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我走到交锋的战场边缘,此刻梁**队的后勤队伍正在处理遗留的尸体。

梁国的人和长唐敌军同样都要处理。如今长唐败退至河界以南,不可能再返回战场收尸,但这些人如果不加以处理,有可能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古代医疗不发达,非常注重瘟疫的防治,对尸体有很完备的一条处理方案。

小战士们挖好了数十条长坑,一口大坑,分别放置梁国的军人和长唐人。

我抬手在相应的景象上一抹,遍地支离随着掌心划过的轨迹,变成一片完整凝结的马赛克。书中世界的人会自动运算并忽略这些细节。

一点一点从这片旷地上走过去,四周很安静,只有忙碌的人用铁锹铲土的声音。

脚边经过一张张脸,有些已经损伤得辨认不清。保留完好的脑袋上,也大多没有左耳,表情定格在狰狞而苦难的瞬间。

在无数陌生的或者模糊的面孔之间,赫然出现了一张干净的、灰白的面孔。

丁水生侧躺在混乱的田野中,不细看与众多尸首泯然没什么分别。

他也死了。

差点忘了,这些性格鲜活的人其实只是程序角色而已。

他按照系统设置的任务,奔赴战场,被设计的随机概率轮到了。

……

我处理完最后一片地方,驻足许久。

西洲年从军中一路跟了上来,停在我身后的位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丁水生的方向,安静地伫立着。不知他是否明白我在为什么失神。

我收回手,这才注意到他,吓了一跳,还是和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就是想出来走一走。”他收敛神情看着我的脚边。

“来这种荒郊散心有些煞风景吧?”我摆了摆头,率先往军营的方向返回。

“谁说不是呢。”西洲年笑了,在牙膛和软腭之间轻微地叹了口气,“快回西凉了,心里不免唏嘘地想,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做人质的命。”

“哦?听起来,你还去过其他国家。”

西洲年点头,承认不讳:“我幼时曾是长唐的质子。”

居然还有这样一层人物背景,原著没有太多提及过。我觉得很新鲜,想象着话里所描绘的境地,年少飘零,身在异乡。

难怪长大以后那么变.态。

“在你的印象里,长唐的人待你如何?与梁国相比如何?”

抛去如此这般许多意外不谈,我觉得大梁对西洲年的待遇,可以算得上宾至如归。

西洲年眨巴几下眼睛:“长唐国主不如梁甚多。”

等他言罢,我方想起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意义,如今西洲年身在梁国土地,势必会说出如是答案。

但他很快接了一句:“不过,长唐的公主倒不会半夜三更平白无故将我打一顿。”

“等等,你……你早就知道是我了?”我刚迈出的脚步顿住,在面前的土地踩下一个浅浅的坑,又收回来,震愕不已。

“嗯。”西洲年用手在衣领上比划了一圈,“那天你穿的衣服上有熏香,发梢也是。我一下就闻出来了。”

我闻言忙不迭揪了自己一缕头发嗅闻,是标标准准、大梁特供暖芙蓉,梳头的头油香膏味!

靠北啊,还以为我暴打三皇子的行动雷厉风行、天衣无缝,没想到全靠受害人闭口不言。

穿帮了这么久,简直是蒙着眼睛走钢索。我双手在袖子低下掐了一个十字,默默为自己的逆天好运感慨。

得知真相,再看西洲年,我万般心虚,神情不自觉演变为一种鬼鬼祟祟的偷感。

“多谢你……”我声若游丝,反复偷摸瞟着身旁的西洲年,实在不敢正眼瞧他。

“谢什么?我没想保你,只是明白说了也没用。而且我不敢告你的状,怕你再拿棋盘抽我,怪疼的。”

西洲年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简短几句话把我说得愧疚极了,在心里默默敲起想象中的木鱼,一转头又见到他已经紧临我身后。

“嗯?”我本能地戒备,后退了半步。

西洲年面色如常地抬了抬手,掌心向上悬在半空。我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与他相互端详,如一对并排摆放的梅瓶。

明月皎皎,微风拂岗。换在其他话本戏词,接下来就该互诉衷肠。

可惜,我们两个人实在是没什么缘分,心与心印不到一起去。

我与他如画般的眉目照看了许久,只瞧出来西洲年左眼有一粒眼屎,强迫症作祟使我很想上手给它扣下来。但碍于当前的场面并不合适,硬生生忍住了这个念头。

西洲年缓缓收回了手,食指与拇指微微捻了一下,似乎只是捉走落在我碎发梢的一只虫子。

他吹了下指尖,语峰蓦地一转:“六公主,我有一言想说很久了……你这一头长发很密,适合编西凉国的发辫。”

“哈?”我很佩服他的心态。

能够忽而从此岸超脱到天边,转换其他话题毫无卡顿,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境界了。

我虽也有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但我只敢想,而他是真的敢说。

转眼也走到营帐边上了,我估算了一下时辰,回去以后也只能耗时间解闷,索性不多客气:“那你试一试。”

说着走到一处载粮草的推车,坐在了边缘翘着一郎腿边晃边抖。

西洲年在原地徘徊了片刻,也走了上来。他竟然真的用无名指分开我脑后的一缕头发,开始编起来。

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

我后背发紧,腿不翘了,脚也不抖了。从上身开始一板一眼端正起来。

在微凉的夜风吹拂之中,藏在粗布军服下的皮肤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怎么就这样了?

