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安跟着苏培盛在宫里做事,他教给他这个徒弟的第一件事就是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对于主子而言,最重要的是身边伺候的人要对他忠心耿耿,牢牢记住伺候主子的本分,绝对不可因为主子的宠爱而忘记自己奴才的身份,失了分寸,是绝对没有好下场,他还时常拿康熙帝即位时,仁宪皇太后身边的最得宠的太监安必源作为例子,教育他。
康熙爷八岁登基,直到十四岁亲政,这六年间朝政被鳌拜和太后一党把持,他作为皇上日子过得相当憋屈,安必源作为太后身份的红人,原先不过是一个梳头太监,却因得了太后的恩宠,日渐嚣张,整日里跟宫人说他是康熙爷的启蒙师傅,惹得满朝文武不满、康熙爷更是对其憎恶有加,只是碍于太后看重他,所以对他多加忍耐。
宫里一时之间,好像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一些没有骨头的文官竟然对他尊敬有加,阿谀奉承,安必源渐渐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真把自己当个东西,数次忤逆太后的意思,惹得太后不满。
最后,被太后一道懿旨砍了头,尸体还被悬挂在城门上晾了三天,很是凄惨,那是康熙爷亲政的第一年,安必源的故事一直在太监的圈子里流传了下来,苏培盛从其他太监口中知道后,就牢牢记在了脑海里,他晚上做噩梦的时候,仿佛亲眼见到了安碧海无头的尸体悬挂在城门,围观侮辱的样子,身上光秃秃的,连亵裤都让人扒了去,好不凄凉。
师傅时常以安必源为例子,告诫自己,也学同时也为了告诫师傅本人不能因为圣上平日里对他还算宽厚便失了分寸,伴君如伴虎,他们生与死便是皇上一念之间罢了。
虽然这样比喻可能有些不太恰当,可是此时此刻厦安却偏偏觉得自己的生死分明掌握在采月的手上,皇上的事情左右不过是伺候人的事,少说多做,想在他前面就好了。
采月这边却是他觉得难以捉摸的,他愿意把一切献给她,只求她不要负他,不要学了前世余莺儿一样,待到自己没有利用价值那一天,就丢弃自己,下毒害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采月开口说要自己扶持她夺得皇上的宠幸,或者像前世华妃宫里的颂芝成了自己主子争宠的工具,如果她当真为了沈眉庄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他不敢确定自己会做出怎么玉石俱焚的事情。
采月不知道厦安的心理活动,她估摸着温太医差不多就要走了,她和厦安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鼓足劲儿,小小地喊了一声:“安哥哥”,听着自己的声音,她只觉得肉麻兮兮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采月的声音将厦安拉回了现实,他看着采月乖巧的模样,红透的耳垂上如往日一般没有任何修饰,这样好看的耳垂应该配上温润细腻的珍珠耳环,这才能衬托出她的柔美含蓄,师傅给她的东西里,就有这样的耳环。
于是厦安捡起方才被他丢弃在地上的包袱,他将采月拉到一旁,和她肩膀相触,并排靠在墙根上坐下,然后把小包袱放置在采月的伸直的腿上,径直将它打开,包袱虽小但装着的均是银票、屋企、首饰这样昂贵的东西,采月疑惑地看着厦安。
厦安解释道:“月儿,这些都是师傅让我给你的聘礼,上回你家小主出事,我不得已将我们的事情告诉了师傅,他暗中是帮了沈贵人不少的。我家里早就没有人了,若不是得了师傅照拂,在宫里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师傅对我是大恩,在我心里是比生父还要亲的存在。所以我们的事情我也不想瞒着他,月儿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是不会的!安哥哥,你放心,我跟了你,往后必定也会待苏公公如亲生父亲,敬他爱他,这些不需你说,我自然是能做到的。只是这些东西这么贵重,我不能收,你帮我谢谢苏公公,他的心意我收到了,东西就退回去吧。”采月将包袱重新包好,放在厦安怀里。
听见采月说要退彩礼,厦安内心一万个不愿意:“不行,月儿。这彩礼是娶亲的习俗,你如果不收便是不愿意嫁与我,虽说现在我没办法明媒正娶将你娶回家去,可是我早已把你当作是我的妻子,这一辈子我定不负你!”
