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贵女听的如痴如醉时,素手轻轻按在琴上,带着余韵的悠扬琴声忽低了下去,在四周挂满细竹席的八角凉亭微风中渐渐收尽。
直到有人惊艳的站起身鼓掌,众位贵女才恍然回过神来。
张四娘满脸惊叹道:“三娘你的琴艺实在太好了,敢问师从何方?能推荐给我吗?我想学!”
李家六娘虽是尚书令家的庶女,可家风极严,族中小辈无论嫡庶都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刚才原打算让丁三娘当众弹一曲后,她再以不吝赐教之名,当着众人的面弹奏,好在镇南王府中博个好名声,哪成想丁三娘的琴艺竟比她高出许多,顿时自惭形秽,当即不顾矜持的快步走到丁若溪跟前,虚心讨教:“刚才我听三娘弹奏的时候曲音轻快,尾音滑润而留余韵,为何我弹这个曲子的最后总觉有种艰涩不能缠绵之感?”
话到最后,竟是把此次来镇南王府的真正用意抛到了脑后。
丁三娘看了眼对她翘首以盼的张四娘:“稍等。”
见张四娘面上并无不快的点头,才再次面向琴身,右手小指轻勾了下最上面的琴弦往上轻轻一挑,不等琴音余音结束,又极快往下挑一下后按住不动:“关键处就在这了,《凤求凰》这首曲子本就讲究弹出缠绵悱恻的琴音和余韵,若按常理弹奏,曲子结束时指尖只往上轻轻一挑便好了,可在听者耳中琴音却有种乍然而至的断音艰涩之感,可若补上我刚刚往下挑的一下,便能延长余音给人产生一种断而未断的缠绵之感。”
李家六娘恍然明悟,指尖勾着琴弦试了试,满脸喜色:“果真如此,多谢三娘不吝赐教。”
丁三娘回以微笑,解答张四娘的疑惑:“教我的老师是宫廷琴师殷颜,但——”她语气顿了下,玉白的脸颊爬上几分报涩:“教我弹奏此曲的是我夫君苏慕凉。”
李六娘讶异了下:“怪不得三娘能把这首《凤求凰》弹的这么好,原来是心上人指点的。”
如薪柴丢进了火堆里,众贵女仿佛发现了了不得的事,眼睛瞪的一个比一个大:“原来就听说三娘和苏二郎君恩爱两不疑,今日方见原来竟比传言中的更恩爱,好羡慕哦。”
“若我将来的夫君也如三娘的夫君一样,我怕做梦都会笑醒。”
“切,你个没出息的。”
“.........”
丁三娘再没想到众贵女的注意力最后竟转移到她和苏慕凉的身上,羞燥的脸颊微红的同时,想到苏慕凉昨日没答应她搬出去住的提议,心头说不出的失落,脸上挂着的盈盈笑意也跟着落下去,她推开琴正欲起身。
一道尖锐的嘲讽斜刺过来:“班门弄斧,就算琴弹的再好,还是生不出孩子来,有什么好神气的。”
这一声声调颇大,立马把所有贵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坐在凉亭正中央的苏若妤说完,丝毫没觉得自己失礼,大咧咧的看向丁若溪,眸底满是挑衅。
丁若溪面上略显尴尬,但不想在这种场合和苏若妤闹不快,那会丢镇南王府的脸面,她假装听不到,在众人惊疑回看的目光中,尔自镇定道:“各位初来乍到,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管和我或者是我的丫鬟巧儿提。”
同时,目光瞥向对面的凉亭,心想婆母和苏会应该也看到这边的情况了吧?
就是不知道苏会会相中哪个。
在场的贵女可都记得来镇南王府的真正目的,假装看不到她们姑嫂的小交锋,见丁若溪起身要去别处,张四娘立马道:“三娘,我喜欢这首曲子,可我的琴艺不精弹不好,可以跟你学这首曲子吗?”
立马有贵女应声附和:“对呀对呀,我也想学。”
李六娘笑得腼腆:“刚才三娘教我的看着容易,可做起来还有点难度,我也想跟着三娘再学学。”
丁若溪眸子一转,看着面前一张张羞燥雀跃的精致面容,当然猜的到这些女子是借着跟她学曲子的名头想要留下来近距离打听长兄,而阿耶也抱有同样的想法,想让长兄多了解了解众人,故而,她虽不愿趟这趟浑水,也依旧应承下来:“好呀,若你们不嫌弃我琴艺疏浅的话,每日午后都可来此处跟我学琴。”
众贵女高兴的答应下来。
苏若妤看到这一幕更怒。
她本来是被叫来陪众贵女的主角,在丁若溪没来此处之前,众人无不对她热络亲切的紧,她也愿意卖众人颜面透漏几句她哥苏会的喜好,那成想丁若溪一来,只弹了一首《凤求凰》就把刚才还恭维她的众贵女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而今她这个主角反倒成了丁若溪的陪衬。
在众贵女围着丁若溪东问西问时,苏若妤气的霍然起身正要离去,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皎洁身影擦过不远处的影壁朝侧方庭院去了,以为自己看错了,忙眨了眨眼。
还当真是她那一向沉默寡言的哥哥,苏会。
随即眸子一闪,计上心头,忙冲着背影高喊:“大哥?”
