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的尽头，是一片碧蓝的湖泊，像水晶一样镶嵌在榕树林的中央，一名粉色裙衫的女子坐在湖边，正在抚琴。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身形、衣装，都和闻筝先前看到的那个会发出琴声的木偶十分相似，只是容貌比木偶更清晰，也更加灵动美丽，眉眼低垂时竟颇有几分悲悯与神性。

听到闻筝逐渐走近的脚步声，那女子停下了抚琴的动作，抬眼看了过去。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仔细看竟看不出她的瞳孔，更显得这女子神异非常。

“阁下是……”虽然心中对眼前女子的身份有所猜想，但闻筝还是礼貌行礼，询问道。

“我名叫绮怀，是九雁湖的守护灵。”女子自我介绍着，露出轻柔而慈悲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我方才听到你的哭声，可是遇到什么苦楚？”

“阁下可姓孟？”闻筝问她。

“妖灵本无姓。”摇头时，女子发间的一支鸳鸯步摇微微摇晃，折射着柔和的日光，“是莫衡说，【孟】通【梦】字，只因我的力量与梦境有关，才称我孟姓。”

她果然就是孟绮怀。

闻筝的猜想自此连接了起来。

神州大地各处山川湖海，常因为充沛的灵气而生出一些有灵性的大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常年留在出生的地方，护佑一方水土，俗称守护灵。只有少数的大妖，生出邪念为祸人间，终自食恶果被人所灭——就像原本九雁湖的那只大妖一样。

那大妖可能是九雁湖原本的守护灵，被靳轻尘一行人所杀后，逸散的灵气和药力被九雁湖边的大榕树吸收，所以榕树悟道成妖，孟绮怀出现了。

而平塘小筑及所有相关事件的发生，都与另一个人脱不了干系。

“唉，情爱之事，处处都是苦楚。”闻筝叹了口气，像是遇到知心姐妹一样缓步走向孟绮怀，“真叫我不知从何提起，世间是没有好男儿的。”

说话间，她的目光悄悄瞥向孟绮怀的眼睛，想要观察对方的神色是否有什么波动。

但孟绮怀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还是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像是等她尽情倾诉自己的委屈。

与此同时，剑灵忽地出声，带来了靳轻尘所传递过来的消息：“平塘小筑里的琴声停下了，他们已经按照姐姐说的，把你的文章发出去了。”

以免被孟绮怀看出破绽，闻筝并没有回答剑灵的话。

在计划开始实施之前，闻筝便在玉牒上编辑好了一篇关于【大量修士聚集成州平塘小筑】的文章，以防到时候平塘小筑中的生魂从琴声训导中清醒过来之后仍然无法逃脱那些修士的魔掌。

而眼下正是发出去引起舆论的时机。

这“群欢宴”长久以来没有任何人听说过，证明他们一直都是秘密前来这里的，只要把这事搬到明面上来，有心人就会顺着这个方向进行臆测。

再叫点例如【剑名不吃香菜】这种一直十分关心成州失魂案的用户做水军进行引导，修士们身不正，自然就怕影子斜了。

自己做版主就是好啊，不用担心限流，想发什么就发什么，明目张胆引导舆论都不用怕。

闻筝不由得想。

没一会儿，剑灵的声音果然又响起，说平塘小筑中的修士已经有一大半看到了文章撤离了。

没有后顾之忧之后，闻筝才突然从方才剑灵和靳轻尘的联系中反应过来——原来剑灵和靳轻尘之间是互相有感应的吗？

那岂不是……先前她和剑灵玩的那些“笔仙”，靳轻尘全部都知道？

把那股仿佛说坏话被人抓住的做贼心虚强行压下，闻筝开始对孟绮怀进行一个话疗——“守护灵大人，你谈过恋爱吗？”

闻言，孟绮怀的脸颊升起绯红色，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先前说平塘小筑的事与另一个人脱不了干系，此人便是传闻中欲娶孟绮怀做续弦而建造了这座平塘小筑的人——莫衡。

“这是自然……”孟绮怀开口，神色如普通的少女一般羞涩，“我常年住在九雁湖边，若有来往民众遇到冤屈不公之事，便会寻求我的帮助。”

这样听来，她曾经也是个十分称职的守护者。

直到那一天，成州莫氏的二爷来到九雁湖边，望湖而叹。

于是孟绮怀便现身，问君子有何心事。二爷莫衡说，自己出生在一个修仙世家，却天赋极差，还是先天水灵根，无法继承家里的炼药产业。如今一把年纪，一事无成，实在了无生趣。

孟绮怀对他笑笑，说何必如此，众生各有其道，不必拘泥于一处。

看着讲述这件事时的树妖姑娘面露羞赧，闻筝默然，只是忍不住战术后仰——你说的这个莫衡，他帅吗？

要不是长相上能和靳轻尘不相上下，单凭一个天赋极差的失意人设，何以哄得守护灵芳心打颤。

不过现在说这句话不厚道，也不利于了解当年故事的细节从而收集情报，所以闻筝颔首，示意孟绮怀可以继续说。

孟绮怀兴许也是想要用自身的经历告诉闻筝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也有可能只是难得有个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和她说说女儿家的私房话，因此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

