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纯的那幅画,是陈循拿来献给孙太后的,上圣皇太后孙太后的寿诞到了,万寿节的礼物,也是大明的传统了。
兴安将此事奏禀之时,朱祁钰思考了良久,最终没有阻拦。
他倒是要看看,孙太后这礼,是收还是不收。
朱祁钰之前的生日是十一月份,去年瓦剌败退之后,大明京师万象更新,极其忙碌,朱祁钰直接下旨停办自己万寿节之事,以国事为重。
今年过年,朱祁钰再拦了群臣的年礼。
朱祁钰倒是要看看,孙太后这万寿节的礼物,是收还是不收,他也要看看,到底谁会送礼,又送的多么贵重。
他也要看看,这天底下的朝臣,谁敢先于他这个皇帝去送贺礼。
卢忠将一份名单放到了陛下的面前,俯首说道:“陛下,这是之前于少保在大兴抓到的那个舌头,查出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卢忠的办案能力是极强的,但是因为涉及到了民生,这件事查起来,反而是以走访为主,颇为麻烦。
卢忠和顺天府丞夏衡积极配合,这繁杂的造谣线路,终于查清楚了,但也只是抓到了一些嚼舌头根儿的好事之徒。
“谁在推动这件事?”朱祁钰看了很久,整个名单上,都是那些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和乞丐为主,却没有一个真正的主谋,这件事透漏着诡异。
这份名单上的人员极为集中,三姑六婆和街上的乞丐为主流,一看就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
但是追本溯源,实在是太难了。
朱祁钰没有怪罪卢忠没查到具体的幕后黑手。
实在是京师的乞丐太多了。
五城兵马司,比如东城兵马司在丐籍的就有两千多人,五城兵马司的乞丐超过了一万人。
这还是正式乞丐,拥有丐籍,他们游手好闲、不务生理、强横少壮之徒,一手提着酒瓶,沿街乞讨索要酒食财物,号叫花子。
这些正式乞丐,遇到盗贼,就随同行劫,被抓获时候,问同起之人,姓名不知,面目不识,又分赃不多,极难处理。
大约等同于丐帮。
正式乞丐下面还有临时乞丐,都是因为灾荒或者失去土地,变成临时乞丐,更是无法查起。
比如之前朕、朕、狗脚朕的流言蜚语,还是通过盘查燕兴楼,从上而下找到的主谋。
现在从下而上,实在是太难了。
朱祁钰看着卢忠的奏疏说道:“查不到吗?京师回营了吧,让京营派遣两万人入城,将这些丐籍,全都抓到京营里去。”
“啊?”卢忠呆滞的看着陛下,略微有点愣神。
朱祁钰十分确定的说道:“没错,把这些丐籍尽数充军。”
“到了校场上,好生操练,于少保说乡野恶霸,抓到军伍之中,可以改掉他们身上的习性。”
“这不是现成的例子吗?丐籍抓进军营里,看看效果便是。”
卢忠挠了挠头说道:“臣领旨。”
于谦和朱祁钰在农庄法的一些细节上,是有分歧的。
朱祁钰的意思是那些好吃懒做、不干活的家伙,直接不计分,全都饿死得了。
于谦觉得他们可以被教化,扔到军伍锻炼几年就好。
朱祁钰一直觉得这法子,不太靠谱,现在就有了现实的社会模型,试试便知道了,如果真的能把他们改造成人,不再浑浑噩噩,也未尝不是教化之功。
卢忠的神情还是有些迷茫,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你以为朕是要为难这些乞儿对吗?”
卢忠虽然面色有点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陛下,乞丐为京城顽疾,此举恐怕招惹非议。”
“而且京营乃天子亲军,兹事体大,这些人掺杂其中,岂不是弄的京营军纪大乱吗?”
“臣愚钝,请陛下解惑。”
朱祁钰看着卢忠,他平时对朱祁钰的命令,都是言听计从,现在终于学会思考了,这是个好事。
他摇头说道:“现在内外官豪势要之家多喜欢招揽家人,名为义子,实为奴仆。”
“这些所谓义子,他们怎么为内外官豪势要之家做事?就是在街头组织群小。”
“这乞儿悲苦不假,但是这些在丐籍的乞儿,何以生存?在街上强乞?还是在跟随盗寇随同行劫?”
“其实都是势要之家,养着罢了。”
做势要之家的家人,那也是相当的卷,不是谁都能做的,也是要遴选的。
而这些个所谓家人,为家主办事,自然要用人,用谁?
经纪、买办、盗寇、流匪、乞丐。
“于少保说宣府之战,首要的就是剪瓦剌羽翼,若是鞑靼和兀良哈两部,直扑贾家营,杨洪还能如此四处出击,为瓦剌人布下口袋阵,等待着瓦剌人钻进去吗?”
“显然不能。”
“打击群小,可以成为常态,此等天街乞儿,尽数拿到京营之内,充军苦役五年,可以不打仗,但是修桥铺路、扎营打钉必须要做,日常训练也必须操持。”
朱祁钰明白卢忠的两个顾虑,怕这些乞儿入营,扰乱京营军纪,但是可以把他们编入工程营,专门做辅兵便是。
后世为何隔三差五的就要,打击群小,扫黑除恶专项行动?