采月也是早早没了父亲母亲,别人都说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厦安这样的私定终生,是于礼不合的,可是她已经两世为人,红尘世俗、仁义道德哪里比得上开心快活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陪自己想要陪伴的人,何必庸人自扰,她发现自己茅塞顿开,忽然想开了。
她心悦厦安,厦安心悦她,这样就足够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人祝福他们,为他们作主,给他们保驾护航,多好:“好的,安哥哥,东西我收下了,采月对天起誓,给苏公公一个保证,我以后,我以后……”
采月说着说着一时哽咽,上天待她真的不薄,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将厦安带到她的身边,这一世她一定可以幸幸福福的,小主、苏公公、莞贵人、温太医,当然最重要的是厦安,她一定要让他每一天都开心。
“安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永远不会辜负你!”采月很单纯,向来都是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想要对谁好就毫无保留,丝毫不会给自己留后路,不会想到万一对方负她,自己可能会面临如何的境地,她只觉得她既然心悦厦安,便要竭尽所能地对他好,不给自己留有遗憾。
厦安这样的人,前世可以说是人多了人性丑恶的一面,他自己也是算计了所有能算计的人,他的心怕是早就黑了,他总觉得余氏利用了他,依靠他才能在后宫笑到最后。
可是,他自己何尝不是因为余氏受宠才得以一步一步靠近权力的中心,他和余氏到后来,早已是相互猜忌,相互利用的关系,像他这种心思深沉的人,偏偏是采月这样的毫不设防才能打动的。
采月一开始就是以全身心信任的姿态靠近他,他自然是不自觉地被这种纯净吸引,和她在一起,他逐渐放下心房,一天天对她越爱越深,说到底,其实他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因为有了采月,他对余莺儿的恨也淡了,那日他和采月花前月下,互通心意,传来了余氏饿死在冷宫里的消息,他竟觉得这人也挺可怜的,皇上说丢弃便丢弃,不过是把她当作消遣的玩物,和库房里的奇珍异宝是同样的道理,不像他可以去爱别人,自己也被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这样才不算白活。
厦安伸出左手,环住采月的肩头,感慨地说:“月儿,有你这一席话,日后即使是面临死亡,只要想起你说过的一辈子不会负我,我就不会害怕了。”
采月听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慢慢地把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他的体温。
那日采月留了珍珠耳环,还有一双金镯子,其余的首饰连同银票、屋契一并给了厦安,她想着既然苏公公给他们买了大宅,她和厦安没有寻常机会也不出不了宫,宅子里总要有人看着。
日后,如若她或者厦安哪天不机灵,被撵出宫了,也要有点积蓄在身上才不怕,她瞧着厦安的人脉到底比自己要广,想着不如把钱给他去买地或者投资些小铺子,总比放在她这儿要强。
当晚,厦安将采月的话都告诉了苏培盛,苏培盛对采月又看重了几分,这倒是个实诚的姑娘,小厦子和她处一起,应该不会吃亏,这才放下一颗悬挂着的老父亲一般的心。
这些寻常的赏赐不过是他库房里的冰山一角,苏培盛平日里总觉得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他也后继无人,便也没多在乎,现下想着以后起码可以留给小厦子和采月。
年羹尧西北大捷,风光回京,听见的第一件事就是,现下后宫里已不是自家妹妹一人的天下,那大理寺少卿甄远道的女儿甄嬛分去了世兰的位分不说,还处处与她作对,前不久,妹妹因为她的原因,还被皇上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为皇上辛辛苦苦打下江山,平定准噶尔余部叛乱,劳苦功高,自己的妹妹为了皇上治理后宫,现在整个大清朝,除了爱新觉罗氏,不就是他年家了吗?
况且他与皇上识于微时,九子夺嫡险象环生,雍正如果不是有他年羹尧相助,这皇位很有可能就落在十四皇子手中了,当年十四皇子收到的宠爱本就比他多,而且又是平定战事有功,满朝文武服他的,拥护他的不在少数。
雍正如果没有他,只怕这皇位也坐不稳吧,所以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在京城横行霸道,是因为他心里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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