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沐承昌像是听闻了极其荒谬之事,鹰眼里流露出几不可察的轻视,“年少气盛不是坏事,但莫要不晓轻重。你就不怕为父伤着你?”

沐祁归意有所指道:“敌人岂会管我是否年少?父亲不如给我个教训,好让我牢牢记住,免得哪日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沐承昌不明白沐祁归的弦外之音,倒觉得她说的甚是有理。

他或许该挫挫她的锐气,让她受点小伤,吃些苦头,省得放纵下去难以管教。

“既是如此,为父便指点你几招。”

沐承昌抽出书架旁侧兵兰上的佩刀,“你要什么兵器?”

沐祁归抱拳施礼,“但借长剑一柄。”

镇国公府湖心水榭旁。

沐承昌将刀垂在青砖上,“为父让你三招。”

“谢过父亲。”

沐祁归毫不犹豫,飞身斩剑,招招凌厉。

第一剑直指眉心,沐承昌抬刀相挡。

沐祁归借着刀剑撞击,踏上沐承昌肩膀,翻身越过沐承昌头顶,反手将第二剑刺向他的背心。

沐承昌将刀背在身后,防住杀招。

沐祁归趁其不备,转腕变更方向去斩他的脖颈。

沐承昌始料未及,回身举刀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沐承昌连接三剑,渐渐由守变攻,由漫不经心转为全力以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沐祁归似乎真的想要取他性命……

更可怕的是,面对她大开大合,步步紧逼的剑势,他竟有些无力招架。

在沐承昌出神的刹那,沐祁归的剑尖闪着锐芒,直逼他的胸膛而去。

沐承昌颇为狼狈地退了数步,挥刀去拦。

与此同时,暗处有人甩出了飞刀。

然,关键时刻,沐祁归耍了个剑花,收起长剑,旋身翩然点足于地,抱拳道:“承蒙父亲相让。”

飞刀钉在距沐祁归脚边半寸的小青砖上,寒光凛凛,显得分外讥讽。

若真是沐承昌有意让着沐祁归,藏在树丛中的亲兵又怎会唯恐国公爷受伤出手相助呢?

但沐承昌岂能反驳?一旦反驳,就意味着他败给了女儿,败给了甚至还未及笈的小姑娘!

沐承昌冷着脸,通体煞气萦绕,“是谁?”

亲兵走出树丛,跪在地上,“属下不知国公爷在与大小姐切磋,斗胆冒犯,还望国公爷恕罪。”

沐祁归佯装恼怒,“父亲可敌万军,如不是有意相让,怎会输我一招?你暗处窥视已是不敬,竟还敢出手捣乱!”

“去领二十军棍!”

沐承昌面色更沉,声如震雷,也不知究竟是在生谁的气。

沐祁归将剑拱手还给沐承昌。

沐承昌也终于认真端详起这个数年未见的长女。

她长身玉立,英姿亭亭,宛若一把出鞘的寒剑,能伤人,亦能伤己。

沐承昌莫然升起些许恐惧。

他想做持剑之人,可这剑……

当真可控吗?

金銮殿。

年轻的帝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静望着跪在眼前的镇国公沐承昌。

他神色自若,看不出喜怒,目光却暗暗瞥向百官左侧的最前列。

那里是当朝摄政王,宁王所站的位置。

镇国公沐承昌还在进言。

睿仁帝合上他的奏章,左右权衡,仍旧难断。

若是允了镇国公,只怕突厥人会笑话天元朝无能,要靠个女人镇守雁岭关。可若不允……

镇国公没有子嗣承爵,举朝皆知。

拒了沐承昌的请旨,不就相当于昭告天下,朝廷有意收回镇国公的兵符?

老镇国公随先帝征战沙场半生,功勋卓著,是天元朝的功臣。沐承昌镇守漠北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贸然收回兵符,恐会寒了老臣的心。

奈何,宁王似是没有感觉到睿仁帝的为难,安然站着,无动于衷。

睿仁帝抚着奏章,“漠北寒苦……”

沐承昌眼看睿仁帝要搪塞过去,伏在地上道:“犬女自幼立志报国,定不会畏惧区区寒苦。”

御史大夫郑泊致见沐承昌竟不依不饶,山羊胡子不耐烦地抖了抖。

沐承昌一介武夫,怕不是连三纲五常,圣贤之道都未读过,居然荒谬到想让女子为将,杀敌护国。

沐承昌继续道:“犬女虽是女儿身,但论起武艺,绝对不输男儿。”

郑泊致忍无可忍,大步出列,执笏拱手道:“皇上,微臣以为,镇国公举荐长女为将或许可行。”

“郑御史所言何意?”

睿仁帝突然起了兴致。

郑御史素来看不上武将,竟会替镇国公说话?

“镇国公既然声称其女武艺不输男儿,不如公开设下擂台。要是沐家大小姐能战胜新科武状元,皇上封她为将也属顺理成章。”

郑泊致用心险毒,将“沐家大小姐”五个字咬得格外刺耳和讽刺。

百官哗然。

女儿家公然与男子厮打在一处,成何体统?

再者,武状元既然能在武试中脱颖而出,又岂是普通花拳绣腿可敌的?

郑泊致明帮暗损,实在杀人诛心。

与沐承昌交好的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互相打了个眼色。

谁知,还没等他们出列转圜,镇国公就面色不改地郑重道:“臣附议。”

满朝文武俱是一惊。

纵是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有些茫然。

其实,即使是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不认为女子足以胜任镇守雁陵关的职责。

在他们看来,镇国公推荐长女为将,不过是为了留住兵符,以防有心人借着镇国公府后继无人生事。

等真的到了雁陵关,大不了派几个亲信跟着,冲锋陷阵的事儿总轮不到沐家大姑娘,她只管在后方坐镇即可。

但,瞧沐承昌的意思……

他是真想让长女带兵打仗?