也太奇怪了。

我的脖子僵直地戳在肩膀上,不敢往后转。月光的剪影却投射在地面,避无可避地实时播放着身后的情况。

可能西洲年从小就有一个生错了年代的发廊梦想,他编发型时还挺像模像样的,指尖灵巧,没有绑发的花钿,就用特殊的结让发尾自己收束成缕。

不多时,我感觉自己的头规整了许多,稍微地晃了下脑袋。

就像各行种植麦苗有利于通风一样,现在我的发型好比一个田垄地,风能沿着发根凉飕飕地吹拂过去。

可另一方面,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此情此景很不合理。

打开光屏,西洲年好感度:-190/10000,和之前相比没什么特殊变化,记录也完全在正常范围浮动。

很难想象一个各项指标堪称宿敌的人会耐心给我梳头发,他若是将我的脑袋拧下来,我的困惑倒还会释怀。

我登录内置语音,呆呆望着系统与公关两个人的彩色头像发懵:“奇怪了,这是为什么呢?”

“……又是这样。就是这样!”

西洲年梳理发辫的手猛地顿住,他忽然侧身过来,将半张脸凑近我眼前。

突如其来的距离缩短让我吓了一跳,却见他眉峰折成凌厉的形状:“六公主,一直以来,你究竟在和谁说话?”

——他能看到我和光屏的互动?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

指尖,宇宙,大脑。

甚至还带歌词。

“but you didn’t need to cut me off……”

打住。

西洲年这一下属实出其不意,把我的呼吸都问乱了。

我连吐了三口气,忘记吸气,差点因为缺氧憋晕。

传书程序的内置语音,顾名思义,只有我和外面的工作人员内部可以感知。

通常来说,我可以选择让书中世界的时速实时流动,或者自身与世界一起暂停。

但是我的声音对书中人物来说,理应是不可见的。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书中角色,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系统?系统!你又在摸鱼吗?”

我顾不上西洲年探寻又激切的目光,连对着光屏喊了三声。西洲年肉眼可见地更加急躁,像品到血腥味的郊狼不可耐地等着一道底菜。

【咚】内置语音频道传来巨大的机械故障音,吵得我一侧头盖骨神经牵连着痛。

我跌跌撞撞摔下车缘,捂着头跑了两步之后,又被西洲年拽了回去,一把按在车板上。

“不把事说清楚就想跑吗?”

他的语气终于卸下了平日那般体面斯文的伪装,变得更像他,或者说是原文所描述的他。

西洲年将我钳制在他的臂展之内,攥着肩胛骨的力道大得让人一阵牙根发麻,但比起他无力的威胁,我对程序外的世界感到更大的担忧。

无论如何,西洲年都不可能在此对我造成任何威胁。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虽然只堆放了军用杂物,可旁边不过数百步就有士卒休息的帐篷。

他没有堵我的嘴,若真是有什么意外,我还可以喊。

不过,难得发现了疑似bug的线索,我有点儿不舍得叫停。

此刻,我默然躺在车板上,与西洲年咬牙切齿对比鲜明。俯仰相望,近在咫尺,又天差地别。

我忽视他明晃晃一张不善的脸,单手抬起来,越过他脑后触摸面前的光屏,反复地按下私信通话。

系统和公关都没有回复,让人愈发感到焦躁。

再用检测插件扫描西洲年,插件也没有报警。

算了,这完蛋软件能检测出什么来?我已经可以确定,不管系统说的bug到底是什么样子,西洲年都一定有什么问题。

西洲年的蹊跷已经溢于言表了。

同一时刻,西洲年步步紧逼地追问着我,而我则神游天外地发起愁。这幅场景若是旁观起来,想必有几分好笑。

“我受够了。——你为什么总对着空气说话?你到底……知道什么?”

程序竟然报错了,通常只有系统操作造成重大失误,才会出现这种警报。

“那些人,你听得到那些人对吧?他们想做什么?”

系统还没有回应,这太反常了,他不可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留我在这的。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你现在怎么又不作声了?你说话啊。”

如果出现了连现实世界的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被困在程序里的我就彻底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你刻意接近我、戏耍我,也是那些人的意思,对吗?……告诉我,我要知道答案!”西洲年俯着上身面冲着我,齿隙间挤出一句吃力的低语,“——告诉我啊。”

一颗水珠从上方快速下落,即将打在我脸上。

我连忙闭眼躲开它溅起的水雾。靠啊,西洲年看起来人模狗样儿的,怎么说气话一激动还往下淌涎水呢?

然后在一声压抑的抽泣之后,我才明白这是西洲年的眼泪,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原来是他哭了。那就好。

……好像也没有很好。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心里有点儿没谱。

我是穿书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我明明很擅长处理恋爱戏码的,尤其擅长示弱,伪装,倒钩,最为熟知扮演无刺的玫瑰和被遗弃的狗。

但是老师,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哄男人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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