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站在灵堂前,面无表情,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偶尔有人来上香,看见他的样子,指指点点,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庆国公夫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府里几个小姐陪着她。庆国公不在,据说是有贵客来临,他去接了。
太子亲临府上,别说其他人,就是庆国公也惊到了,忙带了长子沈寒去迎接。
谢梵来庆国公府也是偶然起意,没有声张,慰藉了庆国公几句,便让他去招待别人,自己好去祭拜亡者。
庆国公命沈寒引着太子去灵堂。
沈寒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与世子之位无缘,如今唯一的嫡子沈茂死了,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决心要在沈茂的葬礼上好好表现。
还别说,庆国公真对这个以前不起眼的长子刮目相看,连招待太子这样重要的大事都交给他,好让他在太子面前留给好印象。
谢梵来到灵堂时,一眼便看到站在那里的叶微,无他,这人的样貌太过惊艳,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风姿卓绝。表情略有些苍白,眼神漠然,与这充斥着哀伤气息的灵堂格格不入。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梵认出他就是那天跳舞的人。即使他从未见过面具下的相貌,但此刻却无比肯定。
毕竟,只有那样一双眼睛才配得上如此俊美的容颜。
于是他问:“那人是谁?”
虽然不知道为何太子会对叶微感兴趣,但沈寒还是如实介绍:“殿下,那是世子生前娶的男妻,叶微。”
“男妻?”谢梵呢喃。他还以为是庆国公府的亲戚,原来竟是沈茂的妻。
明明是别人的妻,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很快,谢梵清心寡欲多年,已经很难有什么人什么事激起他的情绪。
偏偏此时失了控。
比之上一次在青帝祭上见他起舞时尤甚。
谢梵走上前,沈寒连忙把香递了过去。太子亲自祭拜,这可是京城多少世家贵族都没有过的荣幸。
他突然不嫉妒沈茂了,世子又如何,太子祭拜又如何,他还不是只能躺在这里,所有荣誉只会落在自己身上。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子上完香,居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了叶微身边。
灵堂来来往往很多人,叶微根本没注意来祭拜的都是谁,直到这人走到他身前。
他闻到了一股香,与灵堂里呛人的香烛味不同的香,像是从庄严的寺庙里飘出的香,清幽凝重。
是他落在救他之人怀里时嗅到的一丝香。
原以为是昏迷时的错觉,如今却告诉叶微,不是梦,是真的。那股香是真的,那个人也是真的。
他听到眼前之人喊他名字:“叶微。”
叶微——
别怕——
三年前的“别怕”与今天的“叶微”重合,在他脑海里交叠回荡。
他抬眼,想看清这人的相貌,却只能看到一个朦胧重叠的身影。
原来,他哭了。
谢梵颇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是想跟叶微说两句话,留个印象,但没想到叶微在哭。
为什么哭?因为沈茂?他这么喜欢沈茂吗?
谢梵不由皱起了眉,可面对眼泪一滴滴往下掉的叶微,又有些无奈,只能安慰:“节哀顺变。”
叶微不是敏感的人,掉两滴泪已是情绪骤然起伏的极致,他擦去眼泪,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
比他这些年想象中的还要更好看,是能做一篇文章夸赞的程度。
旁边沈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谢梵皱起眉,生怕叶微不懂事,得罪了太子,忙朝叶微使眼色:“叶微,这是太子殿下。”
原来是当朝太子。
以前他还想过,如果真找到了救命恩人,该怎么报恩,谁知道恩人身份这么高,恐怕不需要他报恩,他要是贴上去,说不定还会被当做攀关系的。
于是后退两步,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谢梵垂眸:“不必多礼。”
灵堂的气氛有些怪异,这时沈寒又凑了过来:“殿下,臣带您去休息吧。”
一旁的江总管冷飕飕斜睨了沈寒一眼,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没看到殿下不想走嘛。
谢梵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正常,可能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他深深看了叶微一眼,也没理沈寒,径直离开了。
-
庆国公府湖边一座亭子里。
谢梵身边只跟着江总管和他不久前收的小徒弟。
江总管正在倒茶。
谢梵坐在那里闭着眼,表面平静,心里却都是叶微的名字。
叶微,叶微。
很熟悉的名字,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叶微,沈茂,叶微,沈……
谢梵突然睁开眼:“孤记得,庆国公世子腿断后,庆国公为了给他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特意求孤为世子赐婚,对吗?”
