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透过纱窗洒入室内,暖炉中炭火静静地燃烧,芙蓉帐中欢爱的气息已散去大半,剩下纠缠的痕迹。
沈明月头脑发沉,昨晚她是茫茫大海上的扁舟,仅靠一根绳子与系船柱固定,在狂风骇浪中沉浮晃荡,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随着意识回笼,昨晚的事逐渐明晰,那时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顾洲命人打水进来,她下意识拒绝,手摸索着按住顾洲的手腕,“我不想别人看到。”
“好。”顾洲宠溺地亲亲她的鼻尖,起身先去清洗,不一会儿亲自端来热水,绞了帕巾为她擦拭干净,穿上寝衣,安顿入眠。
此刻,身侧人呼吸绵长,睡得沉稳,她贪恋被窝的温暖,但又不忍心打扰顾洲,悄悄坐起身,瞥见被褥上一滩半干未干的痕迹。
这是……
她心下了然,首先想到是海棠透露了她避孕的消息,可往深处想,也许是顾洲自身不愿意。
虽然这样最好,但自己主动不要和对方不愿是两回事。
至亲至远夫妻,沈明月无端生出许多悲伤,蜷起腿抱住,头埋在膝盖间,开始自查自省。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需要耍心机、用手段向男人邀宠,她的雄心、她的大志,在安逸中凋零,在悠闲中枯萎。
她教育海棠要自立自强,而自己却一步步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好在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昔日的构想转为现实,就从现在开始。
她挺直脊背,眼底满是决绝,想下床去,身形还未动就被温热的手掌拉回锦被中。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顾洲闭着眼紧拥着她。
“不早了,用完早膳去任上。”
沈明月说得不咸不淡,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斗志,生怕再次熄灭在软玉温香的怀抱中,推开他下床去。
顾洲倏然清醒,坐起身看着清冷的背影,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上次挽留,这次赶人,难道是昨晚没能令她满意?
掀开纱帐向外看,沈明月的寝衣顺着白皙后颈下滑,低头时下颌与脖颈形成优雅的弧度,如玉的肌肤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和,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顾洲细细端详,夜里的意犹未尽跟着醒来,攀爬上四肢百骸,令某个部位充满勃勃生机,深浓的爱意疯狂生长。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从后面拉下沈明月将要穿上的衣衫,胸膛贴上去,手在腰部与胯骨之间凹陷中摩挲,吻上耳后那片细腻,这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爱痕。
“我的月儿在生什么气?是怪我昨晚表现不好吗?我可是第一次服侍人……”
顾洲态度近乎卑微,他太在乎沈明月的感受了,迫切想知道她不悦的原因。
沈明月闭眼,感受着耳尖被呼吸濡湿,肌肤相触的温暖令人痴迷沉醉,心中一声叹息,自己终究是个凡人,俗不可耐的凡人,要人这样哄着、宠着、爱着才高兴才踏实。
但她偏偏要掩饰自己,“不是,没有,我今天还有事。”
顾洲将人嵌在怀中,抱怨道:“真是薄情,一点温存都不给……大病初愈需好生休息,虽年关了,但对外说你病了,不用操劳应酬,该走动的人情,府中执事安排好后自会向你请示,里院有莺儿和海棠安排,外院有徐铭帮衬,你且放心。”
“谁说我忧心这些了,我真有别的事。”痒意令沈明月微微缩颈。
她越缩越激起顾洲的征服欲,在颈窝处蹭着,“什么事?沈先生能否透露一二,好让为夫替你操劳操劳。”
