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四章选择

蒲阪,薪火台。

虽然王扶风营建薪火台更多的是当军事心脏来营建,军事功能全部超标,其余的...只能说王扶风对物质要求不高,衣食住行得到满足就行。

王朱在位的头二十年也一样,宵衣旰食焚膏继晷枕戈待旦,但最近十年大抵是王权加边境俱稳固下来,海晏河清,便开始松懈。

具体表现在薪火台在一番修葺后更加人性化了,军营主帐的既视感没那么浓了,住着更加舒适,也更高大空旷。

王扶风迁都时因为赶时间,薪火台用的木材都是来自附近的昆吾山脉,对木材要求也是能用就行,也因为仓促,蒲阪在某种意义上是人族有史以来最寒酸的台城。

在王扶风前,人王们再怎么迁都也会提前几年做好准备,营建都城的木材皆取伐自深山的千年古木,秋冬时伐木,夏季借山洪将木材送出深山再运至新都,一整个流程下来快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载。

王扶风赶时间的结果便是建出了最近一千年——更早之前的帝都受限于技术和人力没法建得更高大,但都修到了当时能修到的最好——最矮小的台城,柱子直径只三丈,后来有条件重修时也有人劝过王扶风,但王扶风觉得无所谓,帝国的诸侯们有谁敢因为他的宫室不够高大而轻慢不朝?

没有。

他便是住在茅草屋里,诸侯也会将茅草屋夸得比天宫更美。

既如此,何必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去修新宫室,征发徭役重修薪火台得死多少人?没必要。

王扶风的理由强得公卿们无一人能反驳,他说的是事实,他住茅屋里也不影响诸侯睁着眼睛夸茅屋比宫殿更美。

但如今的薪火大殿已换成十丈直径的柱子,柱子直径如此,大殿高度自然更高,在帝都之外都能看到。

当然,那座离谱得能容纳两三万人的宫室正常时候也不会开启,只在万邦来朝时使用,或者说,那种离谱宫殿就是为了万邦来朝而建,起居的宫殿不会搞得那么离谱。

在蒲阪外都能看到的宫殿,凑近以后愈发震撼,如果没被火焰包围就更震撼了。

连山夷低头揉了揉眼睛,木材易燃,薪火台与诸侯的宫室走水不是新鲜事,帝国历史上薪火台走水也不是一回两回。

只是从火海中的宫室细节来看,距今应该不远,不知哪位人王这么倒霉。

虽然薪火台走水不是新鲜事,但每次走水都会被视为不祥——宫室走水后一片废墟,不重修,人王没气势,而重修势必征发劳役,而这年头搞工程很难不死人,大工程更是意味着大规模死人。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连山夷记得自己读史书读到薪火台走水的问题时问过九方宁,若是她,她会如何解决搞工程时无法避免的大规模死人问题。

人王可以学王扶风,随便修,能用就行,但再怎么凑合也不能不修,而修必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死人无数。

九方宁的回答很有长生种特色:人多了便无法保证修建宫室的工匠不死人,应该控制同一时间段的工匠人数,一千人就差不多了,负责一千人的衣食与医疗对薪火台并不困难,而衣食医疗保证跟上,绝不会死人。而且就那么多点人手,没得征发劳役,不如直接用粮食布帛雇人干活。

连山夷疑惑,数十万人才能修好的宫殿换成一千人,那得修到猴年马月?

九方宁答曰:工期大概会拉长数十倍吧,但问题不大,慢工出细活,反正它肯定能在我有生之年修好。

连山夷无言以对。

奇葩之所以为奇葩便在于其稀少,也不止下次走水后的王会如何重建,又会死多少人。

唏嘘的心情中连山夷跟着寺人行至人王平时起居与接见臣子的燕朝,她来时王朱已设了小宴在等候。

连山夷也不客气,坐下便开动,案上的肉、鱼、醢、酒、器皿无一不是精品,甩开她在连山城用的十条街。

酒过三巡,进入正题。

“先知可曾见未来的王是谁?”

“先知不可见王与玉主谁人担任,这是祖制。”连山夷似是疑惑的看着王朱,你怎么连这规矩都不知道?

很久以前先知是可以看下一任王是谁的,但结果...

先知告知下一位王的人选后没多久,预言中的新王就被杀了。

血淋淋的鲜血证明了预言并非不可改,从那以后人族王朝禁止先知再预言以后的玉主与王是谁。

美其名曰选贤举能,实则养蛊的禅让制下能坐上王位的就没有真正的废物,但再强壮的人也有孱弱的婴幼儿期。

最重要的是物理解决竞争对手是大忌,败者失败只是比不上胜者,并非无能,每个候选人都是人杰。若败者都得死,人族哪那么多人杰供浪费?

虽然禁令是裁判干预的产物,但连山氏也不想掺和那些人杰的大乱斗中,再无预言过王与玉主人选。

“孤王自是知道这一祖制从何而来,但孤王不会害下一任王。”王朱道。

连山夷茫然的看着王朱。

“孤王怎会害自己的骨肉?”

