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太不幸了。
这是望月朔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被束缚在一张冰冷的医疗床上时,内心涌现出来的唯一的想法。
这个姿势实在谈不上舒服,甚至还有些冰冷的屈辱。她的大脑激愤地想要挣扎,可身体却好像完全与大脑的神经断了联,宛如砧板上的死鱼,一动也不能动。
然而自己四周那些穿着整套严密实验服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像她这样想,他们欢呼着,雀跃着,险些将自己手中的试剂也一起向天上抛去。从那些语焉不详的欢呼声中,望月朔只依稀听出了几个简短的音节。
她皱着眉思考,也许是刚醒来的大脑还不支持1 1=2以上的计算,总之过了很久,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奇怪的人们狂欢的内容。
实验成功了。
而她本身,似乎就是这一场奇怪实验的结果。
接下来的时间就仿佛被谁按下了快进键,在记忆中被飞速拉扯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色线条。一些事情好像发生了,又好像没有发生,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轻盈地荡在虚幻与现实中间那条不甚明晰的分界线上。
而后突然有一瞬间,像是水滴落下溅起涟漪,她眼前缥缈的混乱的图景忽然落到了实处,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她忽然被谁摘掉了一个无形的VR头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落成了她触手可及的真实。
她终于是一个生活在此间世界之中的活人,而非一个游魂般的、冷眼旁观的过客。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活着。
活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晨间的微风拂过脸颊,是指腹下布料细密的纹路,是鼻尖萦绕的尼古丁和焦油混杂的气味。
烟味?
望月朔不禁皱了皱眉头。
“安摩拉多,东西都给你装好了,等下伏特加会开车送你过去。”
银色长发的发尾在望月朔的眼前打了个旋又缓缓落下,轻巧得像是孔雀鱼的尾鳍。她循着声音抬头,目光顺着那缕银色的长发缓缓向上,最终定在一张苍白阴郁的面孔之上。
面孔的主人正微微皱着眉头看她。
“下次把烟味散完了再来找我说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神色可怖的男人面前,还能镇定自如地说出这样一句满是嫌弃的话。她的内心在惊恐地尖叫,可面色却镇定极了,甚至还抬起手挥了挥自己面前的空气。
银发男人右眼的下眼睑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可他却并没有说出什么苛责的话语,似是早就习惯了眼前之人嚣张跋扈的态度。他将手中拎着的与他全身上下冷峻肃杀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帆布包往望月朔手中一塞,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我知道你有不满,可这毕竟是BOSS安排下来的任务,公安那边只有卡耀一个人不够。”
望月朔绷着脸没有答话。
银发的男人也不管她接不接受他这样一番说辞,说完话就风风火火地迈着步子离开了这个地方,皮鞋的后跟在无人的走廊上敲出“嗒嗒”的声响。那声音被墙壁来回反射,回声一遍又一遍地敲击在望月朔鼓噪的耳膜之上,扰得她的脉搏似乎也杂乱无章了起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她揪着胸口的衣服蹲下,大口大口地喘息,头痛得快要裂开。
伏特加、卡耀、银发杀手、BOSS……那些听来的、看来的一个个名字与一个个人,无一不昭示着,她早就不是上辈子那个无忧无虑混吃等死的咸鱼大学生,她再也没有机会享受那种大部分时间平淡乏味,却偶尔也会格外精彩充实的人生了。
她现在是安摩拉多,黑衣组织的安摩拉多。
即将进入公安卧底的安摩拉多。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眼下这样的呢?
望月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目光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上辈子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她甚至还记得睡着之前自己终于将一个游戏打出了那条隐藏的True Ending,被剧情虐得边哭边炫了半桶炸鸡。
可睁眼之后她就来到了这里,一个连载了二十多年的动漫的世界里,成了黑恶势力的一员,而且马上就要去为黑恶势力发光发热。
这根本就与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背道而驰。
然而她悲哀地发现,她根本没得选——她是组织的继承人安摩拉多,是倾注了组织全部科技结晶的实验体。她压根就没有自由,她只能按照组织为她规划出的道路按部就班地走,直至生命的尽头。
“大人?您……您不看一下资料吗?”