“好了!”沈明月受不住,挣脱开,自顾自地穿好衣衫,又为顾洲披上衣服,“晨起冷,小心着凉,我还真有事与你说,莺儿与徐铭的婚事,要紧着安排。”
“我自然记得,舅母过年回来,请她代徐铭父母来下聘书。”顾洲自己系好蹀躞带,说道:“对了,裴济被收监了,那个叫采菱的婢女承认她是裴济安排在王府的眼线,刺杀之事的幕后主使很快就有答案。”
沈明月斩钉截铁地说道:“肯定是晋王。”
“不见得,还要等大理寺的审理结果,裴书臣曾说是他的雇主自雍州来,我的小叔叔瑞王在雍州。”
“怎么又牵扯进来一个人,真是复杂。”沈明月现在不想要过程,只想要结果,“裴济,裴书臣都姓裴,会不会是本家亲戚。”
“裴书臣的名字是假的,他行走江湖狡猾得得很,这次用的是另一个名字,只不过遇见海棠,逃不过去才又捡起裴书臣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沈明月忽觉低估了人的复杂程度。
顾洲捏着她的耳垂说道:“好在舅舅在腊月初就跟裴家要了休书,英姐姐才不至受牵连。”
“休书?”沈明月整理衣襟,不解道:“为什么不写和离书,休书代表女方有错,以后再嫁会令人诟病。”
“舅舅令英姐姐以无所出为由自请下堂,的确不是上策,但这样做能尽快断了与裴家的关系,现在她入承恩寺带发修行,两三年后风头过了再下山。”
顾洲看看天色,而后揽住沈明月重重一吻,“一切都有安排,你只管养好身……不早了,我真该走了,膳按时用,药按时喝,乖乖等我回来。”
送走顾洲,莺儿端着一碗覆了桂花蜜的豆花儿进来。
久违的味道,沈明月吃得高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们莺儿真是贴心,知道我喜欢甜口。”
莺儿不敢居功,笑意盈盈地回答:“哪里是奴婢,是殿下特意着人从南边寻来的桂花酱,又命厨房做了豆花儿,殿下对姑娘才贴心,奴婢们是不是就要有小殿下服侍了?”
沈明月心中一紧,低头吃几口豆花,问道:“海棠呢?”
莺儿回答:“还睡着,昨晚不知有什么事,后半夜才回来。”
“先让她睡。”沈明月说完刮干净碗底,说道:“年后徐家来下聘,嫁妆是备好了,但是嫁衣还未裁,咱们写个清单,交个执事去准备,你有什么想要的,也一并写进清单里。”
“但凭姑娘做主。”莺儿蓦然红了耳根,行礼后自去裁纸研磨。
沈明月也不太懂都需要什么,便请了个年长的嬷嬷来讨教。
嬷嬷不加思索,张口就来:“要说这嫁妆呀,样数多了去了,樟木箱、闷户橱、鸳鸯枕、龙凤被、文房四宝、子孙宝桶、红尺、铜斧、铜镜、元帕……”
说道元帕,莺儿磨墨的手一抖,墨锭掉在砚台里,溅出的墨汁在白纸上洇开,好大一片污渍。
沈明月顿住笔锋,担心别人莺儿的失态,抬头道:“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又让意嬷嬷继续说。
“……缝制鸳鸯枕、龙凤被的绣娘可大有讲究,需是父母健在、夫妻和顺、儿女双全的全口人才行,而且还不能属虎,还有红盖巾,要新娘子亲自绣才吉利……”
嬷嬷手指一掐,担忧起来,“王妃若着急用,那可得紧着点儿,二月二龙抬头之前不许动针线,眼下已腊月二十六,需得找手快的绣娘,奴婢倒是认识一个……”
笔尖在纸上轻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待一一记下后,沈明月笑道:“时间是很紧,看来找嬷嬷是找对人了,被褥之事交给嬷嬷,到执事那里领了银钱就去办吧!”
“是!”嬷嬷高兴地拿着条子去了。
沈明月看看清单,除却上面的东西,想想还要准备胭脂水粉、四时衣衫、绣鞋罗袜等,将这事也吩咐下去后就开始写写画画。
起初,她与莺儿的计划是开个书铺或食店,但现在不一样,她有了不小的资本,目标便要宏大一些,长远一些。
她要办女校,要让天下所有的女子读书识字明理,从后宅解放出来,走向自由广阔的天地。
沈明月明白,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这件事的难度不亚于改天换地,但她决心已定,要义无反顾地迎难而上。
当海棠睡眼惺忪地站在书案前时,沈明月已写了几条草案,她抬头看着海棠眼角未洗净的绯色,递上帕子问道:“顾洲又给你派任务了?”