“...你为何如此笃定下一任王是王嗣?”

王朱微笑的看着连山夷。“你太淡定了,看来未来我成功了。”

连山夷:“....违反规则必遭规则反噬,王何必如此?”

王朱道。“时代已经变了,以前战争频繁,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王带领人族,但如今海晏河清,禅让已不合时宜。先知难道看不到方国的国君之位打成了什么样?过去必须最强者领头,因此嫡嗣与庶嗣,主支与旁支,不论谁成为新君,余者皆会认真辅佐,如今呢?不论谁成为新君,余者皆不服,每次权力更迭都会血流成河。”

连山夷淡然的看着王朱:“所以?”

“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王朱道:“旧的规矩早就过时了。”

“王权不是兔。”连山夷道。“若您执意如此,必遭反噬。”

“反噬?那是败者的说词。”王朱自信道。

连山夷叹了口气。“巫女呢?”

巫女若愚可是反王权世袭的领头羊。

“她?身为人族玉宫之主却与羽人经纶勾连,如今正自顾不暇。”

“听起来准备得很足。”连山夷问:“我若不从,你要如何?”

王朱道。“兖州荒凉,连山迁去,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日子不好过吧?你们原本在大野泽的土地孤一直给你们留着,还有毗邻的两块地。”

连山夷是在兖州出生的,脑子转了好一会才想起连山氏原本居住的地方在哪,毗邻的地又是哪,都是冀州的膏腴之地。

但没记错的话,毗邻的两块地有主人,连山氏原本那块地也早被重新分封,都有主人。

“我记得那三块地皆有主之地。”

王朱平淡道:“孤是王。”

连山夷默然须臾,问:“你要我做什么?”

“三个月后诸侯来朝,孤希望你预言人族国运。”王朱看着连山夷。“你明白该说什么。”

连山夷艰难的点头。“我明白。”

王朱满意颔首。“孤不会亏待忠诚于孤的人。”

已经缓过来的连山夷配合的点头。“王是明君。”

需要说什么早已定下,连山夷不需要辛苦观察各方,因此三个月的时间很开心的用于享乐。

一日两餐加宵食,顿顿山珍海味,自己没有不打紧,找王朱要,王朱对此有求必应,不论连山夷想吃什么奇珍都会送她。

原本的葛衣也不穿了,全部换成柔软的丝衣,裁的丝衣只穿一次,丝绸不够也没关系,找王朱要。

天天出门游玩,贵族宫室、庶人土屋、野人草屋、过去留下的遗迹、山林....凡是没见过的都要去瞧瞧,时不时还跑到市里听往来的商贩货人侃天南海北的见闻,对各地的风景向往不已。

为了预言,她这辈子就没出过连山城,这次来帝都是她第一次出门。

连山夷可着劲玩时诸侯们陆续到来,三月之期很快到来,连山夷只得遗憾得换上先知的华服去参加大朝会。

为了防止地方完全脱离控制,人族王朝除了人王需要经常出门巡狩,更规定诸侯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朝帝都与玉宫,准确说是帝都,玉宫除非换玉主与册立巫子不然不欢迎隔三差五的朝见——玉主只要不使用神力,寿命能达两百岁,又可以乘着鹏鸟到处跑,不让诸侯们定期朝见也没多大影响——诸侯们换了几轮玉主,来蹭饭的玉主还活蹦乱跳的,诸侯们伤不伤不知道,玉主觉得心累。

但活成了人间之神的玉主可以如此任性,仍旧是凡人的人王不行,因此诸侯仍需定期朝蒲阪。

能容纳数万人的薪火大殿坐得满满当当的,连山夷无法判断究竟来了多少人,只能在心里感慨王扶风分封的诸侯真多。

是的,王扶风。

虽然每代人王都会分封诸侯,但分封最多的王便是王扶风。

征战四方,横扫**,击败羽人王朝,人族王朝取代羽人王朝成为元洲第四王朝,打了多少场战争巫即殿都记不清。

战功是分封的捷径,王扶风对军队的掌控源自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最终因功分封的诸侯....即便是巫即殿也必须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搞清楚。

一番常态社交辞令后一名诸侯开口夸起王女昌的贤德与才华,连山夷从酒肉中回神。

王朱是男人,男人比起女人有一个优点,只要有足够的女人,他可以生出一支军队。

王朱没生出一支军队,但也有二十几个孩子,王朱最宠爱的是小儿子,但最器重的是长女昌,两者的区别,连山夷觉得可以用宠物和继承人来描述,对宠物只要能逗自己开心,可以使劲的宠宠宠,对继承人则是给予最严苛的教育与最高的要求。

