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秘闻

顾洲回到府上,门口正在张挂“绍王府”的牌匾,看着沉甸甸的牌匾,他心中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日子,府中人来人往,礼官们恨不得太阳不要落山,心中难免抱怨,绍王随心所欲,可苦了他们,十五日,只有十五日,这么短的时间安排亲王的婚礼,怎么看怎么像是无稽之谈。

而顾洲则盼着月亮升起,盼着望日【1】到来,等到月亮最圆的时候,独属于他的明月就会来到他身边。

夜色如墨,月华如水,他持玉笛坐在屋顶上,笛声清越,穿云裂石,暗藏相思,一曲毕,万籁俱寂,唯有余音绕梁。

忽闻庭中有动静,低头只见一袭白色身影在下面抬头四望,这一幕似曾相识,营州别院之中,沈明月被他的笛声吸引,也是这样寻找。

是她到了吗?

顾洲心中一阵悸动,到了白衣跟前看清是谁后,怅然若失之感一瞬间涌遍全身,音色中也带上失落。

“你怎么穿成这样?”

海棠微微诧异,眸光波动间重新确认周围有没有危险,而主上突然出现在跟前也就罢了,表情还那样奇怪。

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并没有觉得不妥,她依令留在王府做侍女,自然要穿侍女的衣服。

她只当是顾洲看着不习惯,没有解释,回答道:“奴婢这就去换掉。”

“奴婢”这称呼,让顾洲记起这是他下的令,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不必了,有什么事吗?”

海棠习惯性地抱拳行礼,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改放到腰间,蹲身一礼,“回主上,刚传来的消息,柳家的马车明日进京。”

“知道了。”

顾洲回答得很平淡,可眼角却是微挑,眸中闪烁出淡淡的光芒,那是内心涌动的潮水,破碎了粼粼月光。

这一晚他几乎没有睡眠,寂静的黑暗中,心跳声格外清晰,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兴奋与忐忑。

他不知道沈明月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之间无数个可能在他脑中闪现,最后却是毫无头绪,徒留满地怅然。

玉兔坠而金乌未起之时,他已站在城门上眺望远方,期盼马车的出现,期盼他的明月归来。

在失望了无数次后,他愈发焦急,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见太阳又要落山,他已足足在此等候了一日,甚至怀疑海棠的消息是不是有误。

邺京寒月的风,虽不似北境那般凛冽逼人,却也寒凉透骨,可顾洲手中的帕子却微微发潮,那是沈明月绣的帕子,他一直保存到现在。

帕子逐渐变得褶皱,而帕子的主人似乎也已忍耐到极限。

黄昏的柔光布满天际,大片橙色令顾洲感到烦躁,他担心马车在路上出什么差池,起身要下楼去缘路寻找,却被海棠劝住。

在海棠看来,主上的担忧实在没必要,自从沈明月出发后,一直有暗卫跟踪保护,不会出错。

终于,两架行驶缓慢的车马出现在官道上,他走近城墙仔细去看,拳头不自觉地松开、握紧,但心又要失望。

海棠看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柳家的马车,与消息上描述的一致。”

顾洲绷着的脸终于缓和下来,目光随着马车缓缓移动,看着车夫扬起马鞭。

“到城门了。”

车夫提示众人行程,安寿立即安排人去柳府通报。

沈明月听到声音,掀开帘子往外瞧,正见各家食店开张营业,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果然是京畿重地,到处是繁盛之景。

自离开沪上,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繁荣的市井经济了。

食物的香气随风飘入车厢,沈明月忍不住咽了咽水,她正饿得心慌,就是路边摊位上最便宜的杂面汤,现在若能吃上一碗也是好的。

她内心早将常嬷嬷骂了千遍万遍,这老巫婆怕她再起什么幺蛾子,一天只给两顿稀饭,将她饿瘦了两圈,莺儿更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常嬷嬷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能对大姑娘动粗,只想出这个法子,一来让大姑娘没有力气逃跑,二来也保证了大姑娘体弱这个事实。

