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的时间过去,不知为何,警校里渐渐流传起“松田阵平他们几个人抱团霸凌望月朔”的传言。
具体表现如下:
望月朔晨练时,被五人组拦住说话,被教官发现,被罚。
望月朔食堂吃饭时,被五人组拦住说话,因阻碍了公共交通,被罚。
望月朔图书馆自习时,被五人组围住坐下试图搭话,被值班教官发现,被罚。
甚至连望月朔上课时都被那五个人堵着,文化课围着她坐,实训课挨个找她对练。
可能是那五个人走在一起声势过于浩大,被教官惩罚得也过于频繁,再兼之望月朔的体型在同学中实在显得单薄,久而久之在其他人眼里便成了“霸凌”的误会。
当事人望月朔听说这个传言后面色十分精彩。
天知道她只是想躲着警校五人组不让他们被组织注意到,但不知为何他们总能找到各种机会凑到自己身边。结果他们总是阴差阳错引起了教官的注意,然后一起承担了各种各样的劳动惩罚,次数多得她连吐槽都吐槽不过来。
而教官鬼冢八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传闻,气得他当即就把五人组叫到办公室痛批了一顿,还罚他们去扫厕所。然后又头疼地将平素不爱说话,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的望月朔叫来了办公室,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去试一试心理咨询。
望月朔内心哭笑不得,但面上还要乖顺地应和教官的关心,大方地表示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关系,还没有到需要心理咨询那一步。
结果就是教官们更加担忧她的心理状况了。
身形单薄的青年退出铁血教官的办公室,动作轻缓得连关门的声音都几不可闻。而在警校这个到处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的地方来说,望月朔这样温柔纤细的存在,本身就很令人匪夷所思。
就像是一团轻软的棉絮,落进了铁刺般的荆棘丛中。
格格不入。
诸伏景光有些说不清自己对望月朔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因为即使是他,也自认无法在经历了无数次飞来横“罚”之后依旧没有对罪魁祸首产生怨怼之情。
望月朔只是同一开始那样,拒绝他们的靠近,拒绝同身边的人产生任何类似“友情”的牵绊。
而此刻,诸伏景光望着望月朔在走廊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忽地就产生了一种如果自己没有在这个时候拉住她,那么她就会这样一点点地、无法阻挡地消失在所有人面前的感觉。
“诸伏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望月朔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柔和缓的,诸伏景光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冲上前来,正紧紧地攥着面前青年的右手臂。他甚至能感受到制服衬衫的袖管下,那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正微微地紧绷着,透露出一种无言的抗拒。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才终于记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松开了拉住望月朔胳膊的手,而后认真地道:
“望月同学,很抱歉这一个月来我们五个人给你带来的困扰。明天是结束封闭模式的第一天,我们想邀请你一起出去吃一顿饭,如果能借此解开我们彼此之间的误会就更好了。”
误会是挺大的。
望月朔回想了一下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和警校五人组对她层出不穷的试探,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头疼。所以眼下对于诸伏景光递过来的橄榄枝,她其实还是挺乐见其成。
如果她出门时伪装得好一点的话,应该不会引起组织的注意吧?
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青年沉思了一会儿,微微反光的镜片掩去了眼底的神色。许久之后她缓缓抬头,轻声地回了一句:“好。”然后转身离开。
诸伏景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成了吗?”松田阵平从不远处的楼梯间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可能?”诸伏景光摇头失笑,心底那一丝微微的异样也彻底被掩盖过去:“望月同学要是会为难人的性子,这一个月还会平白挨这么多罚吗?”
