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敷衍

那头李晁自颐华殿离开,到御书房用了个简单的晚膳,夤夜将大理寺卿江洄密召入了宫。

暗处的暗卫代替御前内侍,除了言曹守门,明面上再看不到一个宫人。

言曹作为李晁的身边人,自是知晓里头所谈何事。

实际上,一开始得知时,他惊讶了许久。

这还是他记忆以来,圣上头一回这般“徇私”。

旁人不知,他是清清楚楚,在萧娘子偷偷查探公主舅父监察御史之前,圣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留意过此人。

后来察觉到萧娘子动作,主动帮忙遮掩不说,还寻了个理由动用压箱底的势力帮忙,现在还用上了大理寺卿。

要知道,连朝堂都少有人知,大理寺卿其实是圣上的人。

一旦这重关系暴露,许多事便会平添许多麻烦。

其中风险,不消多说。

但圣上就是做了,一开始就不曾犹豫过。

或许连萧娘子自己都将二公主那些戳心之言渐渐淡忘,但圣上始终不曾忘,甚至耿耿于怀。

圣上无法左右萧相的家事,别说圣上,便是太后,萧相的亲姊,都拗不过萧相骨子里的偏执。

于是圣上便从其它地方替萧娘子弥补,首当其冲,便是这个舞到前头的二公主。

圣上身为男子,又是兄长,对公主自是不能如何,最多遣回宫中让淑太妃管教。

但前朝便不同了,那是圣上最能放得开手脚的地方,萧娘子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倒是提醒了圣上。

言曹甚至觉得,就算那监察御史没这么多这么大的罪过,圣上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挑出来许多。

毕竟人无完人,朝会宴饮还好,私底下谁没有个失言的时候。

那可是监察御史,身为御史,知法犯法,到时候,无论人如何,官帽定然是保不住了。

再想想今天白日里圣上拨开繁冗也要亲自前去教导萧娘子,言曹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圣上怎么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

对女娘好,自然是得让女娘知道了才算好啊!

像圣上这样,天天就想着压萧娘子一头的,估计是没指望能赢取芳心了。

那他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恐怕也是遥遥无期啊。

将近三更,江洄才从御书房出来。

言曹忙躬身进去,将一刻钟前送到他手上的密报呈上。

“陛下,这是边关岳将军送来的。”

与萧芫手上又是信件又是东西的不同,到李晁这边儿的,只有军情。

也只有岳莲城将军一人的亲笔。

烛光残泪之下,以特殊皮质为纸,多种加密方式共同所写的密报一点点展开。

李晁看了良久,三更梆声响起时,收入机关暗格,起身,“回去吧。”

.

翌日,萧芫早膳后兴致勃勃带着一堆儿东西回到了颐华殿,岳家给她寄过来的不止簪钗配饰,各式各样新奇的摆件,还有众多色彩艳丽的衣裙。

这些衣裙布料虽比不上宫中尚服局的精致,可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归整到后头,甚至还有骑装、胡服,最底下,竟还有身铠甲。

萧芫拎出来,感觉这玩意儿沉得她胳膊都酸。

丹屏两眼冒光,“哇,娘子,这是上好的明光铠诶。”

萧芫斜眼觑她,“要不你试试?”

丹屏迫不及待点头:“好啊好啊!”

“嗯。”萧芫示意她接过去。

待丹屏换好服饰束起冠发出来,漆陶摩挲着下颌上下打量一番,“看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的。”

萧芫也满意,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能穿便送给你了。”

“啊?”丹屏懵了,“娘子,这如何使得,这么贵重,怎么能送给奴婢呢。”

萧芫已经转身去看其它衣裳了,提起其中一件,江南的轻纱以异国的手法染成,恰是她最爱的那种绚烂色彩。

丹屏嗒嗒嗒到她身后,“娘子,娘子?”

被漆陶拉回来,悄声在她耳边说:“娘子可不爱看到什么铠甲,你便先替娘子保管吧。”

丹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想问为什么又觉得没必要问,本身便少有女娘不爱红装爱戎装的,娘子这般喜欢打扮,怎么可能喜欢那些千篇一律的戎装呢。

萧芫亲眼盯着这些远道而来的珍贵物件被归置齐整,再回身时不见丹屏,刚要问便听漆陶说:“丹屏帮娘子放铠甲去了。”

“我不是说……”

“娘子,”漆陶轻声,“丹屏那丫头丢三落四的,娘子便替她保管保管,与那些礼放在一处吧。”

萧芫眉目间微有怔忪,回过神嗔她一眼:“你呀。”

漆陶笑着将萧芫推入书房,“娘子趁上午多看些书,下午慈宁宫里可有不少赏花宴的琐事等着娘子呢。”