这一路上,她们像看犯人一样看守姑娘,每日都会为姑娘保养皮肤,主要是手脚,让她看起来更有闺阁千金的模样。

仅十余日时间,沈明月就被完全改造,变回了那个柔弱不堪的柳慕云。

沈明月被折磨得半死不活,车马行得快些就晕得难受,耽误了不少时间,今日为了赶着入城,常嬷嬷没安排晚饭,想等到柳府再说,这可是苦了她们二人。

香味还没闻够,常嬷嬷就车帘子强行按下,虽已进京,她但仍旧不敢放松,可不能在这最后一程出什么差错。

“大姑娘再忍耐些时候,很快就能到家了。”

沈明月看着她的戒备,觉得可笑,她现在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

“嬷嬷放心,我哪儿还有力气跑,回去之前没饿死就不错了!”

“姑娘别说不吉利的话儿,咱们这一路艰难,膳食上虽然差了些,但也没有委屈姑娘呀!”

“呦呵!白粥咸菜都不算委屈?你们家老爷是穷疯了吗?这么着急找女儿,原来是等着卖了换钱使!还是说这盘缠都被你们两口子贪污了,不舍得给本姑娘用?”

沈明月翻了她一个白眼,差点就将更脏的话骂出来,但想到自己还在她手上,只能姑且忍耐。

常嬷嬷一听就急了,“诶呦,姑娘,天大的冤枉,我们夫妻二人对柳家中心耿耿,从未有过私心,姑娘说话可要凭良心……”

“凭良心?你先摸摸自己有没有良心,既然知道安山是外祖家,为什么不早早来寻?”

这不是沈明月抱怨,而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她与恶魔王怀一家相识已久,若柳家早就找上王家,也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事情,很显然柳家联系上王家是最近的事。

这件事蹊跷之处在于,是什么原因让柳家突然想起王家。

“怎么姑娘不记得了?自从大夫人与娘家断绝关系后,主君与王家多年不联系,王家又乔迁,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

“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

“主君在安山安排的人找到了这个,”常嬷嬷说着拿出了一只耳坠子,随后又补充一句:“此时又恰好找到了舅姥爷家。”

这耳坠子,沈明月熟悉得很,是她当掉的那只,但她只相信前半句,这后半句等可信度太低,哪里有那么多“恰好”的事,安山虽有变化,但毕竟只是个镇子,想找一户人家有何难。

要么是柳家实在不愿找王家,要么就是寻找之人懈怠。

路上她也试探过常嬷嬷,给柳慕云安排了什么样的婚事,可这老巫婆守口如瓶,只说“是泼天的富贵”,这让沈明月更加确定等着她的是龙潭虎穴。

不管怎样,事情已是这个结局,她的疑惑已解,再追究也没必要,待到柳家后养好精神,多拿些金银之物再想办法逃走。

沈明月没有再说话,握紧了耳坠子,当掉它时莺儿很是不舍,回头再把这个给她,算是全了念想。

想来也是柳慕云的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女儿,让她们得以有这一线生机。

马车在快到柳府大门时转入一条小巷,之后左拐右转,在一处小角门停下,早有几个婆子在门口等候,待车夫小厮回避后,众人簇拥着沈明月进院。

当大姑娘的脚踏入院中的那一刻,安寿夫妻才彻底地将心放下,来不及换衣服便分别回去覆命,安寿去了前院,常嬷嬷则到了李氏跟前。

李氏正焦急地等待,她虽为妾室,但柳家无主母,扶正是早晚的事,于是仆役私下里皆尊称其为夫人。

常嬷嬷行了跪拜大礼,“奴婢见过夫人。”

“嬷嬷快请起,”李氏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嬷嬷一路辛苦,且去休息更衣,我去瞧瞧大姑娘。”

常嬷嬷看着众人进屋后,压低声音说道:“奴婢随夫人一起去,大姑娘这脾气不知怎地变了许多,奴婢怕夫人吃亏。”

李氏并未当回事,“这丫头能有什么脾气,小时候最是懦弱,远不及她母亲刚强。”

“夫人,今非昔比,这半年里也不知姑娘经历了什么,性情大变。”

李氏眉梢微沉,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可验过了?”

