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无净仙门。

晨钟敲过三响，悠远的声音在云山雾绕间层层荡开。

谈砚端着刚沏好的雪顶灵茶，穿过覆着薄霜的青石小径，停在师尊游雾的洞府门前。

门扉紧闭，禁制流转着浅淡的银光。他垂首立在一旁，姿态恭谨，如同过去千百个日夜一样，耐心等待着。

心里却在默数。一、二、三……

快要数到第七声时，禁制光华微敛，石门无声滑开，一股清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进来。”

里面传来一道声音，干净，也带着天然的疏离。

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悸动，这才迈步走入。

洞府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张寒玉床。

游雾就坐在桌边，一身素白道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垂在脸庞，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清俊冷冽。

他正执笔批阅着门下弟子呈上的功课玉简，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师尊，请用茶。”谈砚将温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角，不会打扰到他，又能让他一伸手就够到。

游雾“嗯”了一声，并未抬头。

谈砚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贪婪地流连在师尊身上。从那双执笔的手，到微微抿着的淡色薄唇，再到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看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静谧，也怕泄露了眼底深处翻涌着的情潮。

千年了。

他，妖皇谈扶墨，与眼前这位号称人间第一仙君游雾，明面上是斗了千百年的宿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所谓的百年之约，不过是他费尽心机制造的一场相见，游雾要揍他，他便让游雾揍他，揍完了，再次相见又是下一个百年。

那人的一剑光寒，那人的冷语相对，在他眼里，都成了刻骨铭心的印记。

直到上次，他去找魔尊麻烦，本想速战速决好赶去与游雾的百年之约，却一时大意着了道，重伤濒死。不得已，他只能兵行险招，舍了大部分修为和本体，分裂出一缕相对完整的神魂，化作少年形态，赌一把运气。

他赌赢了。

游雾在前往他巢穴的路上，捡到了这个与妖皇本体有八分相似，浑身是血的自己。

不知游雾从哪里得来的结论，认为他怀中抱着的自己是自己本体的幼子。

也不知游雾出于什么心理，但终究还是将少年模样的自己带回了无净仙门，收为亲传弟子，悉心照料，亲自教导。

从此他是含章仙君座下的亲传弟子谈砚，不再是妖皇谈扶墨。

这身份转换堪称荒谬，却给了谈砚一个能日日见到游雾，靠近游雾的机会。

这机会，是他用大半条命换来的。

可这还不够。

仅仅是看着，守着师徒的名分，那经年累月堆积的渴望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灼烧殆尽。

他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更多，想触碰，想拥抱，想将那轮清冷明月，彻底揽入怀中。

“还有事？”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谈砚的思绪。

他猛地回神，发现游雾不知何时已停下了笔，正抬眼看着他。那双眸子清晰地映出他此刻一瞬的慌乱。

“没、没有。”谈砚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袖，“弟子……弟子只是看师尊今日气色甚好，心中欢喜。”

这话带着几分逾越的亲昵，说完他就后悔了。

游雾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淡淡道：“修行之人，不拘皮相。今日的剑诀可练熟了？”

“练熟了。但云破月来还有些滞涩，但已能完整施展。”谈砚连忙回答。

游雾总是这样，将他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都不动声色地挡回师徒的界限之内。

“嗯，勤加练习，不可懈怠。”游雾说完，便重新拿起一枚玉简，不再看他。

“是，弟子告退。”谈砚知道这是让他离开的意思，心中涌起一阵失落，却也只能恭敬地行礼，退出了洞府。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再次将那抹身影隔绝在内。

谈砚站在原地，看着那冰冷的石门，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日头渐高，才转身，有些漫无目的地朝弟子居所走去。

途经外门弟子聚居的院落时，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几个年轻弟子正围在一起，兴奋地传阅着几本纸质书册。

“哎，你们快看这段！这系统竟让师尊去偷亲徒弟！”

“啧啧，这《师尊为何如此看我》的话本子，真是每次看都觉着刺激！”

“可不是嘛，这系统发布任务，师尊攻略徒弟，这想法也太太太大胆了！”

“你说，咱们师尊或许……”

