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次日的海面像被揉碎的蓝绸子,浪头软趴趴地拍着船舷。
徐新博扒着前舱栏杆啃炊饼时,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风停了。
不是渐弱,是“唰”地一下断了。
他望着桅杆上软塌塌垂着的帆,喉咙发紧。
地理课上张老师敲着投影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台风眼过境前,往往会出现反常的平静!”
他猛地转身,正撞上来送淡水的小顺子。
“徐哥?”小顺子端着的木盆晃了晃,“你脸色咋跟那片云似的?”
徐新博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抬头。
天边原本雪絮似的云团不知何时凝成了块,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连阳光都透不出半分。
风里的咸腥味突然浓了,像有人往他鼻腔里塞了把湿盐。
“去叫马通译!”他拽着小顺子的胳膊往舱房跑,“快!”
马欢正在舱里核对货物清单,鹅毛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
见徐新博撞开门,他抬了抬眉:“这是——”
“要刮台风了!”徐新博把脸凑到桌前,额角的汗滴在清单上,晕开团墨迹。
“您看这云,低得能压到桅杆顶;风说停就停,这是台风眼要来了!得改航线,往东北偏北走!“
“小徐兄弟。”
舱门突然被撞开半扇,陈海抱着臂倚在门框上,短刀鞘在腰间晃出轻响,“昨儿你画海图,我当你是个肯下苦功的。今儿倒好,学起老水手吓唬人了?”
他嗤笑一声,“台风?这季节南海哪来的台风?”
“我查过《顺风相送》!”
徐新博急得攥紧袖口,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忽明忽暗,红色倒计时“180”正一秒秒跳动。
“永乐七年七月,就是这片海域,有船遇到过十二级风!海图里夹的批注,您忘了?“
陈海的笑僵在脸上。
他确实记得那页批注,墨迹都褪成了浅黄,写着“七月望日,暴风折桅,三船未归”。
但让他听一个毛头小子的指挥?
“总船长说过,按原定航线走。”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瞥了眼徐新博发白的嘴唇,语气软了些,“真要变天,老水手比你先闻出味儿。”
马欢放下鹅毛笔,指尖摩挲着星盘的铜边。
他见过徐新博画的洋流图,也听过这少年半夜翻《瀛涯胜览》的动静。
可改航线不是小事,牵连着整个船队的给养、水程......
“小徐。”他起身拍了拍徐新博的肩,“你先去甲板等等。我去后舱找老船工问问海象。”
徐新博站在甲板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嗡嗡响:“突发任务:预测并规避重大海难。
剩余时间:2小时57分。
任务失败将扣除72小时游戏时长。”
他望着逐渐压近的乌云,忽然想起上周跟着气象员在上海观象台画台风路径图——那些红蓝铅笔标出的螺旋云系,和此刻天边的云团,像极了。
“拿炭笔来!”他冲小顺子喊,“再把那卷旧海图搬来!”
甲板上很快围了圈人。
徐新博蹲在甲板上,用炭笔重重画出海岸线,又圈出船队当前位置:“看这云的走向,是从东南往西北推。”
他指尖点在云团边缘,“台风眼在这儿,直径大概三十里。”
“胡扯!”有老水手挤进来,“我在海上漂了二十年,没见过七月的台风往西北走!”
“那是因为您没见过现代气象图!”徐新博急红了眼,“风平浪静是因为咱们在台风眼南侧,等眼壁过来——”
他突然抓起旁边的木碗扣在海图上,“这碗是台风,咱们现在在碗沿!再往原定航线走,半时辰后就会撞进碗里!”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陈海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盯着甲板上的炭笔痕迹,喉结动了动:“你说的七月暴风......具体是哪年?”
“永乐七年、宣德三年、成化九年!”
徐新博翻开怀里的《顺风相送》副本,纸页被他翻得哗啦响。
“这三回都是七月十五前后,云色如墨,风止浪平——和现在一模一样!”
陈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刀。
他想起昨夜给徐新博削的木牌还揣在怀里,刻着“徐”字的那面有点硌肚皮。
远处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是瞭望手!
“西南方向有快船!”
所有人都抬头。
一艘双桅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帆被风吹得鼓成满弓。
船头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远远就喊:“前方三十里起风暴!浪高过桅杆!”
总船长的舱门“砰”地推开。
白须飘飘的老船主扶着栏杆往下看,声音像敲在铜钟上:“陈副官!把那小先生的海图拿给我!”
陈海弯腰捡起徐新博掉在地上的炭笔,指节捏得发白。
他蹲下来,顺着徐新博画的线路描了道粗线,抬头时目光灼灼:“往东北偏北,走这线!”
快船擦着宝船驶过的瞬间,徐新博听见了风声。
不是温柔的海风,是带着哨音的尖啸,像有千万把刀在割空气。
他望着船帆被重新扯得鼓胀,望着船首劈开的浪突然翻起白沫。
系统面板上的倒计时“00:01”闪了闪,变成“任务完成:奖励地理知识点记忆包(台风路径预测)、学习专注力 2”。
陈海走到他身边时,短刀鞘又磕了下船舷。
这次他没转头,只把块温热的木牌塞进徐新博手里:“刻深了,掉不了。”
木牌上“徐”字的划痕里还沾着炭粉,在阳光下泛着细金。
风暴在船尾炸响的那一刻,马欢拍了拍徐新博的背。
通译官的声音被风声撕碎,却又清晰得像落在心尖上:“你让我信了......有些学问,是拿命换回来的。”
宝船劈开翻涌的浪,往安全海域疾行。
徐新博望着逐渐被甩在身后的乌云,怀里的木牌烫得慌。
他知道,等风暴过去,这片海面上会多出许多故事——但其中最动人的那则,一定和甲板上那幅炭笔画的海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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