楼下,恰好碰到一个同行,主动说可以帮他拎上去,因为都是同楼层的,所以他立马同意了。
“那人可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看起来挺虚弱的,没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化疗……”
“真难啊,得着病还要跑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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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叫黄|冰,被警察找上门的时候正在医院化疗。高高挂起的袋子里流淌着血一样的艳红液体,病友们戏称它为红药水。打要红药水还要打白药水,一次化疗持续好几天。
她听完陈秋池的询问后,连连苦笑两声,叹气道:“真是不公平啊,想活的人活不了,想死的人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你和辛小莱说了什么话?”
黄|冰警惕地看着陈秋池,“怎么?你们怀疑我把她鼓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冷笑两声,“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先把自己鼓动死了算了,省得受这么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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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走出市肿瘤医院,门口一株艳丽的红紫薇正开得热闹。
她停下脚步,“王安娜那边什么情况?”
苏鹤说王安娜一直未出门,吃喝全靠外卖,也不和任何人联系,连丈夫头七都没出门。
“那么情深义重的人竟然不去祭奠?”陈秋池皱眉,“你确定她还住在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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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鹤准备撞门而入时,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裹着浴巾出现在陈秋池面前。
“有事吗?”这人一边揉搓着头发一边问。
苏鹤以为自己走错了门,退回来看了眼门牌号,确定无误后急声质问,“王安娜呢?”
“谁?王什么娜?”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苏鹤越想越懵,难道这个女人这么快又寻了新欢……不,或者寻了新的诈骗目标?
“我们找王安娜!”陈秋池递过去一张照片。
那人定神看了看,“不认识。”
陈秋池看向苏鹤。合着这几天的监视连人住哪里都搞错了吗?
苏鹤又羞又急,“不是,我亲眼看见她拉着行李箱走进去的。”
“警察同志,我这澡洗了一半,您看……”年轻男人有些不悦。
陈秋池说了声抱歉,转身往下走,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了。
苏鹤还沉浸在跟丢人的窘迫和愤怒中,“组长,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搞清楚到底咋回事。我明明看着王安娜新租了这个地方……”
“苏鹤,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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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叶柄跟在王庆芬后面,越来越觉得他快和西游记里的妖怪共情了。
那些妖怪看着肥美白净的唐僧肉,因忌惮孙悟空,只能躲在一旁,边窥视,边流口水。
而他看着王庆芬这个行走的流量包,也心痒得要命,也没法下嘴吃啊。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欺辱流量!
此刻这位老太太一脸悠闲地领着他逛商场。
逛商场??这是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该做的事吗?
她像是被新安市的繁华迷了眼,走走停停,左看右看,瞅见男装就拉着他进,还特别大方地说要给他买两件漂亮衣服。
“嗯。你身高可以,也挺健壮。”王庆芬眯着眼睛,捏了捏王叶柄的胳膊。
王叶柄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赶紧抽回胳膊,“那啥,王姨,我有衣服穿……再说这些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这些衣服不是格子衫就是白衬衣,一看就是那种端坐办公室的技术男穿的,而他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顶着一头黄毛穿这些,简直像孙猴子戴了紧箍咒。
王庆芬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兀自让店员包起两套她喜欢的衣服。
之后又领着他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
王叶柄警铃大响,赶紧捂住自己的一头黄毛。
王庆芬坚定地把他的手拉下来,“染黑!”
王叶柄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这老太太怎么劲儿都使在他身上,按理说这时候不该去找律师谈谈怎么把她女婿保释出来?