常嬷嬷点点头,“夫人放心,是完璧。”

李氏这才捂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时日主君脾气十分暴躁,她也只能小心规劝、软语抚慰,但收到安寿的信后,主君的话让她心中凉了半截。

安寿为表功劳,在信中将大姑娘的境况说得十分凄惨,柳公权看后不喜反忧。

李氏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却无法提起,最后还是由柳公权说了出来,“若慕云做了败坏柳家名声之事,就乱棍打死,让慕雪替嫁,届时圣上追责,就说慕云突然暴毙,为不连累殿下名声,才出此下策。”

这话被柳慕雪听到,当即就寻死觅活起来,拿着白绫要上吊。

从前二女儿这样哭闹,柳公权早就巴巴去哄了,可这次他连瞧都没瞧,只让人传了一句话:“若想柳家都跟着陪葬,她就去死。”

柳慕雪当即就没了劲头,母女二人也只能盼着柳慕云完好无损地归来。

如今得到肯定的回答,亲女儿能逃过一劫,李氏欢喜无比,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许多,还未进门就说道:“大姑娘路上受苦了。”

进了门正对上沈明月满含敌意的目光。

彼时沈明月正与这群人周旋,问莺儿怎么没进来,婆子们不敢多言,只回答:“姑娘有姑娘的住处,奴婢有奴婢的住处。”

她太知道柳家的嘴脸了,在王家时她们就想杀了莺儿,此番她们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只要求见到莺儿本人。

正僵持间见一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进来,又见周围人皆行礼称“夫人”,沈明月便猜出此人身份。

“李姨娘,我已经回来,还请你们守约,保证莺儿安全。”

常嬷嬷上前与李氏耳语几句,说明情况,李氏听后赶紧吩咐道:“快去将莺儿带来。”

之后上前拉住沈明月如鸡爪一般的手,佯装悲伤:“瞧这孩子瘦的,快将炖好的人参鸡汤端来……来人,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先吃饭!”

沈明月甩开李氏的手,狠狠吐出几个字,再不吃东西她可真就要饿死了,暗骂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被折磨成这样焉知不是你这女人的手笔。

不多时莺儿被带来,只是含着泪不说话,须臾间饭食也备好,除了那道鸡汤,还是清粥小菜。

沈明月恨不得将桌子掀掉,但又怕掀了桌子更没得吃,于是黑着脸将鸡汤全部喝完,甚至里面的肉渣都没放过。

李氏强装笑脸陪着大姑娘用完饭,打发人带去沐浴后,到前厅向柳公权交差。

沈明月躺在浴桶里,将耳坠子交给莺儿。

莺儿接过,有些不可思议,“这不是被卖掉了吗?姑娘又找回来了?”

“我哪儿有钱,是常嬷嬷,她就是凭这个找到咱们的……不过也是它救了你一命。”

莺儿举起耳坠子晃了晃,烛火透过宝石流光溢彩,她忽觉有些不对劲,凑近了仔细观察。

“这不是姑娘当掉的那只!”

沈明月闭上眼睛,蒸腾的热气让她微微犯困,“不是这只是哪只?”

“不是,这是之前丢的那只,姑娘你看。”

莺儿非常肯定,走到浴桶边,将不同之处指给沈明月看。

“在营州,我想姑娘和夫人时,就把耳坠子拿出来看看,这只耳坠子的宝石中有条纹路,而当掉的那只没有。”

沈明月接过,手上的水滴到宝石上,愈发显得温润晶莹,她是看不出什么区别,只觉疲惫得很,无力去思考,说道:“耳坠子都一样,或是你记错了。”

“我确定,不会记错。”

“先沐浴吧,今晚跟我住,别乱吃他们给的东西。”沈明月简单叮嘱几句后出浴,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但偏偏不遂她的意,为她更衣的婆子说道:“主君正在等姑娘。”

“谁?”