有多严苛与高标准,看王女昌前面几个哥哥姐姐的结局就知道,王女昌是长女,却并非一开始就是长女,前几个被王朱的严苛教育与高标准给逼得半疯,最终扛住了压力的王女昌成为王朱的长嗣,王朱不止一次对周围人说自己的一切来日都将由王女昌继承。

连山夷思绪翻涌间诸侯的进言终于到尾声:“....请立王女昌为摄政君。”

王朱露出犹豫之色。“可青帝定下规矩,王嗣不得角逐王位,担任摄政君。”

诸侯道:“那是青帝子不才,青帝怕她危害人族,王女昌贤德,如今又无更合适之人,摄政君之位非王女昌莫属,还请王效仿先王旧事,为人族计,立王女昌为摄政君。”

青帝子虽然平庸,但平庸也得看跟谁比啊,跟青帝比,谁不平庸?连山夷腹诽。

王朱犹豫道:“只不知吉凶。”

说着,王朱看向连山夷。“先知可预知吉凶,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大凶。”连山夷咽下嘴里的鹿肉。“人族未来会有一名帝君,其尊号白帝,王若传子,你的子孙将成为人族第一位被醢杀的王。”

薪火大殿很大,为了防止王说话没人听到,因此殿内有大量可以将声音传得更远的结构。连山夷做为先知,在这样的场合只在王与摄政君之下,虽不是王座,但离得近,说话同样会传得很远,至少离王座近的重臣与大诸侯们都听得很清楚。

王朱手中铜樽被捏得生生变形。“先知喝多了,带她下去醒酒。”

“我很清醒。”连山夷一把推开跑过来的禁卫,起身离开坐席,对台下的诸侯与权贵们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人族王朝不同于方国,方国之地屁大一点,你们搞血缘世袭,出再大篓子也就那么点破坏,还有玉宫与蒲阪兜底。但王朝太庞大了,王座之上非能者,必生乱。诸君若一意孤行,那么,人族将有帝君出,我很期待你们与白帝谁胜谁负。”

从古至今,能称之为帝君的都是能真正掌控这个庞大帝君的妖孽,凡人与妖孽较量,看看青帝与王扶风的敌人都什么下场吧。

对诸侯权贵们说完,连山夷转身对王朱道:“王,为了您的子孙,三思。”

王朱双眼冒火的看着连山夷。

王女昌道:“父为王,大父来日必追尊为帝君,白帝算什么,竟敢枉顾青帝祖制醢扶风子孙?”

“她不算什么,她是下一位帝君。”连山夷道。“是与你的父亲比肩的人,而醢你子孙,青帝的确制定了保护王之子嗣的祖制,但她也制定了王嗣不得角逐王位的祖制,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若选择传子,便要接受子孙被醢杀的结局。”

“是吗?”王朱冷笑。“我的子孙会不会被醢尚未可知,但明岁的今日是你的祭日,拖下去醢了。”

连山夷整理了下衣服,感慨道:“四十载前我看到自己被醢,为此四十载不出门,不与任何外人往来,未曾想我曾渴望未来可变,如今却只愿它不变。”

王朱愣住。

连山夷昂首走在抓自己的禁卫前面,向殿外而去。

王朱莫名心生后悔,但看了眼大殿内正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的诸侯贵族们,那一丝后悔迅速消泯,连山夷必须死。

不知道有没有人不理解连山夷众目睽睽下刺激王朱的作死行为。

她就是在求死。

已知条件一,先知年少时看到自己未来死于醢刑,自此家里蹲半辈子躲避未来,结果还是被醢了,这事变相的证明先知的预言无法改变。

已知条件二,先知预言未来会有一位帝君,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为帝君的,能称为帝君者意味着其真的能掌控庞大的帝国,但先知没说这位帝君是男是女,叫什么,是谁的子孙。

已知条件三,你是一位诸侯,实力强大。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未来天下大乱时自立为王,赌先知的预言是可以改变的,赢了家天下,输了全家桶;二,相信先知的预言无法改变,努力培养子孙,赢了未来的帝君出自自己的子孙,我无法坐上王位,也无法王位世袭,但我的子孙会是千古一帝。无法光耀子孙,让子孙光耀自己也不错。输了则胜者王,败者臣——这会的人族王位角逐还没发展出斩草除根观念,失败者会成为新王的臣子。

你选哪个?

啥,现实是第三种答案:有帝君,但跟诸侯们无关?

那是必然,屁股决定立场,和诸侯利益捆绑的王除非能背叛阶级同时有能力扛住阶级的报复,不然永远成不了帝君。

——话说辛筝好像算这种,虽然是流亡国君,但流亡国君也是诸侯啊,背叛了诸侯这个阶级,扛住了……不好说有没有被报复,因为诸侯整个被她扬了。

两百年的岁月,不论你生前如何与当时的既得利益者沆瀣一气,吹出怎样的美名,都会随着你的死亡而随风消散。两百年后的人看你是纯粹的陌生人,甚至陌生人都不如,评价你只看你的功绩和你对两百年后的人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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