整个镇南王府里,能让苏若妤喊“大哥”的唯有一人,正是她们此次相看的对象,苏会。
众贵女先怔了一下,随即雀跃起来,有几个甚至从席位上站起身,可忙又矜持的坐回去,翘首以盼的探头看向那边,张四娘和李六娘定力好一些,可也忍不住往声音处偷瞄。
路过垂花门前的男子,听到呼喊脚尖一转朝这边走过来,男子一袭绣有暗竹花纹月白交领金袍,头梳羊脂玉发冠,腰悬一块墨玉,器宇轩昂如灼灼烈日,令人不敢直视。
待离的近了,男子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清晰,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尤其是脸上那双狭长眸子,深邃如深海漩涡,明明目不斜视,可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令人眩晕。
众贵女纷纷面红耳赤,矜持的起身行礼。
丁若溪不知苏会怎会忽然来此地忙迎上前:“长兄。”
苏会直到走到丁若溪面前才察觉自己来了何处,对丁若溪一颔首算是打招呼,随即眉头微不可查的拧起来,瞥了眼苏若妤。
苏若妤原本已打好了腹稿,还没开口就被那凉飕飕的一眼震在原地,忘个一干二净,狠狠剜丁若溪一眼:都怪她,若不是她令自己颜面尽失,她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去招惹长兄,惹长兄厌烦。
秦用忙上前小声对苏会道:“主子从回府后一直忙着交接军营的事还没在府里住过,可能没留意您的住所搬了地方,现在的住所挨着这方八角凉亭,是您回去的必经之路。”
当然,苏会也不用苏若妤说什么便知道了她的企图,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沉吟一声,令秦用给众贵女上上等的好茶算作打招呼,道:“前面的假山附近景致不错,若你们有兴致,可令若妤带着过去看看,我还有要事要处理,失陪了。”
丁若溪循礼俯身恭送:“送长兄”。
然,人刚要站直身子,小腿处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猝不及防的朝侧面席位上歪倒,她忙用右手撑着席位桌面,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没有当众出糗,下一瞬,桌案受不住她的力道,“咚”的一声侧翻在地,她人也跟着跌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桌案上下人刚端上来的茶盏应声倾倒,一阵炙热的痛意顺着小臂传来,只一刹那,丁若溪疼得眼底发黑,身子晃了晃。
苏若妤假意仓惶的道歉声响在耳边:“二嫂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要往东面走,这才和你撞到了一起,我——”
一阵倒吸气里,还没来得及走的苏会,迅捷蹲下身,将丁若溪半揽在怀里,以极快的速度掀开她的衣袖,露出的一截玉色小臂上,几个如拇指般大的透明水泡外,还有数十个小水泡,一看便是烫的不轻。
丁若溪还没被除了她夫君以外的男子这般亲密的抱过,当即吓了一跳,忙把衣袖扯下来想要盖住伤口,想从他怀里起身:“不要紧的,我回去敷点烫伤药就好了。”
男人却仿佛没听到依旧保持着半抱着她的姿势,沉声对一旁的秦用道:“这水泡需要马上挑破,快去拿针在火上烤一烤。”
“好。”秦用起身正要去,正好张四娘来时随行的丫鬟荷包里带有针线,忙拿了出来,旁边已有丫鬟点好了烛火。
苏会接过烤好的针,迅速将丁若溪小臂上的大水泡挑破,挤干净里面的水,再熟练的用纱布包扎好,“回去后五日内不要沾水,切记忌口,不要吃腥辣的东西。”
“谢谢长兄。”丁若溪感激的忙点头,手撑着地想要从地上站起身,不料却抓到了苏会的手,男人的大掌一僵,呼吸微顿,眸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情绪。
“三娘——”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苏慕凉,转过抄手游廊快步朝这边走过来,刚喊了一声,下一瞬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声音乍然而至。
只见和他面容相似的长兄,屈膝半抱着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一脸惨白,浑身无力的枕着兄长的肩头,身上穿的衣衫腰间以下被茶水打湿,隐隐露出里面的小衣颜色,而她却毫无所觉,听到他喊,她惊惶的转头,无意间抓着兄长的那只右手如烫到般忙要撒开。
兄长极快的反握着她的手,便于她借力从地上站起身,待她站稳身子后,兄长才朝后退了一步,拉来两人的距离,把刚才握着她的手撤回放在身后。
这一切看起来不过紧急救治弟媳再正常不过,无甚可挑,可又处处透着不对劲。
“二夫人在哪?”
延请的大夫被下人催逼跑过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他朝人群堆里张望一眼,气喘吁吁的问道。苏慕凉回过神来,他忙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丁若溪的肩头。
丁若溪手臂疼的厉害,虚弱的改靠在苏慕凉的怀里,听他感激的对苏会道:“三娘伤的厉害,我先扶她回去休息。”
苏会一颔首算是默认。
丁若溪被苏慕凉扶着手臂慢慢朝前走,临出垂花门时,不知怎的忽然回头望一眼。
站在八角凉亭下的苏会,不知说了什么,众贵女纷纷告辞离去。
苏若妤夹杂在中间灰溜溜的要溜走,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领着去了旁侧角落,后不知对她说了什么,苏若妤肩头耸动的厉害,泪眼跟线珠似往下掉,最后经受不住一扭头跑了。
看样子,长兄应当是猜到苏若妤故意害她烫伤,特意教训了人。
丁若溪迷迷糊糊的分出一缕心神想着,没想到长兄看起来冷冰冰的,私底下竟公私分明,丝毫没存包庇苏若妤的心思,顿时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不过——
不知为何,丁若溪总觉得苏会熟练的帮她包扎伤口,和教训苏若妤的那一幕莫名的有些眼熟,就好像,还没及笄的她每次闯祸,受伤时被苏慕凉教训的时候。
难道双生子连教训人的样子都一模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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