车子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驾驶位上魁梧的壮汉小心翼翼地试图出声提醒,忐忑又紧张的表情显得分外滑稽——他是第一次与这位组织的继承人小姐接触,生怕自己哪里惹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不快。
伏特加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看过了。”
副驾驶上面色冷漠的青年靠着窗子,半分余光也没有施舍给身旁兢兢业业开着车的司机。她只将目光散漫地投向窗外,似乎无论什么都无法引起她内心的半分波澜。
“哦……哦……是我多嘴了。”
绿灯亮起,车子再度平稳地奔驰起来。伏特加惴惴不安地收回看向望月朔的目光,内心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
叫你多嘴!人家堂堂组织继承人,怎么会不提前阅读任务资料?用得着你一个打下手的来提醒?
那边伏特加在内心究竟进行着怎样激烈的活动,望月朔不得而知。她回想着自己在琴酒离开后翻阅的那厚厚一摞的资料,最上面的一张,就是她现在这个假身份的详细记录。
望月朔,男,20岁,东都大学律法系毕业生,刚刚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成为警视厅警察学校职业组的一员。
行,挺好,除了名字和年龄没一处跟她有关系的。
而且……
是巧合吗?
这个假身份的名字居然也叫望月朔?
她不由自主地警惕了起来。
她有着这具身体十几年的记忆,纵然她翻阅那些记忆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但她终究不得不承认,她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这具身体里面了。
可这具身体并没有名字,实验室里的人们叫她NR-016号,BOSS和琴酒他们叫她安摩拉多,组织里高层以外的人叫她“大人”或者“大小姐”。
而直到此刻,她第一次被BOSS委派出组织去执行潜入公安的卧底任务,才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名字的代称。
望月朔,一个同她上辈子的名字一般无二的假名。
其实她也曾疑惑过,为何父母会给她取了“朔”这样一个冷硬的、像是一个男孩一样的名字。明明只要再加一个音节,就是“樱”,一个梦幻又美好得光是读起来就觉得洋溢着粉红泡泡的名字,叫人一念就知道,这一定是谁家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小公主。
朔,新月之相,幽暗无光。
可当她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连一个正经的名字都不再拥有的时候,才方知有人能以“望月朔”这个姓名呼唤她,究竟有多么可贵。
而眼下的这个任务,“望月朔”这个假身份的名字,与其说是巧合,更像是一种恩赐。让她能够再一次作为“望月朔”在这世间走一遭,让她真切地觉得,她是作为她自己而活着的。
不是什么组织的继承人安摩拉多,更不是什么实验体NR-016号。
她低下头,以目光描摹着自己的手掌。
双手虎口和食指两侧的位置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并不明显,却昭示着这具身体是个持枪的老手,随便哪只手都能稳稳当当地拿起枪射击。
这双手白皙纤长,指甲修得圆润整齐,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比普通同龄女性的手掌要大上不少,看起来就是一个二十岁普通男青年的双手。
可只有望月朔知道,这样一双骨骼分明甚至看起来有些苍白的手掌,究竟蕴含了怎样的力道。
一拳能打死三个成年人。
她有些自嘲地一哂,可不是吗?组织为了她这具身体可谓是煞费苦心,硬生生靠着那些花样百出的药剂给她拉扯成了一个身体机能远超常人的怪物,说不定比电影里面的超级英雄都厉害。
她甚至还比超级英雄的身材更具有欺骗性——178cm的身高在男性当中不算矮,但也只是年轻人中的平均水平。身上的肌肉也不算十分发达,放进健身房那群大块头中间甚至称得上纤弱。任谁见到了她,也只会当她是个单薄的、温吞的年轻人。
却根本想不到那弱质纯良的皮相下,藏着一个冷锐敏捷、见血封喉的杀手。
车子渐渐在一个路口处停下。
“大人,我们到了。”黑衣黑帽黑墨镜的伏特加有些战战兢兢地提醒着身边明显还在出神的人:“琴酒大哥说这里是望月家名下的一套别墅,组织对这里做过十分详尽的调查,您可以放心地住下……”
伏特加的声音不算大,却刚好能将望月朔神游的思绪唤回。她皱着眉看着车窗外堪称眼熟的景象,第一次觉得就算是黑衣组织这样一个计划缜密的恶势力集团,做事情也总有出岔子的时候。
米花町二丁目223号,望月家别墅的地址,动漫主角工藤新一家的正对门。
望月朔记得,自己上辈子的时候,在论坛见过一个讨论帖,帖子的主题是“假如你穿越进了名侦探柯南的世界里,怎么才能活到最后?”