这是维护统治、维护稳定,必须要做的事,可以剪除势要之家的羽翼,防止势要之家擅权。
他们擅权肥了自己,毁的都是皇帝的名声,毁的都是大明的根基。
势要之家没有维护大明根基的觉悟,朱祁钰就帮他们实现。
“陛下圣明,臣愚钝,谨遵陛下圣诲。”卢忠俯首领命,招惹非议的事儿多了,他只是不知道陛下动这些乞儿的目的,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显然,这些个丐籍的职业乞丐们,也不是什么真的悲苦,而只是势要之家的左右手罢了。
“去吧。”朱祁钰点头说道。
卢忠行了个稽首礼俯首说道:“臣告退。”
朱祁钰看着卢忠的背影,卢忠人如其名,足够的忠诚,现在也在进步之中,对于大大小小的案子,处理起来,越发的游刃有余了。
“兴安啊,太后的万寿节贺礼,准备好了吗?”朱祁钰站起身来,准备去讲武堂巡视一下,看看上课的情况。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都准备好了,臣以为,等过几日再送也不迟。”
“嗯。”朱祁钰走出了主楼的二楼。
兴安的意思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这差事,办得极为妥帖。
为何要等几日?
就是看看哪些个朝臣那么孝顺,在皇帝送礼之前,就把礼给送了,这部分人都要圈个重点关注的名单,平时多留意,出了什么事找他们就可以了。
钓鱼佬钓鱼,不总喜欢打窝吗?朱祁钰就用太后的万寿节,打了个窝。
“兴安,你说朕这个皇帝,天天跟臣子们勾心斗角,是不是很跌份儿?”朱祁钰一边走,忽然开口问道。
兴安打了个哆嗦,没有回话,陛下的心思那只能陛下知道,他全当没听到。
其实就兴安看来,哪个皇帝不跟臣子勾心斗角?要不他们宦官,还有什么用呢?
不勾心斗角,那才是奇了怪的事儿,陛下这儿,还算好的,朝廷里,有于少保在前面挡着,无法形成合力。
朱祁钰忽然想起了于谦那句,国家之制,边政以文臣巡抚,以武臣总兵将兵,而以内臣纲维之。
讲武堂的格局有四栋联排的房舍,朱祁钰只是简单的巡视一番,他上到了二楼,就看见了石亨在对着一个堪舆图较劲儿。
这堪舆图是朱祁钰的另外一个小发明了,叫做兵推。
堪舆图上画着等高线,还有各种水纹、军堡布置等物,上面的每一格都代表十里地。
而旁边的旗盒里,有各色的小旗子代表了不同的兵种,还有各种不同的天象代表雨、雪、冰雹、大风等等,一应俱全。
算是一种朱祁钰独创的军事推演类的小游戏,供讲武堂的武官们,在闲暇时候,消遣用,若是没什么消遣,很容易就滋生赌博。
“参见陛下。”石亨看到了朱祁钰过来,赶忙站了起来行礼。
“来,咱们手谈一盘。”朱祁钰坐在了石亨的对面,笑着说道。
石亨俯首领命说道:“那臣执瓦剌,陛下执大明。”
这兵推军旗需要三个人才能玩,堪舆图一式三份,对弈二人各持一副,裁判拿一副。
而桌子中间有一道帷幕,裁判可以看到两方布局,但是对弈双方,各自却是两眼一抹黑,以小旗对弈,模拟军阵作战。
朱祁钰和石亨各自拿着一张宣府的堪舆图,开始排兵布阵。
规则并不复杂,这骑兵一个回合可以走两格,步兵一个回合可以走一格,粮草辎重,两日才能走一格,此类的规则,几乎是按着现实行军速度制定。
朱祁钰和石亨开始下军阵推演,这刚一接战,兴安立刻说道:“下大雨了。”
朱祁钰的步兵遇到了石亨的骑兵,一旦下雨就是道路泥泞、弓弦泡软,火铳无法击发。
朱祁钰的步兵可谓是占尽了便宜。
于谦显然是有事,打外面禀报之后,走了进来,看到在对弈,于谦也是兴趣盎然。
“又下雨了…”兴安默默的看着局势,即便是兴安这个裁判,老是下雨,可是耐不住朱祁钰的微操,实在是太差劲儿。
朱祁钰的中军,已经被全部石亨的瓦剌军队合围。
这眼看着土木堡惊变情景再现了。
石亨一见自己要赢了,立刻开始了下臭棋,几步之下,朱祁钰的中军居然突破了重围,反而将石亨的主力打的溃不成军。
石亨立刻高声说道:“陛下真乃是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中,用兵如神,决胜千里之外啊!”
朱祁钰嗤笑了两声,将手中的旗子一扔,摇头说道:“是不是还没开始下,就在想词儿了?”
“嘿嘿。”石亨摸了摸脑袋说道:“没有,陛下,下的好啊。”
石亨除了非常善于打硬仗死战之外,还非常善于拍马屁,就这谄媚的模样,是于谦非常不喜的。
好在陛下始终对这等马屁,不甚在意。
“再来一把。”朱祁钰乐呵呵的摆开了兵推棋盘,再次和石亨对弈了起来。
当然是朱祁钰执大明一方,大获全胜!
石亨知道陛下只是图一乐罢了,虽然他可以赢,但是没必要。
“于少保来一盘?”朱祁钰站起身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打不过石亨的。
于谦坐下,开始和石亨对弈。
石亨的额头很快就冒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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