“这……”

睿仁帝迟疑地扫了一眼宁王。

宁王执着玄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看起来倒是并不排斥郑泊致的提议。

沐承昌感觉到睿仁帝的态度有了些许松动,再接再厉道:“沐家满门皆以守护天元为荣,犬女不惧世人眼光,不顾闺阁清誉,只求以死效忠皇上。”

他目光诚挚,浑身浩然正气震慑得满朝寂静。

宁王挑挑眉,扇子也不敲了。

旁人觉察不出,但睿仁帝是知道的。

皇叔不高兴了……

突然间是怎么了?

睿仁帝感到莫名。

那到底是允,还是不允?

经过反复斟酌,睿仁帝还是拟定了圣旨,不过却将内容加以修改。

皇帝公开设立擂台,不单为沐祁归与新科武状元,而是为着整个天元所有官家子弟。

凡是有心报国者,尽能参与,无论男女,得胜即可受封为将。

圣谕一出,镇国公为长女请旨的事随之不胫而走。

京州上下瞬间炸开了锅。

女子为官已是骇人听闻,更遑论女子为将?

百姓议论纷纷,虽也有人称赞沐家大小姐勇气可嘉,巾帼不让须眉,但大多数还是骂她不守妇道,牝鸡司晨。

更有甚者,还在赌坊开设盘口,赌的不是谁胜谁负,而是沐家大小姐会在第几回合被打到哭着叫娘。

在押注上,所有人倒是出奇的一致。

没有谁真的相信沐家大小姐能撑得过第一个回合。

被市井里腌臜的下贱人成天挂在嘴边,沐祁归的清誉算是毁了个彻底。

京州贵女皆以沐祁归为耻。

家中有相仿年岁儿子的命妇则是觉得有些许惋惜。

毕竟,沐祁归在簪花宴上带来的惊艳还犹在昨日。

行伍出身的世家却是忙着催促子侄勤加练武,莫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受封为将镇守雁陵关看似艰难危险,实则极有可能从无子的镇国公手里接过兵符。

那可是三十万定北军的肥肉!

比试的地点定在皇家较武场。

淅淅沥沥的雨连下数日,洗出碧空万里,树绿成荫。

较武场内搭起了一排供人安坐观战的棚子。正中央的高位处,有珠帘低垂,明黄的身影若隐若现。

诸位大臣按照品级依次落座,他们即将参与比试的子侄坐在身侧。

场外有重兵把守,没人胆敢靠近。

但是方圆几里的高处都热闹纷呈,挤满了人。更有城门守卫,爬上城楼,借地势窥探较武场。

为的,是一睹传说中离经叛道的沐家大小姐。

天元开朝以来,女子站上擂台还真是头一回。

纵是睿仁帝也难掩好奇。

较武场正中围着木桩的擂台,约摸三丈见方。

传说中的沐家大小姐,站在偌大的擂台上,看起来有几分单薄,却又身姿亭亭,凌厉似剑,让人无法轻视。

她马尾高高束起,未施粉黛,红衣如火,紧握着赤芒凛凛的寒剑,孤冷摄人,与簪花宴上的惊鸿一瞥全然不同。

沐祁归瞥到睿仁帝下首的玄色衣角,不由神思恍然。

前世比武时,宁王因公在外,未能返京。

今生,他竟与皇上一起出现在较武场……

难道,随着她的重生,许多事冥冥中已经有了转变?

沐祁归望着还是少年模样的夏景行。

他眉目里未经磨砺的不羁和意气显露无遗。

谁能想到他将于五年后死在冬至日的大雪里,满身血泥,身首异处?

沐祁归眼眶微热,攥紧了拳头。

或许,她也能改变夏景行的结局,让他一世顺遂,福寿绵长。

沐祁归这厢还深陷梦魇难以自拔,那厢已为禁军殿前副都指挥使的夏景行言语中却满是不屑,“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与他相距不远的冯子衍眼眸亮了亮,“红装武装总相宜,淡妆浓抹各不同,果然,沐家的妹妹都是瑶池仙子般的人物。”

夏景行懒得理会冯子衍突如其来的诗意,他眼尾染上矜傲,握着鳞纹紫金刀,讥讽道:“你既喜欢那沐家的姑娘,就去把她打下台,省得她与旁的男子厮打触碰,毁了清誉。”

冯子衍半是央求半是劝解地低声道:“景行兄慎言,子衍没那些个龌龊心思。”

夏景行作对似地扬高声调,嘲意更甚,“子衍兄怜香惜玉,正好将沐家大小姐三书六聘娶回勇宣侯府,岂不美哉?”

沐祁归:……

她险些忘了,夏景行那厮是在雁陵关挨了多少顿揍才学会说点人话的。

周围响起了哄笑声,睿仁帝却没有出言阻止。

都是些年少轻狂的意气话,皇帝都未说什么,别人就更不会管了。

眼看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愈发不成样子……

“嘭——”

珠帘后,有杯盏应声落地,溅起点点碎瓷和茶水。

气氛顿时压抑起来,方才还喋喋不休的王公贵胄,一个个噤若寒蝉。

睿仁帝疑惑道:“皇叔怎么了?”

“没端稳。”

罪魁祸首宁王言简意赅,让人琢磨不透。

睿仁帝:……

睿仁帝:吓死宝宝了……

宁王:我护媳妇儿你别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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