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魏世子未免有些太不知好歹了。”疏影不满道,“咱家小姐旁人百般求娶不得,到他这儿,倒还犹豫上了。”
疏影骂完,回头瞧见自家郡主脸色不虞,懊恼自己不该说这些惹郡主伤心。
“是啊。”傅昭岚淡淡开口,“他倒是淡定,与那些个男人都不一样。”
都不一样,也意味着难搞。
从前傅昭岚不过动动手指头,就能将那些挥之即来的男人玩弄股掌之中,为他所用,可如今这位魏世子,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傅昭岚微微叹气,难搞也要搞,谁让这是他爹平成王二十年前闭眼盲选的夫婿的呢?谁知,这死了二十多年的夫婿,能再活着回来呢?
他要做的不止是让魏远钦成为他婚事的挡箭牌,他还要阻止魏远钦投入其他阵营。
他的夫婿,哪能为旁人做事呢?
如果实在行不通……傅昭岚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那也就只能清理掉了。
横竖都守了十年“寡”,再守一辈子又何妨?
***
魏远钦出了平成王府,上了马,仍是心绪难宁。
明珠郡主是个好姑娘,不管这门亲事会成为圣上监视他的眼,还是会成为太后制约他的枪,傅昭岚都是无辜的。她有什么错?她的婚姻沦为利益的牺牲品,不过也是个婚事不能自主的可怜人罢了。
他纵然有气,也不该怪在她头上。
只是他确实未有长辈替他安排走动,纳彩,问名,纳吉……桩桩件件,若是处理不妥帖,未免会堕了郡主的面子,毕竟成亲这种事对姑娘家来说,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呀。
魏远钦只要想到这些,脑袋都要大了。
思索半晌,魏远钦勒紧缰绳,改变了方向。
半刻钟后,魏远钦站在了信安侯府气派的大门前。
回京后信安侯府尚在修缮中,圣上新赐了魏远钦园子,魏远钦一直住在他的新住所南园,没回过信安侯府。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二十年后的信安侯府会破落成什么样子,皇上修缮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回去那个地方,等同于给自己捅刀,伤口上撒盐。
他从不愿回忆过去,他一旦动这个念头,父亲母亲的音容相貌,幼时阖家欢乐团圆的美好都会一股脑的涌出脑海,折磨他彻夜难眠。
他一直在逃避过去,如今终于又再次站在这里。
由于经过了修缮打理,信安侯府没有魏远钦想象中的那么破落,即便没有那么富丽堂皇,倒也称得上干净整洁。
管家的姓田,没想到主子突然来访,匆匆带着全府上下的仆人们等侯着主子的头一次登门。
他们之中,有罪臣家罚没的世奴,也有宫里赏的宫人,皇上连人带卖身契一并交给了魏远钦,还贴心地叫他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提,花销算进宫里。
圣上当年留了颜面,查封侯府后好歹没洗劫一空,大多数房间便是完完本本封了起来,信安侯府得以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貌。
“世子爷贵安。”
一进门便是乌压压跪了一片,信安侯和大世子魏远衡都已经去世,魏远钦如今便是府里最大的世子爷。待他承袭爵位,便是这府里的“侯爷”。
他没再说什么,抬腿就往里走。
“世子爷,府里的所有下人,都在这儿了。”田管家毕恭毕敬跟在魏远钦身后,“府里下人不多,刚好够打理侯府。世子爷若是携贵人入住,还需另外采买人口。”
“皇上当时封了主房不准人靠近,如今封条尚未启,老奴也做不了主,便没有派人打扫。世子爷若是着急,侧房与后院都是已经打扫好的,可以先将就。”
“搬家置府有讲究,世子爷若是想回来,咱便选个黄道吉日,提前……”
“不必了。”话未说完,便被魏远钦抬手制止,“我就回来看看,搬府的事,以后再谈。叫他们都下去吧,我自己随便走走,不用跟着。”
田管家应声,未敢多劝。
好在格局未有什么大变化,魏远钦不至于迷路。侯府占地不小,前院后院,另外又连着东园西园两个大园子。
待客的前厅,侯爷的书房,夫妻俩的主卧房,以及哥儿仨的侧卧房都在前院。后院是留给女眷的,魏远钦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以及侯爷的几房侍妾都住在这里。
东园挨着京都最繁华的街,西园挨着几条小巷胡同,外人不知道,那片宅子也是他们家的私产,一直在向外出租。
一路穿过前厅,魏远钦拐弯去了父亲书房。撕了封条推开门,一股呛人的腐朽味儿扑面而来,魏远钦忍不住掩了口鼻。当年事发,皇上早就派人将这里翻了个遍儿,也不知有没有翻走什么东西。
魏远钦环顾四周,贵重的桌椅案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但好歹还算结实,书橱里的纸张卷宗却早就受潮发霉或被虫蛀坏了。挽起袖子随便翻了翻,没发现什么,灰尘倒是蹭了一身。
当年自己不过五岁,正是好玩的年纪,连父亲书房都没进过,又怎么可能知道密室或暗格的位置呢?就算真有那么好找,也早就让皇上翻走了。
当今的府里真是鱼龙混杂,不排除没有外面人放进来的奸细,譬如皇上,府里一定会有他的耳目。
思忖一会儿,魏远钦还是打算改天喊自己的人来处理。于是又站了一会,便抬腿走出了书房。
书房挨着父亲母亲的卧房,魏远钦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顺着长廊走到了门前。心里确实有些抗拒,这里有他不美好的一段回忆。
那是判决书下来的前一天,父亲与大哥已经被抓进去了近半月。还好母亲是个能经事的,一边四处奔走求人,一边又要安抚家里。
那天是个沉闷的夏日,母亲似乎已经得知判决的结果,强忍着痛苦不适遣散家里一众老小,伺候他的小丫鬟和老嬷嬷都走了,于是那天夜里,他自己便睡不着了。
八月的夜晚,连空气都是粘腻的潮湿,五岁的魏远钦悄悄下了床,抱着自己最喜爱的小老虎,出了房门。
二哥魏远志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此时一定睡得正香。
遣走了众多奴仆的侯府变得空旷,小魏远钦忍着满心的恐惧,一步一颠跑去找母亲。幸运的是,母亲房里灯还未熄。
“娘亲!”他喊了一声,探进了脑袋。
“阿钦!”母亲正在桌边坐着,背着他揩了揩眼角的泪,“阿钦怎么过来了?”