“这人也是够奇怪的,每次挨了罚也什么都不说,就自己领了工具去打扫卫生。”
松田阵平百思不得其解,他坑望月朔的次数不算少,但每次望月朔都不说什么。时间长了,他见到望月朔都会油然而生些许心虚。
以至于最近几次实战课,他都不敢主动去找望月朔一对一训练了。
“霸凌小团体”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几个人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望月朔,向他坦白他们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与他交个朋友。
只可惜他们每次相遇,望月朔总是跑得比兔子都快,仿佛他们身上有什么令人闻之色变的病毒。
五人组最终能成为警校的优秀毕业生,观察能力自然不差。这一个月的试探下来,他们也差不多知晓,望月朔其实身手很好,射击能力也名列前茅。
甚至有一次,降谷零发现,望月朔由于无聊在手枪速射的靶纸上画了个五角星,每一个弹洞都刚刚好压在九环和十环中间的那条线上,精准得令人害怕。
他的成绩也一直都属于班里最好的那一拨,但他们总觉得望月朔的实力其实远不止于此。
其实能通过一系列严苛考试进入到警察学校内的学生,几乎都是天之骄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浑身充满了热血与干劲,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出风头。
因此,刻意隐藏实力的望月朔,着实是勾起了五人组的好奇心。
“可是,望月朔为什么要隐藏实力呢?如果他想,他可以很轻易地让他在同学们眼中的形象变成大魔王,可他却任由他人误会,甚至连存在感都很低,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通。”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降谷零思考了许久都没有结果,只能试探着提出另一个问题:“望月同学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情?”
松田阵平不置可否。
“既然这么好奇,不如去资料室查一查?警校的内网,总能记录一些外面查不到的消息吧?”萩原研二提议道。
“我说,我们这样调查人家不太好吧?”
伊达航到底良心未泯,不太赞同这几位同学的做法:“先不说能不能查到,要是被望月同学知道我们在调查他,他一定会生气的吧?”
“那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嘛!”
松田阵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甚至觉得萩原研二这个建议实在是妙极了,当即便一手拉一个带头就往资料室的方向走。
他倒要看看这个望月朔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四月末的天已经黑得比较晚了,望月朔吃过晚饭又在校园里无人的角落里散步了许久,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远处的天边竟还保持着一线微光。
她从衣柜的夹层中掏出那个同组织联系用的手机,例行检查组织有没有发来新的消息,却惊讶地发现,下午的时候,琴酒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这倒是稀奇了,望月朔自从一个多月前从组织里接了任务离开,这台跟组织联络用的手机都和死了一样,连垃圾短信都收不到。
可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有了一条未接来电,来电的人还是琴酒,难不成是组织内对她有什么新的指示?
她有些疑惑地盯着未接来电的备注上显示的“GIN”三个字母,手指先脑子一步按下了回拨的按键。
电话被接起来得很快,几乎是片刻,望月朔便听见了琴酒那低沉冰冷的嗓音。她轻轻吸了口气,语气便也转变成安摩拉多式的冷漠。
“GIN,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嗤笑了一声,而后道:“我倒不知道,组织的继承人安摩拉多,在警察学校里竟成了任人欺压的小可怜。”
天边那一线微光终究还是被夜色吞没。
“你监视我?”望月朔的声音带着不满。
“你想多了。”琴酒的语气没有因望月朔的诘问而有丝毫的变化:“不过是你的手下向我报告了他日常监测看到的情况,而我——”
“——你可以将这当成同事间的关爱。”
“是吗?”望月朔冷笑出声:“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下需要向你汇报工作进度了。”
她的眼睛在镜片后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令人无端想到猛兽被人侵入了领地后,眼眸中流淌的令人胆寒的幽光。
“你逾矩了,GIN。”
对面的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望月朔却猛地挂断了电话,面色是一片从未展示于人前的、令人心悸的冰寒。
安摩拉多在组织内部的地位很高,是组织的继承人,BOSS的继任者,按理来说只有琴酒听她命令行动的份。
可她前十五年都在接受组织的改造与训练,从来没有出过任务,身份也只在组织的高层中有过流传。这就导致了她这第一次出任务,就被自己看不清形式的手下给卖了。
毕竟这一群人里除了老熟人卡尔瓦多斯,都是连代号都没有的家伙,自然对于她的身份没有半分认知。
不过不要紧。
望月朔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被她束之高阁的黑色长风衣,取下平光眼镜和发圈,人虽然还是那个人没有变化,但周身的气质却已然天翻地覆,像是一柄凛冽的、出鞘的刀。
手底下的人既然认不清现状,巴巴地将她的信息送到琴酒的手里,那她也不介意亲自让他们认清,他们现在究竟是在为谁效力。
“这也太……”
萩原研二看着屏幕上触目惊心的案件记录,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Zero,你确定你找到的这个案件是有关望月朔的?”
