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海霆今天早早出门，被迫粘在办公椅上和公司研发部开了将近五个小时会后，终于顶着稍显凌乱的头发，面如死灰地回到了家。
他打开家门，然后一脚踩进水中。
嗯？哪来的水？傅海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肆意横流的、及脚面的水，心里顿感不妙。
他立刻冲进星涟所在的房间，一进门就“咔嚓”一声踩到了一小块玻璃碎片，他一抬头，发现鱼缸破了个大洞，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星涟头上挂着几条绿水草，不着寸缕地坐在一边，原本长长的鱼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皙的双腿。
傅海霆大脑当场宕机，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人鱼鳞可以入药，并且对一些被人类现代医学确诊的绝症有奇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傅氏集团对人鱼的研究可谓遥遥领先，是这一领域的绝对领跑者。可按目前掌握的信息，人鱼只有上岸后七天才会长出双腿，完完全全成为人类，星涟才上岸一天，怎么会……
傅海霆深吸一口气，把昨天发生的事都细细想了一遍，最后推测星涟可能是受了人类食物的影响，毕竟以往傅氏集团在研究人鱼时大多用营养液维持人鱼生命体征，从未让他们接触过人类食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傅海霆感到些许不安，他脱下羊毛西装外套，轻轻地把星涟裹起来，从水草和玻璃碎片堆里把她抱起，最后带她去了他的房间。
傅海霆体温偏高，星涟觉得被他抱着很舒服，她又不禁想起昨天凌晨傅海霆也是拿衣服裹住她的鱼尾，抱着她一路狂奔，离开海边的。
一条人鱼不算轻，那时傅海霆跑的气喘吁吁，星涟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急切而有力地跳动着。
傅海霆把她放在床上，靠近了些，细细查看她是否受伤，他拉起她的手，把她紧握的手指掰开，一道狭小的，红色的伤口静静躺在人鱼柔软的手心。他又凑近了些，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她手心，痒痒的。
傅海霆看了好一会儿，星涟觉得这样很奇怪，刚想推开他时，他忽然自己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两步，去床头柜中翻找药品。
他从密封包装里拿出一根新棉签，蘸了点碘伏，轻轻地擦在星涟手心，伤口被棕褐色药水咬得痛了起来，她忍不住微微皱眉。
“稍微忍一忍，这种伤口不消毒好得很慢。还好没有小玻璃渣留在伤口里，不然就麻烦了。”
什么嘛，原来这个男人刚刚是在看她的伤口里有没有玻璃渣。
星涟想到这里，感到有点不高兴，至于在不高兴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你是什么时候长出双腿，又是怎么打碎鱼缸的？”傅海霆问到，他给星涟用的鱼缸是钢化玻璃材质的，缸壁足足两厘米厚，凭人类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坏的吧。
星涟想了想：“房间里老拉着窗帘，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是应该是你走后不久，我开始感觉鱼尾有点不舒服，然后它就在我眼睛底下一点点变成双腿了。长出双腿后，我对水的适应能力似乎有所下降，很难受，就下意识用手去了敲鱼缸，虽然突然变成了人类，但我作为人鱼的力量还在，当我击打到鱼缸角落的一块地方时，鱼缸就裂了。”
傅海霆了然地点点头。
今早公司的研发部突然宣称对人鱼鳞研究有了新进展，他的董事长爹顿时激动得老眼放光，催命似的催他去公司开会，结果研发部长就“人鱼鳞能延缓衰老”这么屁大点事讲得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硬生生讲了仨小时，又用了俩小时讲了他们天才的药品研发方案，就这群人，合力浪费了他五小时生命，还差点让星涟出事。
走出公司前，傅博宇叫住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到：“刚刚听到了吗？人鱼鳞能延缓衰老。”
傅海霆心里一阵无语，但是他不敢顶撞他父亲，从小到大，父亲对他来说都如神庙中巍峨的神像一般，不可仰望，不可亲近，只能卑躬屈膝，俯首跪拜，将头深深低进尘土里。
他斟酌着，毕恭毕敬回道：“听到了，人鱼鳞比目前市面上所有药品功效要强上百倍不止。”
傅博宇的目光变得阴狠起来，仿若蛰伏在暗处、死盯猎物的毒蛇：“若以这鳞片入药，我们集团的利润可以翻两番。所以，为了集团，你会拿到那条人鱼的鳞片的，对吗？”
疑问句，但是语气是透着狠劲的逼迫。
明明沐浴在初夏的暖阳中，父亲的话却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好似毒蛇冰冷黏腻的毒液注射进动脉一般，他浑身僵硬起来，只有大脑还迟缓地运行着，控制着他轻轻点了头。
“好，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傅博宇笑着走远了。
“喂，你怎么了？”星涟看他收拾药品收拾着收拾着就突然一动不动，眼睛还睁得老大，额角也出了一些冷汗，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你放心吧，我今早也是为了活命，我不会用这种力气打你的。”
刚刚系统又给她派送了攻略任务，这次是让他和傅海霆去逛公园。
“诶，我想出去走走，我们去……那个什么来着，哦，公园！好不好？”
傅海霆回了回神，有些毛手毛脚地迅速收拾好药品，也没反应过来一条鱼为什么会知道人类世界的休闲区域。他现在只想快点甩掉那种令他不适的感觉，于是也就点头同意了。
他阻止了人鱼迫不及待想下床往门外冲的动作，开什么玩笑？她现在除了他的外套可是什么也没穿，这样出门会被当精神病抓起来的吧？况且，她这样从他屋里跑出去，他的一世英名怎么办？
傅海霆想了想，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咬牙在衣柜底层里摸摸索索半天翻出一条深紫色的吊带裙。
“哇，这是什么啊，好难闻！”他刚要把裙子递给星涟，她就迅速捏起鼻子，像挥什么脏东西一样使劲把裙子挥掉在地板上。
傅海霆有些疑惑：“这裙子放挺久了，没味儿啊。”