“我睡不着,娘亲。”他奔进母亲怀里,她身上的香味特别让人安心。
“既然睡不着,那今夜就安置在娘亲这里吧。”母亲摸摸他小脑瓜,满是爱意。
母亲的贴身丫鬟小苏姨牵过他的手,带他到里间安置。脱了鞋袜衣衫,乖乖躺进被窝里,小苏姨又贴心地为他掖了掖被角。
“谢谢小苏姨。”他乖巧道谢,眼睛又黑又亮。
正好小苏姨低头吹熄了台烛,他也没有看见小苏姨眼里的泪光。
“安心睡觉吧,小少爷,姨姨与娘亲还要忙一会儿。”她说完,便起身去了外间。
母亲与小苏姨交谈明显压低了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母亲的啜泣。
小魏远钦哪能乖乖睡觉,悄悄掀了被子,他光着脚就跑了下来,蹲在巨大的屏风后头偷听,隔着纱制屏风,母亲的身影形形绰绰映入眼中。
“他这是在逼我……我宁可死也不从了他的愿!”
“小姐可考虑好了,还好皇后娘娘愿意帮助咱们,马车人手都备好了,今夜收拾完,明儿就能走。”
“我又能跑到哪里去?我走了,阿志阿钦怎么办?老爷死了,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小姐……”他看见小苏姨伏在母亲膝上啜泣,“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闺阁里爹不疼娘不爱受尽委屈,出嫁时被逼着给人续弦受人侮辱,好容易过了几年舒坦日子,怎着老天,偏就不放过咱们哪……”
偷听了全部的他瞪大了眼睛,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心里也一同难过了起来。蹲着的双腿双脚发麻发软,他慢慢滑坐在地上,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
“月如,你听我说,我不会走的,但是你们可以,皇后娘娘德善,愿意帮我们,你们就走吧,脱了这苦海!”
“小姐!”小苏姨怒目圆睁,“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有福同享,有难了,就让我撇下小姐自己吗?等我死了,去了地底下,我老子娘也不会放过我!”
主仆俩人哀哀戚戚,抱头痛哭。
“月如,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想想,大丫二丫才多大?你想让她们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吗?还有徐嬷嬷,嬷嬷已经一把年纪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不能到最后让她把命也搭上啊,你们都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不能不管你们死活啊!”
那是第一次,小魏远钦的心里对死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死,是让人难过,让人哭泣的东西。
后来的内容,小魏远钦就不太记得了,小孩子夜里又累又困,自己当时满身冷汗,恍恍惚惚爬上了床,裹紧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现在二十多岁的魏远钦回忆起那一夜,仍然不敢确认,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夜,还仅仅是他的一场梦?
当年偷听来的这些不清不楚的话,虽然让魏远钦心存疑虑,但也能给魏远钦一点思考,一点启迪。
譬如皇上为什么要杀了父亲跟大哥,反而留下二哥和自己?譬如皇后娘娘状似善意的帮助,其实根本是催命符……
桩桩件件,他都不敢去细想。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扯开遮羞布,独自去调查和面对。
魏远钦在门口来回踱步,犹豫半天,最后也没推开门进去,转身离开了。
就算他不回来住,信安侯府也不能再放任不管了,要是没个大家贵府样儿,丢的也是他魏家的颜面。更何况,如果真要成亲,必然不能住在南园,还是得回来。
届时,他便是信安侯府的魏侯爷,明珠郡主将会成为他的魏夫人。
怎么也算是百年大家,世代都为武官武将,也曾是个枝叶繁茂子孙昌盛的大家族,魏家多少子孙后辈战死沙场,到了祖父这一代,就留下了两个根儿,父亲和二叔。
二叔早夭,还好父亲够争气,封侯加爵,撑起了门楣。
可是好景不长,偏偏飞来横祸,曾经盛极一时的魏家,如今也就剩了自己一根独苗。
魏远钦在下人们恭送声里出了信安侯府,打马回南园。
父亲当年一人撑起魏家门楣,信安候的爵位也是父亲拼命挣来的。
既然父亲可以,那么他魏远钦,也一样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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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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