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涟用蓝得一尘不染的眼睛盯着他，他心里一动，为什么分明是深海的人鱼却有如晴空般湛蓝的眸子呢？是因为人鱼也渴望仰望天空吗？
星涟微凉的手机轻轻搭上傅海霆的手，他下意识将手缩开了一点，她仍旧看着她，只是眸光黯淡了几分：“你为什么要去找别人？不是说爱一个人就只能爱一个人吗？”
“我没……”
“我闻到了，你现在身上的味道，你第一天救我时身上的味道，还有你给我的裙子上的味道，之前我不知道这是么，知道我走出你的栖居地，我也从别的女人身上闻到了相似的味道。”
“……”
“你爱我吗？”
傅海霆刚刚听到人鱼那些话本就有些坐不住，现在更是如坐针毡，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人鱼，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人鱼对他的质疑。
虽然他真正的感情经历实在匮乏，但他心思不钝，与这条人鱼不过相处了短短两天，他能感受到，人鱼有些过于依赖和信任他了，但他也不敢下定论，想来她在遇到他之前，并未与其他人或鱼相处过，对情感的唯一认识只有他曾跟她提起过的爱，所以……
傅海霆用力捏了捏眉心，从床边的凳子上起身，有些狼狈地夺门而出，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他疾步走到楼梯前，一步一步顺着台阶爬到顶楼，打开隔门那一刻，火红的余晖瞬间扑了他满怀。
他慢慢走近天台边，平复着爬了四层楼后稍显急促的呼吸。
天边，夕阳熊熊燃烧着苍老的生命，摇摇欲坠，在天际烧出一片倔强而热烈的火海。
所以他不能欺骗星涟，告诉她自己爱她，然后也诱哄她对自己告白，这样，她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反而会失去生命。
他把手搭在栏杆上，感受凉风从遥远的天边吹来，再轻响着朝他身后的远方奔去，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身边忽然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傅海霆转过头去，只见他的父亲背光站在了他身后。
“还没成功吗？还是你后悔了？”傅博宇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他心上。
傅海霆还是站着，一句话也没说。
傅博宇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凶狠，他快步走到傅海霆跟前，高高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了傅海霆脸上：“老子当初捕到人鱼可不像你这么畏畏缩缩的！别忘了就是老子以前拔下的人鱼鳞盘活了这个公司，养你到现在！”
半边脸火辣辣地痛了起来，估计等下就会肿起来。傅海霆袖子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几天忘记修剪的指甲狠狠地嵌进手心，他垂下眼眸，轻轻点头：“没后悔。我会拿到有效的人鱼鳞的。”
傅博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抱歉了，我做不到。”傅海霆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轻轻说道，又一阵晚风吹来，他的声音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傅海霆下楼时，只见星涟身着一条白裙，抱着一本书站在楼梯口，夕阳的光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笼罩着柔和温暖的光晕，仿若天使。
傅海霆几乎看呆了，刚刚和父亲交流带来的烦扰一扫而空，良久，他才觉出不对：“你怎么……又长出双腿了？”
星涟满不在乎地一笑：“谁知道呢？大概是吃了人类的药吧。”她抬眼看了傅海霆还带着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的脸，随后迅速移开目光，举起手中的书晃了晃：“在你床底捡到了这个，我看到里面有人鱼的画，可以给我讲讲这个东西吗？”
傅海霆接过书，这是一本很薄的童话故事书，因为时间久远，书本五颜六色的封面褪了色，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书页也有些泛黄，傅海霆去取了块毛巾，小心地把书平放在客厅的桌上，轻轻擦去灰尘，书封上“海的女儿”几个烫金字体立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小时候妈妈给我念过的唯一一本故事书，之前大扫除清里房间的时候丢了，我难过了好久呢，没想到被你找到了。”
傅海霆在沙发上坐下，一手翻开书，一手放在书页的缝隙处，微微使力压住书，他的动作堪称轻柔，唯恐书页撕裂。
星涟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傅海霆，卸下了平常虚张声势的臭屁外壳，就这么坐着，黑色的眼眸柔柔地看着面前的书，让她想起海里打开了坚硬外壳，露出软软的肉的贝类。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傅海霆对着书上的文字，似乎又想起了孩提时代和母亲相处的幸福时光，放柔声音念了起来。
有些话星涟不是很理解，但是语言似乎确实有某种魔力，她能感受到，故事中的海底是一个无比美丽的世界，但是为什么她生活的海底却只有黑冷的海水和无尽的死寂呢？
“最小的海公主向往人类世界和不灭的灵魂。她用美妙的声音向巫婆换取双腿，代价是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并且如果王子不爱她并与别人结婚，她将在新婚第二天化为泡沫。”
“她来到王子身边，王子像爱一个亲热的好孩子那样爱她，但是他从来没有娶她为皇后的思想。”
