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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穹竞技场山呼海啸的声浪仿佛还在耳膜里嗡鸣,聚光灯灼热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但此刻,阮柳鸢独自坐在“星尘”咖啡厅那个熟悉的、靠窗的角落卡座里,周遭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和舒缓的爵士乐隔绝,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右手腕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咖啡厅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不再有护腕的遮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冰冷的纹理,皮肤下,神经深处那股如同余烬般、持续不断传来的隐痛和酸胀感,是胜利最真实的代价,也是挣脱枷锁后,她必须独自背负的重量。
手机屏幕停留在那条冰冷的短信上:
**【RHW-江]:恭喜。**
发送时间,恰好是她操控【幽夜】完成那记撕裂战局的致命刺杀,屏幕上亮起“Victory”的瞬间。
恭喜?
阮柳鸢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嘲讽,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这个女人,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在她被护腕折磨时,在她于训练赛失误时,在她刚刚在真正的赛场上,用这只伤痕累累的手刺出荆棘锋芒时…她总是精准地出现,用最简短、最冰冷的方式,宣告着她的“注视”。
是嘲讽她的狼狈?还是…真的在“恭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阮柳鸢狠狠掐灭。她烦躁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声。视线投向窗外。夜幕低垂,云汐市的霓虹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斑,行人步履匆匆。她本该在基地和墨痕他们一起复盘,一起庆祝这来之不易的首胜,但手腕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隐痛,还有那条挥之不去的短信,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只想逃离那份喧嚣,躲进这片熟悉的、带着江笙气息的寂静里。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来她惯点的燕麦拿铁,浓郁的咖啡香混合着谷物的醇厚气息升腾起来,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闷。她端起杯子,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桌角——那个位置,通常是江笙坐的。她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女人穿着米白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垂眸看着平板或文件,侧脸在灯光下温雅沉静,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就在这时。
咖啡厅入口处的铜铃,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叮当”声。
阮柳鸢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投向门口!
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
一道清瘦而熟悉的身影,裹挟着室外冬夜的寒气,走了进来。
米白色的羊绒长外套,领口露出同色系的高领毛衣,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鼻尖被冷风吹得有些微红,但那张温雅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如同深秋的湖水,不起波澜。正是江笙!
她似乎对侍者的问候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没有任何游移,径直穿过咖啡厅里几桌低声交谈的客人,如同有精确导航般,走向阮柳鸢所在的这个角落卡座。
阮柳鸢的心跳,在江笙目光锁定她的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是更猛烈的撞击!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也浑然不觉。她怎么会来?!是看到她的信息定位?还是…又是那该死的NeuroTech护腕残留的监控?!
江笙的脚步停在卡座旁。她并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垂眸,目光平静地落在阮柳鸢脸上,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暴露在灯光下、那道带着浅粉色疤痕的手腕。
空气仿佛凝固了。咖啡的香气,爵士乐的慵懒,窗外模糊的车流声…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却又汹涌流淌的暗流——有未散的硝烟,有冰冷的监控,有屈辱的过往,有刚刚那条“恭喜”,还有此刻猝不及防的面对面。
“不介意?”江笙的声音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打破了死寂。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客套还是陈述。
阮柳鸢的喉咙有些发紧。介意?她当然介意!她恨不得立刻起身离开!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那只暴露在江笙视线下的手腕,神经末梢的隐痛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她强迫自己迎上江笙的目光,眼神锐利,带着不甘示弱的挑衅,声音却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生硬:
“坐。” 一个字,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江笙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动作优雅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脱下的羊绒外套自然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侍者立刻上前,她甚至不需要看菜单,只低声说了一句:“老样子,谢谢。”
老样子…
阮柳鸢的心头又是一刺。这个女人,连在咖啡厅的习惯都透着掌控感。
侍者离开。狭小的卡座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近。阮柳鸢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江笙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木混合着极淡消毒水的气息,这气息曾出现在注射室的冰冷空气里,也萦绕在每一次深夜通话的沉默中。此刻,在这温暖的咖啡香气里,却显得格外清晰而…有侵略性。
沉默再次蔓延。
阮柳鸢低头,用勺子机械地搅动着杯中的燕麦拿铁,浓郁的拉花被搅成一团混沌。手腕的隐痛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扰人。她想质问,想嘲讽,想发泄从赛场下来后积压的所有疲惫和那通“恭喜”带来的屈辱感,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神经信号传导稳定性,比预期恢复得快。”江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她并没有看阮柳鸢,目光落在自己面前刚送来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最后那波切入,延迟在0.07秒以内。爆发瞬间的神经负载峰值…接近你受伤前的92%。”
阮柳鸢搅动咖啡的手猛地顿住!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笙!