翻开了书,摆好了笔墨,萧芫却久久没有动笔。

她是不爱习武的,更不爱铠甲戎装,幼时也最怕岳家的阿兄阿姊玩着玩着兴起要教她什么招式,但他们和李晁不同,她耍耍赖撒撒娇便也过去了。

她后来学会一些,是因为岳家去边关之后,她在宴会上偶然认识的闺中密友,原将军的女儿,原菁莘。

所以,在前世的最后,她才能拖着病得奄奄一息的身子又快又狠地刺入萧若的脖颈,一击致命。

“唔……”

猝不及防,萧芫闷哼一声,手重重摁上书案,青筋浮起,面颊肌肉牵动着抽动两下。

前世临死前入骨的痛楚竟还残存,随着回忆又卷入魂灵。

她紧紧闭上眼眸,低垂着头,平复许久。

再睁开眼,怔然看着眼前。

书上有两个字被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滴晕湿了边缘。

萧若……

也不知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

对于这个从来没放在眼中过的继妹,她再怎么回想,也只有一抹淡淡的影子,再想不起更多。

但不久后的春日赏花宴,她定会来。

她得好好瞧瞧,她现在的模样。

.

一忙起来,时光便如白驹过隙,细沙般自指间溜走。

期间李晁又来了一回颐华殿,还是那一套考教,但这次萧芫心神尽被宫务与姑母的按摩调养占满,心不在焉地过了半日,对他的话全然没听到心里。

左右有了他查到的那些,二公主的舅父是几乎不可能再监察赈灾一事了。

李晁应是不悦的,但萧芫也实在无暇去想。

稍有点儿时间,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直到姑母亲自询问。

“圣上是有考教那些兵书,怎么了姑母?”她尚还不明所以。

太后让她坐到身边,温声缓道:“予知道你近些日子有多忙碌,但皇帝不知,忙不过来本就情有可原,你好好与他说,他会体谅的。”

萧芫垂眸,咬唇,“姑母,是他与您说了吗?”

太后摇头,好笑道:“他哪是给予说这些的性子,不过他接连几日心情不好,予总是能看出来的。”

萧芫纤细的指节攥上袖口,抬眼,“可是姑母,我从前与他说过许多许多回,说女夫子的课业本就已经很重了,实在太累,可是他什么时候体谅过呢?”

太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芫儿这回去试试,若他冥顽不灵,姑母为你做主。”

萧芫吸吸鼻子,忍住泪,点了点头。

……

颐华殿内。

“娘子,不若拿上两方您之前绣的绣帕,与这食盒一并带去御书房,圣上定会高兴的。”

听闻萧芫要去寻李晁,漆陶在旁出主意。

萧芫鬼使神差想起了刚重生回来时,他递到她面前的那一方。

摇头,“不必了,就这个吧。”

提起食盒,率先向外走去。

众宫侍跟在她身后,一行往御书房方向。

临近赏花宴,路上宫女内侍来来往往,见了她都躬身行礼。

萧芫没让提前给御前打招呼,到了的时候里头还有臣子。

言曹刚要进去禀报,萧芫叫住他:“不用,没什么要紧事,我去偏殿坐坐。”

可萧娘子来,言曹哪敢怠慢,萧芫前脚入了偏殿,言曹后脚就将消息报到了李晁耳边。

没到一刻钟,言曹便亲自来请萧芫进去。

一听到她踏入门槛,李晁便将手中的笔放下了,顿了顿,又拿过一本奏折,表面在看,实际上心神早就集中到了萧芫身上。

食盒被萧芫轻轻放在了案角,紧挨着他的黑漆描金紫檀木笔架。

她行了个万福,开门见山道:“前几日我不该在你来的时候敷衍了事,近日实在繁忙,没什么时间去读那些兵书,陛下见谅。”

语气硬邦邦的,目光始终低垂,只在刚立定的时候看过他一眼。

李晁手上的奏章被放在案上,内心隐秘的欢喜被她的言语一冲,眨眼间散得一干二净。

一时竟觉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知似乎比她来之前还要难受。

他看着她,骨节被捏得泛白,“萧芫,你便连提前解释一二都不愿吗?定要母后开口,你才过来敷衍一趟。”

萧芫面无表情,自重生回来,她便打定主意,不与他吵。

于是此刻竟又行了一礼:“陛下教训的是,以后我都会提前与陛下说的。”

“萧芫!”李晁被她疏远的礼节刺痛,兀地起身,被气得一手撑案,胸膛不断起伏。

“你做出这幅样子是给谁看?要你诚心一次,就那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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