……
“后来王子迎娶他人。姐姐们用头发换来匕首，告诉她杀死王子并让他的血流到脚上就能活命。她在新婚夜看着熟睡的王子，将匕首远远地抛入浪花中。”
“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她看到王子和美丽的新嫁娘在寻找她...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听到这里，星涟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到天空的女儿那儿去呀！’...她们没有永恒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三百年以后，当我们尽力做完了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
念完故事，傅海霆合上书，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微红的眼睛，星涟撇了撇嘴，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怎么了？”傅海霆也看向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星涟比平常鲜活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
“所以，爱是牺牲自己，成全对方吗？”星涟把头埋到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傅海霆斟酌了几秒，几年来和父亲相处的记忆涌上心头，父亲少之又少的爱与关心如同给渴了很久的人猛然灌下一大口水，虽然渴的感觉暂时缓解了，但是整个喉咙都被噎得生疼，战战兢兢接受这份关心和爱的傅海霆为了维系这短暂稀薄的温情，往往要付出更多，做更多自己不愿意的事，然后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中。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不是的，爱是双向的，只有一方一味付出的爱都是脆弱的，不是真正的爱。”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慢慢亮起的灯海，继续说道“所以，将来你一定要爱值得的人。”
“那我觉得你是很值得的人。”星涟小声说。
“咔嚓”，傅海霆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像是有人凿开冬天湖面上覆盖的冰层一样，泉水终于从窄小的缝隙里流出，缓缓在阳光下延伸出一条条透亮的痕迹。
傅海霆紧紧攥住袖口，微微低下头，躲过星涟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是吗？那你眼光还真是差啊，如你所说，我不专一，会去找别人，事实上，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找‘别人’。”他不知又想到什么，唇角闪过一丝苦涩的笑容，“况且，从小到大，我经常把事情搞砸，几乎从未真正得到父亲和身边人的认可呢。”
“没关系啊，你救了我，给我东西吃，还带我出去玩，之前在海里，我活了上百年，但是每天都很无聊，我总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可是因为遇到你，我上岸的这三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意义！我第一次觉得，如果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活下去也不错。”
“至于你找别人，只要你知错能改，我就勉强原谅你了。只是，以后多和我讲讲你自己吧，我也很想了解你啊，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更不要骗我，好不好？”
傅海霆没说话，还是低着头，星涟眼里原本期待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站起身，想要离开。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小臂，傅海霆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好，我会对你坦诚，再也不骗你，我发誓。”
黑暗中，星涟眸光幽微，这时，系统又发布了新的攻略任务，她笑了笑，短暂而空灵的鸣叫从她胸腔中发出：“好啊，我相信你。明天我们去潜水吧，刚好，我也有些想念大海了。”
她回头，见傅海霆大半边脸都隐没在了阴影里，眉头紧锁，似乎有些游移不定，她又补充道：“离开海水太久，鱼尾会失去光泽哦。”
傅海霆叹了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到墙边，打开灯，暖色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他示意星涟和他一起坐下：“好吧，我们一起来查查攻略吧，潜水的话，我看隔壁A市那个海湾就不错。我们先定好酒店和潜水设备，明天一早就出发，怎样？”
星涟低下头认真看着傅海霆手机屏幕里的海湾景观：“为什么不去我们相遇那片海域？”
傅海霆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自从傅博宇在那片海域发现第一条人鱼后，那片海域就被傅氏集团买断，用于搜集人鱼踪迹和捉捕人鱼了，如果星涟是为了回海底而提出去潜水，她到了那边不仅不会成功，好可能遇险，于是他道：“那边设施少，不如A市这个海湾好玩。”
“好吧，听你的。”
正当二人看似兴奋实在各怀心事地讨论着明天的游玩计划时，客厅墙角的阴影处，一个微型监听器闪了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