她怎么知道?!延迟0.07秒?神经负载峰值92%?!这绝不是靠肉眼能看出来的数据!NeuroTech!一定是NeuroTech的后续监测!那个护腕虽然摘了,但那些该死的纳米机器人还在她身体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个女人输送她的数据!
一股被彻底扒光、毫无**可言的愤怒和羞耻感瞬间冲垮了理智!
“你监视我?!”阮柳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怒火,在安静的咖啡厅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旁边几桌客人侧目看来。她顾不上这些,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笙,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比赛你也看?!数据你也收?!江笙!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我喘口气都要向你打报告?!”
江笙终于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阮柳鸢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也映着咖啡厅暖黄的光晕。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在评估一个不稳定的实验数据。
“数据监测是治疗方案的一部分。评估恢复进度,调整后续复健强度,规避二次损伤风险。”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的神经通路重塑才刚刚开始,阮柳鸢。现在的稳定,如同走在刚结冰的河面上。任何一次超负荷的‘炫技’或情绪失控的爆发,都可能让冰层再次碎裂。”
河面…冰层…碎裂…
又是这些冰冷的比喻!
阮柳鸢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手腕那道疤痕下的神经,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一黑!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反而压低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规避风险?调整强度?江笙,你递给我这根‘荆棘’的时候,怎么不说规避风险?!把我按在注射室里看着我被那些鬼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怎么不说调整强度?!现在看我好像又能用了,跑来假惺惺地告诉我‘恭喜’,告诉我‘小心冰层’?!”
她身体前倾,隔着小小的咖啡桌,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江笙那双平静的眼眸,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如同淬毒的冰棱:
“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想看我彻底废掉,证明你的‘方案’失败?还是想看着我一点点爬起来,好继续当你的…观察样本?!”
最后几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屈辱,狠狠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江笙静静地听着,脸上温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她的嘴唇抿紧了些,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是一闪而逝的刺痛?又像是一种被误解的…无奈?
咖啡厅里流淌的爵士乐,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却照不亮横亘在她们之间那道由猜忌、屈辱、冰冷的交易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吸引构成的巨大鸿沟。
时间仿佛凝固了。
阮柳鸢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能感觉到手腕因愤怒而加剧的刺痛,能闻到江笙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像冰冷的枷锁。
就在阮柳鸢以为江笙会像往常一样,用更冰冷的专业术语或者警告将她彻底推开时——
江笙放在桌下的手,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左手手腕内侧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陈旧疤痕——那是阮柳鸢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随即,她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再抬眸时,眼底那丝波动已经消失无踪,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随你怎么想。”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数据我会继续看。复健计划今晚会发到你邮箱。怎么做,是你的事。”
她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阮柳鸢那只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恭喜,是真的。”
说完,她不再看阮柳鸢瞬间僵住的表情,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羊绒外套,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背影,带着一如既往的疏离感,转身走向咖啡厅门口,很快便消失在门外湿冷的夜色里。
“叮当。”
铜铃再次轻响。
卡座里,只剩下阮柳鸢一个人。
桌上,两杯咖啡相对无言。她的燕麦拿铁已经凉透,表面凝结了一层难看的油脂。江笙那杯黑咖啡,只浅浅地缺了一个小口。
那句“恭喜,是真的”,如同魔咒,在阮柳鸢死寂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是真的?
她凭什么信?
可为什么…心脏某个角落,却因为这五个字,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痛了一下?比手腕的刺痛更清晰,更陌生。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暴露在灯光下、带着疤痕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刚才江笙目光停留的地方。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地闪烁着。
咖啡厅里,爵士乐还在慵懒地流淌。
而那个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女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个冰冷的“恭喜”,和一个更加混乱、更加难以捉摸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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