海棠久不出任务,作息变了,这次归来竟觉十分疲乏,接过帕子却未解其意,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说了殿下不悦,不说王妃不悦,夹在中间两头难做。
沈明月在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指指着自己眼角示意给她,“你的身契解除,以后不用听他的。”
海棠抬头愣住,眼中没有喜悦或感激,取而代之的满满担忧,擦掉水粉后说道:“除了王府,我无处可去。”
“还有琴台巷,”沈明月搁了笔,“跟着我,咱们一起办大事。”
不及海棠问是什么,婢女来报:“各家店铺按照清单送东西过来,请王妃过目。”
沈明月探头一看,外间已被大大小小的盒子填满,放不下的大件在廊下排成一排。
权利地位真是个好东西!
她愤恨地想着,当初落魄时,买点东西还要看店家的脸色,而今连门都不用出,掌柜们恨不得把铺子都给你搬来。
叫来莺儿,三人一起挑选,沈明月目光扫过胭脂,“花容阁”几个字映入眼帘,随手拈起一瓶打开,淡雅的香气隐约弥散,甜而不腻、沁人心脾。
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上次那瓶茉莉香膏,怪不得顾洲会嫌弃,原来他用的要好千倍万倍。
后知后觉的真相让沈明月尴尬不已,暗骂一声“纨绔”来找心理平衡。
“这些胭脂都留下。”沈明月随手将东西交给莺儿,去看别的。
海棠清点数品种和数量,起笔在清单上登记,还没记完,就听沈明月突然说道:“海棠,去查查花容阁。”
海棠思维跟不上,指着胭脂问道:“去查这个花容阁?”
“对!”沈明月的回答十分确定,“去查店主的信息,在各州分号的信息,以及进、销货渠道,越详细越好。”
“是。”海棠领命,虽有疑惑,但对于主上的命令,她无权过问原由。
“为什么要查?”莺儿的疑惑忍不住,要问出来。
沈明月反问:“你在营州见过花容阁分号吗?”
莺儿仔细想想,摇了摇头。
“常嬷嬷曾说过,花容阁只做高门生意,营州城再偏远也是州府所在,可花容阁将分号开在了凌源,一个小镇上,这一瓶胭脂的价格足以够那里一户人家两个月的口粮钱,当地少有富户,没有余钱来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沈明月越说越肯定,“所以它的目的一定不是盈利,铺子支在那里,请掌柜雇伙计,加上货物运输成本,开支不小,赔本的买卖还在做,为什么?”
海棠立即回答:“为消息!”
“对,为了情报!当时凌源守将是韩成,他有个随军妾室青夫人,是花容阁的常客,重点查凌源、查青夫人!”
“是!”海棠明确了目标,随之已构想出计划安排,沉寂一时的信息网将再次启用。
沈明月出门透气,她脑中嗡鸣不已,与在庆功宴上看到小莲时一样的嗡鸣,需要凉气来保持冷静、清醒。
小莲初来时,她的怀疑没错,但是怀疑错了对象,之后韩成回避此事,顾洲也没问出个结果,最大可能是其中涉及到韩家的利益,所以韩成不敢冒险。
困扰她半年的谜团,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沈长史的清白也会被洗脱。
沈明月毕竟还病着,今日思虑甚重,傍晚又发起热,顾洲没有回来,入夜后徐铭派人悄悄递进消息:圣上被晋王的案子气吐血,殿下这几日要留在宫中侍疾。
之后三日都再没消息传来,腊月二十九宫中来人送赏赐,说圣上偶然风寒,今年宫宴取消。
看来齐帝病得很重,顾洲是不能回来过年了,沈明月隐隐感到失落。
除夕夜的绍王府比往日多了几分喧闹,王妃亲和,安排了席面宴请府中婢女、侍从,更有沉甸甸的红包人手一份,欢庆之余,无人不感念王妃的恩情。
烟花爆竹次第响起,夜空被千家万户的灯火照亮,薄雾似的硝烟沉降,与绍王府席面上的酒香相融。
沈明月却不能融入这热闹气氛之中,脸上虽笑着庆贺,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孤寂。
为扼制这种情绪的生长,她准备了好些笔墨,习惯性地搓了搓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上的茧子,几乎消失不见,她太久没有提笔了。
她写下思想,写下方案,写下上一世未竟的志向,她相信,终有一日这些东西会造福当下、惠泽千秋。
日子按部就班,正月里来的访客让沈明月想起一件事,要去给一位老友拜年。
痕迹是什么?懂得都懂[捂脸偷看]
未竟之志是什么?小读者们还记得吗?[彩虹屁]
老友又是谁呢?[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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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新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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