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从窗外看街道上空旷无人,客栈中更是寂静无声,再晚些药馆便要关门了,楚言攸脚步快了些,却是在楼梯拐角处时,迎面撞上来个人。
是个瘦弱的小公子,他撞着脑袋,吃痛捂着额头后退几步,嘴上连连说着抱歉的话。
看他从头到脚皆是男子装扮,甚至连声音都做了伪装,但楚言攸一眼看出,这是个漂亮的姑娘。
“姑娘,你没事吧?”
“小公子”目光清澈,看向楚言攸时满是愧色,他本想上前扶住她,却发现这姑娘身形高挑,比他要高上许多。
楚言攸不习惯和陌生之人触碰,她不动声色地往右移了移,将路让出来,“无事。”
“小公子”面上几分羞郝,他摸了摸腰间,这才回想起什么也没带,脸颊又红了些,“姑娘,你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定要和我说,我是个大夫,什么病都能治。”
欲离开此地的念头消失,楚言攸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你是个大夫?”
“是,所以姑娘真的不舒服。”被他撞的……
声音越说越小,“小公子”正要说出“负责的话,手腕就被楚言攸抓住往楼上带,他听到她说,“跟我来。”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随着门关紧的声音,“小公子”看着满屋子的人,惊恐地贴到了墙上,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不是民男,就没有人管一管吗?
楚言攸给苏璟换了块湿帕子,这才回他的话,“刚刚冒犯了姑娘,但这里有人落水发病,听到姑娘称自己是大夫,这才出此下策,请姑娘过来看看。”
“小公子”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等等,她怎么知道他是姑娘?
“小公子”眼睛睁得老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伪装,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楚言攸已站起身,定定看着她。
“哦哦,好的好的。”
“小公子”走去给苏璟把脉,心里思绪万千,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些人看着不像什么坏人,这人可救。
许衡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他拉着楚言攸到角落里,“楚姑娘,这人靠谱吗?”
运气真有这么好,随随便便拉到个大夫?
楚言攸瞥了他一眼,“若非常年和药草打交道,她身上如何会有如此浓烈的药香。”
“万一她是个病秧子,常年喝药,这才沾染上了药味呢?”许衡反问。
“你看她像吗?”
许衡沉默不语,好吧,确实不像。
没等多久,“小公子”便把好了脉,她转身朝楚言攸笑道:”你们刚刚的话,我听到了。”
许衡瞠目而视,“这这这……”
说别人坏话是一回事,可被人听到了又是另一回事啊。
“这地方就这么点大,只要没聋,都能听到。”
楚言攸实在不想和蠢货说话,径直走过去,开口问道:“他如何?”
“小公子”回道:“他脉象来疾去迟,内实外虚,受寒邪所扰,加之本就身弱,要再不好好养着,怕是会留下病根。”
楚言攸垂眸看向苏璟,“有扰了。”
“小公子”走至桌前,提笔写下方子,随后递给楚言攸,“按这个方子,三日便可痊愈,只是再之后想养好身子,要用些名贵药材。”
“好,姑娘尽管写。”
“小公子”叹了口气,养男人可真耗银子。
许衡这时走来,“楚姑娘,我去给苏兄弟抓药吧。”
再待在这里,他快要不能做人了。
“你不是说药馆附近有人守着。”楚言攸说道。
语气依旧淡淡,可许衡从中听出杀意来,他夺过药方,讪笑着往后退,“我有其他路子来着,楚姑娘,你放心,落到我手上的事,没有出过差错的。”
说罢,许衡从窗户那一跃而下,转眼消失了踪迹。
“小公子”凑过去看了眼,“好像有点不靠谱。”
她转过头,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对了,我叫楚卿妍,姑娘你叫什么?”
楚言攸眼中似有莫名的情绪闪过,“你……姓楚?”
“对啊,怎么了?”楚卿妍疑惑问道。
“没什么。”
楚卿妍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刚刚那人楚姑娘楚姑娘的叫,原来姐姐你也姓楚,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楚姐姐吗?”
“随你。”楚言攸说道。
“太棒了?”楚卿妍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灌进嘴里,“楚姐姐,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惨,被一堆坏人追,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
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楚言攸嘴角微微勾起,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傻乎乎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怎么能说这些东西?