江总管回忆了一下,点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奴才记得是三年前,世子为了救当时的青鸟腿断了,后来青鸟为了报恩同意嫁给世子,庆国公就来求殿下给世子和青鸟赐婚。”
“叶微就是……当时的青鸟?”
“是。”
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原来他们二人的赐婚旨意居然是他亲手写下的。
实在是太荒谬了,命运作人。
江总管倒好茶,正要放到谢梵手边,然后他就听见谢梵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若是三年前孤见过叶微,绝不会亲手给他们赐婚。”说不定还会想尽办法毁了这门婚事。
饶是见过各种大风大浪的江总管,听了这句话后也愣住了,手里的水杯“啪”地一下掉到地上,茶水溅了满地。
江总管心惊肉跳,拉着身边还在状况之外的小徒弟就跪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他跟在谢梵身边多年,清楚得明白谢梵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殿下他,看上臣妻了!
天子看上臣妻,一般都是昏君做派。虽然谢梵还不算天子,只是个太子,而叶微也已经死了丈夫,成了自由身,但这种事总是不那么光彩的。
江总管实在想不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有一天会看上臣妻。
不过又一想叶微的容貌,便释然了,那样一张脸,有谁会不喜欢?
亭子里寂静无声,一阵微风吹过,江总管和小徒弟依旧跪伏着,不知过了多久,谢梵终于开口了:“罢了,你们下去吧,孤一个人静静。”
江总管拉着小徒弟起来,正要退出去,又听到谢梵说了一句。
“江怀,你去告诉庆国公,孤这几日要宿在府里,让他准备好房间。”
“是。”
等终于看不见亭子了,江总管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小徒弟一脸迷惑:“师父,方才你为何突然下跪?殿下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江总管被自己徒弟蠢到了,耐着性子解释:“不小心听到了殿下的秘密,不赶紧下跪求饶你是想等着被封口?!”
“什么秘密呀?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出来。”
“傻人有傻福,”江总管叹息,压低了声音,“殿下看上庆国公世子的男妻了。”
小徒弟张大嘴巴,一脸震惊,脱口而出:“在人家的葬礼上,看上了人家的妻子?!”
“闭嘴吧你,”江总管捂住他的嘴,“殿下的事,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这件事你给我烂到肚子里,要是敢说出去,我也保不了你。”
小徒弟小鸡啄米般点头。
“走吧,去找庆国公。”
-
沈寒脸色铁青,满含怒气从灵堂里走出来,骂了一句“不知好歹”。
心道等我以后成了庆国公,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这事说来话长,太子那里不需要沈寒跟着,他只好去帮庆国公招待客人,这厢庆国公那边又暂时不需要沈寒,就让照顾好灵堂里的庆国公夫人以及几个妹妹。
原本他还想做个好儿子,劝慰嫡母几句,没想到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庆国公夫人打断,当着众人的面骂他得意忘形,只要她还活着,就不可能让沈寒抢了世子之位。
沈寒不敢当面顶撞嫡母,忍着怒气出来了。
庆国公子嗣众多,世子之位还真不一定能落到他头上,他又了解庆国公夫人,她的话绝不会说说就算了,肯定会做些什么阻挠。
他去找庆国公时,刚好碰见太子身边的江总管在跟庆国公说话,听了两耳,原来是太子殿下这几日要宿在庆国公府。
如今唯一能助他拿下世子之位的方法也只有趁着这几天努力讨好太子,博得他欢心,最好能在他父亲面前提一嘴,这样就算嫡母阻拦也没用。
可是,究竟要怎么讨好太子呢?
沈寒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正准备离开,这时,有一个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沈少爷,我有办法能让你讨好太子,得到世子之位,你要试试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沈寒大惊,他知道他这时候应该马上离开,但**驱使,使他死死站在原地,没有一开一步。
沈寒承认,他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那人一步步从暗处走了出来,终于,沈寒看清了他的相貌,讶然。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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