“不可不可！咱们师尊是个老头子你也看得上？要说容貌，倒是含章仙君……”

系统？任务？攻略？

几个陌生的词语钻进谈砚耳中，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几个弟子一见是他，立刻噤声，纷纷行礼：“谈师兄！”

谈砚在门内是出了名的天赋高性子冷，除了在师尊游雾面前，对其他人向来疏离。他目光落在那本封面花哨的话本上，封皮上《师尊为何如此看我》几个字尤为醒目。

“这本书，给我看看。”他伸出手。

那递书的弟子有些惶恐，连忙双手奉上：“师兄请看，这只是……只是人间传来的一些无聊消遣之物。”

谈砚没说话，接过书，随手翻了几页。书中讲的是一个师尊，被一个名为“系统”的异物绑定，被迫按照系统发布的任务去“攻略”自己的徒弟，任务从简单关怀到亲密接触，层层递进，最终师徒二人互明心意，结为道侣的故事。

他越看，心跳得越快。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诱人的念头，如同破土的藤蔓，疯狂地在他脑海中滋生蔓延。

系统……发布任务……让师尊来攻略……“我”？

若是……若是他也能伪装成这样一个所谓的“系统”，潜入游雾的识海，对他发布任务，让他来“攻略”自己这个徒弟呢？

游雾责任心极重，若以拯救苍生，阻止灭世为由，他定然不会置之不理。而任务，可以从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一步步，让他习惯靠近自己，习惯关心自己，直到……假戏真做，假意变成真情。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也太过危险。一旦暴露，他如今这偷来的师徒缘分，恐怕会立刻化为乌有。

可是……若成功了呢？

想到游雾可能会因为“任务”，而对他展露笑颜，可能会主动靠近，甚至……可能会在“任务”的驱使下，做出那些他梦寐以求却不敢逾越的亲密举动……

灼热的气息猛地窜上心头，激得他指尖都有些发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甚至能感觉到，袍袖之下，自己那截属于烛龙的黑色尾尖，因为这极致的兴奋和期待，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显现出来，去缠绕，磨蹭点什么。

他强行压下身体的异动，合上书，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但并未将书递还给那名弟子，只淡淡说了一句：“确实无聊。看什么师尊与徒弟？想要欺师灭祖不成？”

说完，不等弟子反应，他便转身离开，步伐看似稳健，其实在那群弟子挠头之际，早已跌跌撞撞好几次了。

等谈砚回到自己僻静的居所，设下隔绝窥探的禁制，谈砚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在室内来回踱步，脑中反复推演着那个计划的可行性。

他是烛龙，执掌光阴与神识之力的上古龙神烛九阴的后裔。虽然如今只是残缺分身，实力大减，但天赋神通犹在。悄无声息地侵入一个对自己不设防的识海，伪装成一个异物，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办到！

风险极大，但诱惑更大。

那种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在眼前，却因身份枷锁无法靠近的焦灼，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快要疯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在悬崖边缘行走。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满静室。

谈砚盘膝坐在榻上，却没有入定。他闭目凝神，将全部心神沉入紫府，调动起那关乎神识的本源力量。

一丝极其细微的银色光晕，自他眉心溢出，轻盈地穿透墙壁，悄无声息地朝着游雾洞府的方向蔓延而去。

他的动作小心到了极点。他知道游雾修为高深，灵觉敏锐，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那缕神识终于抵达游雾的寝殿，徘徊在门外，感受着里面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游雾似乎已经沉睡，周身气息平和，毫无戒备。

谈砚深吸一口气，心一横。

那缕银色神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小心翼翼地、缓慢地，触碰并融入了游雾的识海屏障。

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成功了第一步！

谈砚心中一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的神识在游雾那片浩瀚而平静的识海中潜伏下来，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暂时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

他需要时间，需要小心翼翼地构建“系统”的伪装，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正式“绑定”他的师尊。

就在他的神识准备先退出来，稍作休整再图后续时，原本在寒玉床上安然沉睡的游雾，忽然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喃。

“……谁？”

那声音极轻，带着睡梦中的混沌，却让潜伏的神识瞬间僵住，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洞府内一片死寂，只有清冷的月光，无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