“你不是想当我儿子吗?”王庆芬眯着眼问。
王叶柄立马露出讨好表情,“我是觉得跟您有缘分……”
王庆芬呵呵笑起来,“我儿子不可能是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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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妻案”的第六天,文汇花园门口的直播人数略有下降,但鉴于最近没什么和这件事相媲美的热点,大家依旧乐此不疲地试图用民众的力量“猜测式判案”。
很多人慕名跑去受害者李重母亲的羊肉粉店打卡……先不说这也能打卡的心理有多难理解。
前两天李重母亲大清早跑去把牌匾给摘了,又给“杀妻案”这锅热油加了点水,滋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店老板马胜才充分掌握了流量密码,他在镜头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王庆芬的霸道无。这个老太太明明已经把店转让给他,却带着个黄毛小子抢走了牌匾。
本来王庆芬作为受害者李重的母亲,躲在何家巷的家里死活不出来,却又神出鬼没出现在遵龙镇抢匾额……她在大众的眼里应是可怜的,可悲的,卑弱的,然而她这番操作极大地削弱了大家对她的期望形象,于是那些本来就对李重持审视怀疑态度的人,枉顾真相和事实,立马闻风而来,提出和常规视角不同的质疑和批判。
很多人试图找到王庆芬,她此刻早已跑到了新安市,住在事发地文汇花园对面的酒店。
枯瘦的手指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王庆芬盯着外面不远处那些如鬣狗般的主播们。
要不是王叶柄这小子机灵,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这个酒店,她连看一眼文汇花园都不行。
“还以为你过得多幸福呢!”她冷笑低语,“这么破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一转身,她笑咪咪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王叶柄,“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
王叶柄哦哦两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知道王庆芬有病,有大病。让他改头换面不说,还非要和他住一个套间。
理由是她害怕。
她会害怕?
谁信啊!
她敢一个人在太平间呆那么久,和死人说那么久的话,有几人能够做到?
反而是他,和这老太太相处几天后有了些怵意,然而钱太香了,钱可以压制一切害怕,可以消解一切不适……
他可以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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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王叶柄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像变了个人……一看就很靠谱老实的黑短发,清爽的衬衣配着黑色裤子,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朝镜子狠狠呸了一声,“人模狗样!”
他气定神闲地坐下来,脖子往前抻着,一只手撑着左眼眼皮,另一只手熟练地把里面的黑色美瞳摘了下来。
两颗眼珠转动,熟悉的酸痛感瞬时在眼眶里泛滥。
他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年轻人,拥有一对明亮的眼瞳。
其中一颗黑如乌墨,另一颗蓝如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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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王叶柄猛然惊醒,一只枯干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脸上,透过指缝他看见了王庆芬的脸。
这是一张什么的脸?
皱纹多得像龟裂的地缝,一道道蔓延至两侧鬓角。这些地缝里不知道填埋了多少失望和痛苦,此刻却被她柔和深情的眼波隐藏起来……她微微笑着,松弛又自得,全身笼罩着光泽,此刻低垂着头,好似用手抚摸的是多么珍贵的宝贝,多么难得的珍藏,任谁现在叫醒她,都会被称作“罪大恶极的扫兴者”。
王叶柄像被恐怖邪祟附身般,浑身僵硬,无法呼吸,任由王庆芬的手从他的眉眼掠至鼻梁,又从鼻梁抚慰至嘴唇,这种触感轻柔舒缓,也极其恐怖幽冷。
待这只手往脖颈探去时,他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一巴掌打开她,吼道:“你在干嘛?”
王庆芬眼里柔和的光迅速消失,无情又无理。
她立马站起来,一巴掌回打至他的脸上,“你不是我儿子!”
王叶柄莫名其妙。半夜被老太太骚扰,还白白挨了打?!
这巴掌也把他打清醒了。这老太太可是行走的流量啊,他都忍到现在了,难道要放弃吗?
王庆芬满脸怒色,原本僵硬的身体像被装上了马达,整个人处于暴走状态,从床边窜到窗户,又从窗户窜到门口。
“你为什么要醒过来!”
“她从来都不会醒!”
“她会让我从上摸到下,从下摸到上,她会乖乖做我的儿子,我最听话的儿子……”
王叶柄越听越糊涂,什么乱七八糟,王庆芬不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吗?
哪里有什么儿子?
难道她大半夜犯了癔症,或者梦游?
王叶柄被她冷峻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他忍着恶心,伸出一根手指头,“王姨,这是几?”
王庆芬看也不看,挥舞着双臂,大吼大叫,“我要我儿子!我要我儿子!”
王叶柄彻底没辙了。不能这时候把她送医院,万一被同行看到,届时到嘴的肥肉就会被分割,被叼走……也不能和她在这里硬碰硬。
妈的!算了,不就是躺这里让她摸吗?
她一个老太太还能把他怎么样?!
他认命地扑通一声躺下,“摸吧。您想咋摸就咋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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