说到那莫衡修炼失意，情场得意，从第一次见面后便常来找孟绮怀吐苦水，孟绮怀见他可怜，便偶尔助他修炼，更是时常动用自己的力量，让他免于多思多梦的苦恼。

虽然自己那些关于莫衡的恶意猜想还未被证实，但闻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果不其然，孟绮怀后面的日子便不大好过起来。

莫衡在她的帮助下修为进阶，家里也为他寻了一门亲事。虽然他资质平平，但莫氏还是颇有地位的，所以想要结亲倒也不难。不久便和与莫氏世代交好的钟氏二小姐成了婚。

只是苦了孟绮怀，得知他成亲的消息后惊觉自己其实已经爱上了莫衡，因此差点走火入魔。

“我不怪他，我祝福他。”孟绮怀轻轻道，“此后，我便不再见他。”

闻筝不敢说话。

毕竟自己没谈过恋爱，也没什么把恋爱谈得轰轰烈烈的朋友，属于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不知道脱离影视作品后的爱情是什么模样，只是暗自觉得孟绮怀可能还是男人见得少才会这么容易被骗。

“直到两年后，他娶的那位夫人生病离世了。”孟绮怀说，“他悲痛欲绝，连日不眠不休，为夫人守灵。我听说后怕他身体受不住，才离开我的树身，去了莫家见他。”

这一句话，疑点有三。

首先，根据孟绮怀所描述的，莫衡的夫人也是出自修仙世家的修士，怎会说病重就病重，还病到撒手人寰？

其次，既然夫人亡故后，莫衡都到了“悲痛欲绝”的程度，为何不在夫人还在人世时求助于孟绮怀，为夫人疗愈疾病呢？

最后，虽然这点是出自闻筝的臆测，但眼前的景况让她不由得怀疑，孟绮怀离开原身的期间，是否被莫衡动了手脚……毕竟从对方谈吐和过往来看，孟绮怀不像是会荼毒生灵的人，怎会掺和到平塘小筑这些腌臜事里呢。

于是闻筝便委婉地向她问起，而后便得知，莫夫人病得蹊跷，死时功体耗尽，尸身鹤发鸡皮，如耄耋老人。而莫衡，一直觉得亏欠孟绮怀许多，因此未曾向她提起夫人病重的事。

原配夫人死后，莫衡消沉一阵，似乎是那时才发现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孟绮怀，因此大为感动，许诺要娶她为续弦，更为了方便照顾她的原身榕树，而在九雁湖边建造了平塘小筑。

“虽然有些坎坷，但莫衡对我很好。”孟绮怀还没忘记自己眼前的是个受了情伤的女子，“我虽不知你与你的夫君遇到什么矛盾，但能走到一起本是幸事，莫争一时气坏了姻缘线。”

“……为了孩子忍一忍是吧。”先前吵架的剧本虽然是假的，但对方这段涉世未深过于单纯的劝说还是让闻筝忍不住吐槽。

“是啊，孩子。”孟绮怀颇为认同地点头，“我与莫衡也有一个孩子——”

说着，她突然目光一滞，未施脂粉的唇也一开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突然失去了对五官的控制。

“你怎么了？”闻筝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推了推她。

“姐姐，她的样子不寻常，小心。”剑灵及时提醒道，而后语气有些迟疑，“她好像一直在重复什么话……”

“你听得到她说话？”闻筝深感疑惑，不由得又凑近了些，但还是没有听到孟绮怀在说什么。

“她在说——”剑灵仔细听了听，“【孩子】、【我的孩子】……”

闻筝：……我知道了，你是可云。

可云疯了是因为孩子没了，孟绮怀眼前的情状说不定也是，这样想来，先前几人在葳蕤堂外演戏时，这树妖也是听到君子涵叫“娘”才突然出现的。

“你……”闻筝还是听不见孟绮怀在说什么，于是又问剑灵，“她还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剑灵能听见树妖的话，但靳轻尘的剑灵总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骗自己。

仔细听了片刻，剑灵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她说，【莫衡杀了她的孩子】。”

没等闻筝为了这句话瞳孔地震，原本还一派温和的孟绮怀便神色大变，双手一扬，七弦瑶琴便从她膝头浮了起来，

没等孟绮怀的纤纤玉指落到发着绿光的琴弦上，闻筝便掏出了自己的唢呐，也不管什么宫商角徵羽，拿起来就奋力一吹。

打断施法！

只是这一下不仅打断了孟绮怀的动作，还把闻筝自己的耳朵震得够呛。

伤敌不知道多少，但是自损了一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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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孟绮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