“楚姐姐,你知道靖王吗?”楚卿妍眨巴着眼睛,倾去身握住了她的手。
“靖王?”听到这两字,楚言攸皱眉道:“你怎么会和靖王扯上关系?”
楚卿妍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他,谁知道一个王爷这么小心眼,已经追了我整整三天了,要不是他,我才不会穿成这样乱跑。”
“你如何得罪了他?”楚言攸问道。
“就是……”楚卿妍支支吾吾,手指绞在一起,“拿了他的千年灵芝。”
“但是,但是这是有缘由的,我救了他,拿他的千年灵芝合情合理,他也早说过要给我,我只是提前拿走而已。”楚卿妍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楚言攸笑了声,心中暗想,真是小孩子心性,又问她:“那你父母去什么地方了?”
这么莽莽撞撞地跑出来,她父母不会担心吗?
楚卿妍压低声音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阿爹阿娘应当还没发现。”
她摇头晃脑着,有些娇憨,“阿爹阿娘还不让我出门,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等我回去,一定要和他们好好说说。”
“他们很担心你,快些回去吧。”楚言攸说道。
楚卿妍点头,“是该回去了,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一有什么事,他们就紧张兮兮的,楚姐姐,你小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楚言攸敛眸,“我……不常生病。”
“这样啊。”看出楚言攸闲谈的兴致不高,楚卿妍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许衡带回了一堆药草,熬成药汤喂苏璟喝下后,没多久便退了热。
黑夜昏沉,乌云笼罩着残月,烛火熄灭后,整间屋子陷入黑暗中。
楚卿妍去了隔壁,若出了什么事,还有个照应,楚言攸又嘱托了许衡,这才放下心来, 很晚了,该离开了。
……
另一方天地,东方欲晓。
楚言攸从床上坐起来,右额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伸手按了按,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陛下可还好?”
大清早的,这突兀的声音还有些吓人。
楚言攸转过头去,见屏风外坐着个人,不由问道:“你怎么在这?”
“担心陛下,我一直在这。”虞清也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陛下哪里不适?”
缓了一会儿,楚言攸已好多了,不过身子依旧沉重乏力,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正想着,虞清也已绕过屏风走进来,给她把起了脉,“陛下莫动。”
片刻后,她颇为古怪地看了楚言攸一眼,“陛下昨晚睡得不安稳?”
“怎么了?”楚言攸问道,她昨晚忙着救人,哪里睡安稳了?
“陛下受了风寒。”虞清也朝窗外看了眼,短短几刻,外头已阳光明媚,“说出去真让人不相信啊。”
闻言,楚言攸沉思许久,“朕昨晚救了个落水的人,莫非与此有关?”
“若无其他缘由,应当就是这样,看来为陛下固魂后,陛下与那方天地的羁绊更深了。”
话音一转,虞清也又说:“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陛下到了另一方天地,也需照顾好自己。”
“朕知晓了。”楚言攸点了点头。
这两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本要出宫探亲的李大总管可吓坏了,一回乾清宫,就将小李子叫出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楚言攸在殿内处理朝政,时不时能听到李大总管尖细的嗓门,更觉头疼得厉害。
然而那尖细的声音很快到了跟前,“陛下,喝药了。”
楚言攸顺着声音看过去,他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粘稠玩意儿,苦味更是浓郁,“不过是风寒,大惊小怪,你先放这,朕等会儿喝。”
“陛下,奴才看着您长大,还不知道您什么样的,在奴才面前,陛下就不要说这些了。”李大总管一副“我看透了你”的样子,把药往前递了递。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楚言攸低声说了句,鼻音有些重。
李大总管笑了声,跟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饴糖,“陛下喝了,奴才就把这给您。”
楚言攸轻叹声,一口将碗里的药喝完,苦味直冲上来,她蹙紧了眉,“你还当朕是小孩子,朕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了。”
“陛下说得是。”见楚言攸喝了药,李大总管略微敷衍地附和着,离开前,还是将那几块饴糖放在了桌上。
他还不知道陛下。
陛下小时候容易生病,最爱吃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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