问题的回答五花八门,有数据派的——根据动漫里数百件案件的统计,死亡概率最高的地方是家里,死亡率最高的职业是社长,死亡率最高的性别是男性。综上所述,穿越后是女人就继续做女人,是男人就当一个女装大佬,工作不要当社长,平时不要在家待着,努力跟主角团混熟,就能苟到大结局。
还有神秘派的——走到江户川柯南面前跟他打招呼“嗨,工藤新一!”,然后再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这样就能加入主线,获得不死BUFF。
还有怪盗基德派的——想尽办法获得一颗宝石,然后宣扬出去,诱使基德来到你身边偷宝石。基德是个宝石大盗而非杀手,动漫里以他为主的剧情总是无人伤亡,最方便苟命。
甚至还有摆烂派的——直接犯下一起不轻不重的案件,成为犯人,然后主动去找警察自首。毕竟名侦探柯南的世界里,警方的牢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些个方法里,没有一个适用于现在的望月朔。
开局就是一瓶黑方真酒,而且地位颇高,被BOSS派出来预备进入到日本公安做卧底,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必死无疑的局面。
甚至她这瓶真酒还被安排成了工藤新一的邻居,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驾驶位上的人还在忐忑地等着望月朔接下来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望月朔瞥一眼他渗出了些许冷汗的额角,终于不再继续留在车内惊吓这位壮汉的小心脏,主动开了车门下车。
伏特加赶忙下车一溜小跑跑到后备箱,伸手替望月朔把行李箱取了下来。
望月朔接过行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伏特加立在原地长舒了口气,待到那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拖着行李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之后,这才火烧屁股般地回到了车上,开着车离开了此处。
安摩拉多不愧是BOSS钦点的继承人,那一身气势真的是太可怕了!
午后的阳光透着融融的暖意,就连三月里料峭的春寒都在这暖阳的照耀下退却三分,被晒出一个还算舒适的温度。
望月朔拖着行李箱站在别墅的院落门口,试图在自己衣服兜里掏出来的一大串钥匙里找到院落大门的钥匙,冷不丁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闻询。
“大哥哥?你住在这里吗?”
这声音一听就是小孩子的声音,望月朔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心说自己不会开局就遇到死神小学生吧?可她转过身时,见到的却是一名穿着嫩黄色羊绒裙,扎着半长发公主头的小女孩,看起来要比死神小学生大个三四岁的样子。
她定了定心神,半蹲下身,露出一个堪称温良的笑容。左手在风衣外侧的兜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块巧克力递到小女孩的眼前,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不得不说,望月朔长相出众,眼下装起纯良简直是信手拈来。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有些犹豫地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巧克力,似乎在内心纠结她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是否可信,而后她似乎很快便信任了她,神色灿烂地冲她展颜一笑:
“我叫毛利兰!是来找新一玩的,他家就住在对面!从前住在这里的老爷爷经常邀请我和新一到他家院子里玩,但是他好像消失很久了,大哥哥,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伸手一指,正指向对面的工藤宅。可望月朔听了这话后却不由得眼前一黑,既然小兰还是个小朋友,那么眼下的时间线就是动漫里主线开始的好多年前。再联想到她从BOSS那里领到的任务,在警校学习半年后进入日本公安内部……
她该不会马上要和警校五人组做同学吧!
望月朔觉得她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小兰,很可爱的名字。”她有些不信邪地试图确认今夕是何年:“你今年多大了啊?”
小小的女孩虽然不认识眼前的青年,却还是脆生生地应答:“我今年十岁了!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
十岁,主线开始七年前。
她还真的和警校五人组同届。
望月朔心情复杂地缓缓起身,一时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现在还是七年前,许多事情还没有发生,说不定还会有改变的机会。
不幸的是她即将成为警校五人组的同学,而以那五个人的敏锐程度和热心程度,自己恐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抓住言行之中的漏洞,从而挖掘出她真实的身份与目的。
运气好的话被送进监狱里铁窗泪,运气不好的话,那大概就是琴酒开着直升机把他们六个人一起突突了。
前途渺茫啊!
她微微阖了阖眼,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越发疼痛。她想要同抬头巴巴地看着她的小兰道个别,然后进入到别墅里理一理自己那乱成一堆线团一样的思绪,却骤然感到身体一轻,而后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一般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
她“看”见小兰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得骤然苍白的面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自己这周的超感抑制药物从注射的针剂变成了口服的药片,而她拿到药片之后,还没来得及吃药。
于是现在她的超感状态发作,身体失去控制。而她的额角正正好好地撞到了望月宅铁质的院落大门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嘶,真疼啊!
她这样想着。
啊哈!这回是柯学世界!开坑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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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狱开局,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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