星涟嫌弃极了：“那你的鼻子真是坏掉了，上面有一股特别特别甜，甜到头晕想吐的味道，对了，和昨天中午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傅海霆的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像是被星涟用力打了一拳般，他同手同脚地捡起那条裙子，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是这样，可能是蹭到了些什么吧，那我就把这条裙子、连带我昨天的衣服都丢掉吧。”
傅海霆又安排人去重新买了一条粉蓝色的长裙，星涟这才满意。
磨磨蹭蹭了半天，总算可以出门了，然而人鱼根本没驯服刚刚长出的双腿，她走得摇摇晃晃，在要栽跟头时又习惯性地摆动双臂去保持平衡，于是上半身和下半身各搞各的，上身都要扭成麻花了，下身还是冷酷无情地要带着上身拥抱地板。
傅海霆立刻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把人鱼的手按在他劲瘦的腰上，一边紧紧扶住人鱼的肩：“走吧，走慢些，先迈左脚，踩实了再迈右脚，”星涟按他的指示缓缓走动着，虽然还是有些不稳，但有傅海霆在，总不至于摔跤，“对，再适当摆臂保持平衡……不对！谁让你肘击我的！哎哟，痛死了！”
在走出别墅之前，星涟终于会用脚走路了，真是可喜可贺，不枉傅总差点被踩掉脚趾甲、被肘出内伤。
所以在人鱼感慨他住的地方大而自己只能缩在焦石洞里睡觉时，傲娇的傅总总算找回了点场子，笑得一脸得意，就差把“哎呀呀你们人鱼怎么住的这么拉真不像我一出生就有大别野”写在脸上了。
于是他又被肘了。
到郊区公园后，星涟激动得一步三跳往前走着，傅海霆面目扭曲地捂着腹部，一瘸一拐地跟着星涟，此鱼还真是不经逗啊，之前还说不打他来着，怎么能一下就翻脸啊。
突然，星涟停下脚步，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的傅海霆差点撞到她身上。
他赶忙一个趔趄避开，鱼没事，但代价是傅总当众摔了个屁股蹲。
傅海霆顿时老脸一红，看到已经有几个热心的小朋友向他跑过来，傅海霆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屁股的死活了，直接双手撑地强行把自己从地上支起来，又着急忙慌地去拉旁边的树枝借力，再使点劲，马上……他看着一个跑得快的小朋友近在咫尺，更加不管不顾地去扒树枝，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树枝不堪重负，傅海霆瞬间像断勾的鱼那样跌回地面，发出响亮的“咚”声。
完蛋，这下真没脸见人了。
还不小心破坏了公物，罪加一等。真是赔了屁股又折兵。
好在，人鱼还算有点良心，把他拉了起来，站稳后，傅海霆也顾不得想自己的尾椎骨有没有什么事了，拉起星涟就逃离了这个尴尬的地方。
快步离开时，他还清楚地听到后面小朋友不加掩饰的笑声。
不管了，傅海霆，捂住耳朵大步向前走吧。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走到无人处，傅海霆终于不装了，龇牙咧嘴蹲在地上为他的屁股黯然神伤。
星涟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但那不是真正的笑声，是属于人鱼的，空灵、短促的鸣叫。
真奇怪，人鱼不是没有情感吗？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现在很快乐呢？
“不准笑了！”傅海霆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都怪你刚刚突然停下害我摔倒，还好意思笑。”
“不是哦，我刚刚看到两个人类站在那边，女的那个人类就这样了一下。”星涟突然凑近傅海霆的脸，傅海霆只见她精致得如海神精雕细琢出的脸不断放大，然后他就感到嘴唇有点凉凉的。
直到星涟退开以后，他才后知后觉，这鱼刚刚亲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海霆的大脑有些空白，身边所有喧嚣都如潮水一般退却，只有阳光静静地穿透树叶，在地上泼洒下的细碎光斑被风吹得轻轻晃荡，二人好像坐在茫茫大水中。
他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条鱼。
但星涟的动作其实也不能亲吻，她只是用嘴唇触碰了他一下，就像鱼用嘴去触碰水草一样，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然后那个男的人类就像水蚤一样跳来跳去的，说什么我好爱你。”星涟自顾自说着，突然又凑过来，“所以我刚刚也这样了，你可以爱我了吗？”
傅海霆浑身一抖，赶忙捂住人鱼的嘴。
这条笨鱼！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根树枝，他一头黑线地把树枝往旁边一丢，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了些：“不可以。爱是很沉重很稀有的，不是你做了这个动作就能得到的。”
“那好吧。”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她整条鱼都蔫了，本来还想着早点完成攻略回海底去呢。才接触人类两天，就有那么多陌生的感觉在她身上生长，她感到如同有凶猛的天敌在背后追赶她一样，很难受，但同时，她又有些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你说的这个‘爱’真的存在吗？我觉得它好虚无。”人鱼又说。
“当然，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交流和联系，而我认为的‘爱’就是其中最深刻的一种，是心的交流和灵魂的绑定。”
“好复杂，心怎么会交流呢？而且绑来绑去的，不就是被束缚了吗，像我被渔网缠住那样，不是很痛苦吗？”
“……”
傅海霆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交流，他也无法回答人鱼的问题。
“走吧，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吧，或许你会喜欢。”
话音刚落，星涟有些疑惑但又欢天喜地地抱住了傅海霆。
傅海霆大脑又险些宕机。可能人鱼确实比较喜欢人的体温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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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