降谷零也被自己查出来的东西震惊得说不出话:“应该没有错,我记得学生资料上显示望月同学的年龄只有20岁,跟这个案件里的幸存者刚好对得上。”
“而且……受害者的长相,我很难违心地说这两人之间没有关系。”
“原来当年的望月警视长,竟然是望月同学的母亲。”
诸伏景光看着屏幕上女警察的面容,恍惚间还以为是看到了自己那位过于安静的同学:“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样温柔的性格,居然会选择来当警察……”
一行五人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
“望月”这个姓氏不算大众,但也并非极为特殊,尤其警校的内部网络上,确实有一些外面查不到的消息,几个人早就做好了大海捞针的准备。
因此在浏览了近百条与望月朔无关的消息后,降谷零差一点就划走了这篇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报告。
十五年前的新年,一位警察遭到犯罪团伙的报复,惨死家中。
降谷零记得这篇新闻,只是当时的新闻里并没有提到受害者的名字,也没有提及那场惨案中还有一个幼小的幸存者。当年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只惯性地替那位警察惋惜了一瞬,便将这个事件抛诸脑后。
而这次他也本应与那时一样将这个案件略过,可他看到了一条当年未曾对外公布的信息,操控鼠标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受害者的姓名是……望月纪枝。
降谷零心中一跳,好似有了什么不可言说的预感,立刻在内网上搜寻起了望月纪枝这个名字,而伴随着相关资料一起跳出来的那张证件照,几乎是对他的猜想盖棺定论。
那是一张同望月朔极为相像的脸。
照片上的女警黑发黑眸,五官同望月朔极度相似,轮廓却比他的那位同学要柔和许多,也成熟许多。降谷零聚精会神地阅读完了有关望月纪枝的资料,然后沉凝着面色,将另外四个人呼唤了过来。
阅读完资料的五个人面面相觑。
背着别人去查他的资料本就是有些亏心的行为,更何况查出来的事实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松田阵平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扑面而来的愧疚感压垮,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卷发:“新年当天发生惨案,亲眼目睹母亲的惨死……他真的心理没有问题吗?!”
萩原研二沉默地拍了拍幼驯染的肩膀,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居然也是十五年前……
诸伏景光有些沉痛地阖了阖眼。
他拥有着同望月朔极为相似的经历,同样是目睹了父母的惨死,他在事后几乎完全失语。直到后来在东京遇见了降谷零,两个人一起胡闹玩耍,他才逐渐重新开朗起来。
可那时的望月朔比那时的他还要小两岁,且他的身边,并没有一个“降谷零”的存在。
他该是付出了怎样的勇气与决意,才独自一人,踏上这条母亲曾经走过的路?
“要不……我们去找他道个歉?”伊达航满脸的纠结:“我总觉得我们偷偷摸摸查人家的过去,挺不好的。”
“我也觉得。”
松田阵平难得没有唱反调,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吧,希望望月同学知道后不要太生气。”
降谷零叹了口气,推开资料室的门率先朝外走去,也许是他们在资料室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几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少见地一路都很安静。
几人行至宿舍楼下,降谷零便抬头去找望月朔的房间。自从那次他被望月朔扛着从宿舍外墙爬上了三楼,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在楼下张望望月朔的房间。
那间房间的窗户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
“灯关着,他应该已经休息了。”
降谷零收回目光,冲着其余四个人摇了摇头。
“那就明天吃饭的时候正式跟望月同学道歉吧。”
萩原研二也不知是更紧张了还是松了一口气,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调查同学这件事是他们做得不对,他们总是要跟望月朔道歉的。
希望望月同学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不要太生气。
几人苦着一张脸想。
道歉的事被暂时延后,时间也不算早了,五人组便互相道了别准备各自回各自的寝室休息。降谷零习惯性地扭了扭脖子放松颈椎,余光却似乎瞥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他连忙扭头去看,目之所及却没有半分异常,仿佛他刚刚看到的黑色身影只是一场幻觉。
“Zero,你在看什么?”
诸伏景光察觉到降谷零那一瞬间的分神,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入目所见的却只是警察学校高得离谱的围墙。
“没什么,我应该是看错了。”
降谷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异常。他跟诸伏景光的宿舍都在四楼,两人有些沉默地一前一后上了楼,又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降谷零却在打开房间门后并没有进去,只默默地注视着诸伏景光的身影进入他自己的房间,又缓缓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他转过身,顺着楼梯往外走。
那道影子一闪而逝,与黑夜融为一体,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降谷零莫名地笃信,宿舍楼外那个飞速闪过的影子,就是望月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