她知道是柳慕云的父亲,但还是问了一句,给自己大脑一个缓冲的时间。

嬷嬷咬重字眼,又重复一遍,“主君!姑娘的父亲。”

“知道了。”

沈明月放缓了动作,想着一会儿要说什么,这声“父亲”她叫不出口,也不知柳慕云与父亲是如何相处的。

据她所知,王夫人病逝这柳公权都没有出现,柳慕云孝期未过就被安排婚事,一个人能把事做到这个份上,真是枉为人夫、枉为人父,甚至都枉为人。

她为柳慕云感到悲哀。

见面是逃不过去了,她又加快动作,早将他们打发走早睡觉。

回到房中,就见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上座一中年男子刚刚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看着她进来。

这就是柳慕云的父亲,沈明月不知该如何称呼,一时只站在原地不动。

李氏见状,一抬手遣退众人,上前扶助她的胳膊,微微向下用力,示意她行礼,“云儿快见过父亲。”

沈明月将手拂去,冷冷地招呼了一声:“柳大人。”

柳公权一听,登时撂下脸来,方才喜悦之心全然无踪。

在正堂时,他见李氏喜上眉梢的模样,便松了口气。

又听李氏开说“大姑娘一切安好”,他如解脱了一般,半年多的重压,几乎要将他压垮,有时恨不得以头抢地,一死白了。

他想过女儿对他的生疏,但没想到女儿对他无礼。

“柳大人?你就这样称呼父亲吗?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

这话令沈明月感到不平,她虽不是柳慕云,但既然占了这副躯体,她就要为柳慕云讨上几句公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你抛弃妻女,不养不教,推卸责任,真是令人不齿。她将女儿教得很好,若女儿在你身边,早被你卖了八回了。”

“你……你大胆!竟敢如此对为父说话……”

柳公权神情一滞,眼前的大女儿令他感到陌生,他气到手抖,将茶杯砸到了沈明月脚边,他所气的并非是眼前的不敬,更担忧之后进了王府,会出言不逊惹恼绍王,连累柳家。

“主君息怒,主君息怒……”

李氏见柳公权动大怒,赶紧上前为他拍背顺气,转头对沈明月说道:“大姑娘有什么气冲我发,气坏了主君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沈明月并不惧怕,挺了挺腰杆,“呸!一对黑心夫妻,这样说你算是轻的……”

她还想继续指责,忽而进来一群婆子和婢女,原是常嬷嬷听见里面动静,将莺儿押了进来,她对现在的大姑娘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小丫头是姑娘的软肋。

“回主君,教唆姑娘逃走的贱婢已带到,请主君发落。”

柳公权正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拉出去杖毙,杖毙!”

“我看谁敢!”

又来这一套,沈明月怒火翻涌,扒开人群将莺儿护在怀中,“今日谁敢动她,我跟谁拼命。”

“逆子!来人,给我捆起来!”柳公权气得脖子涨红,连拍了几下桌子。

众婆子互相看看,谁都不敢上前,恐伤了大姑娘,最后还是李氏打破僵局,“大姑娘舟车劳顿,且去好好休息,莺儿保护姑娘也算有功,柳家自然不会亏待。”

而后斥责众人:“地上寒凉,还不快将姑娘扶起来,后日就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出来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

什么?后日?

怎么会这么快,沈明月脑子一片空白,思绪飘了好一会儿,猛然回神才发觉已被送到了床上,崭新的被褥将她包裹,却没有一点温暖。

睡惯了硬板床,适应不了这柔软舒适。

掀开罗帐,两个小婢女坐在地上,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她躺回去,眼中一片荒芜,了无生机,这般严防死守,还逃什么逃?还能往哪里逃?

也不知躺了多久,窃窃私语声从罗帐缝隙处传入,大约是守夜的小婢女无聊,沈明月也未在意,翻个身继续惆怅。

“……这大姑娘嫁过去身份地位可就高了,姨娘处处争强,这事上,怎么不为二姑娘争一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回话的婢女将声音压得极低,“上次随夫人出去,我听说……”

沈明月竖起耳朵使劲听,只得几个字。

“……伤了根本,不能人事!”

【1】望日:农历每月十五日或十六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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