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道多艰

天光大亮,姜敛在婢女们的伺候下起身洗漱。

宁朝的官员们休沐福利十分不错,皇帝懒得上朝,于是便有了每五日两休的政策,平时虽然也要早早就到殿前等候,手拿笏板,鞭鸣之后依次过桥,于丹墀两侧站立,等待皇帝召见。

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他们寅时起,然后整理仪容,吃早点出门,有的走路、有的坐轿,卯时之前等候在殿外,等半天,最后得来一句“今日早朝取消”。

早朝随时可能取消,但他们却不能迟到。

住的近的官员还好,若是住得远了,连用早饭的时间也没有。甚至有些年龄大的官员,他们没办法忍受马车颠簸,便由仆从背着在洛都狂奔……总之十分辛苦。

如果姜敛今日要早朝,姜沅还要千小心万小心,免得逃走的时候碰到哪个上朝的官员,但好不容易不用早起,官员们窝在家中,倒是方便了她。

洛都城的管控并不是很严,因为官员们都要上朝的关系,大门在寅时就会打开,供他们出入,同时来洛都摆摊的商贩们也会趁着这个时候早些抢占摊位。

往来洛都并不需要查看户籍,只需要缴纳五文钱作为过路费,甚至有的地方还能钻空子,不需要从城门口进去,护城的士兵们十分懒散,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只要翻墙就能进进出出。

当然,姜沅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她就是翻墙的其中一个。

等她到了洛都外,天色也蒙蒙亮了,姜敛在婢女们的伺候下用完早点,这才叫贴身的仆从王兴去看看祠堂的情况。

祠堂门口看守的下人还没醒,王兴皱着眉,抬脚踹了踹,他这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

“哎哟,王大哥,您怎么亲自来了?是老爷那边有别的指示?”

张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衣摆上的灰也来不及抖掉,连忙点头哈腰。

王兴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要是叫老爷知道,仔细你的皮!”

张全心中暗骂他狐假虎威,面上却是一片谄媚之色:“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您放心,我机灵着呢,昨儿一夜都没人过来,二小姐也没闹着出去!”

王兴点点头,冷哼一声,来到门前敲了敲:“二小姐,大人吩咐小的来看看您。”

祠堂中一片寂静。

王兴皱眉,又敲了敲:“二小姐?”

还是无人应答。

他心头“咯噔”一声,提高了声音:“二小姐,您起了吗?”

久久听不到祠堂里的动静,王兴脸色大变,连忙伸手去推,大门轻而易举被推开,偌大的祠堂尽收眼底,里面空无一人。

王兴脸色大变,劈头就给了张全一巴掌:“人呢!你不是说昨天没人进出吗!”

张全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顿时傻眼了:“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二小姐肯定是趁小的睡着了跑出去的!”

当务之急是找人,王兴懒得跟他计较,办坏了老爷的差事,张全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吩咐人守在祠堂门口,紧赶慢赶跑回主院报信。

冯涟漪正温柔小意地陪姜敛说话,见王兴慌里慌张跑进院子,柳眉蹙起,有些不悦:“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王兴此时却顾不得其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老爷!二小姐她、她不见了!”

姜敛嚯地起身:“你说什么?!”

王兴满脸愁苦:“老爷,您吩咐小的去祠堂看看,小的到了以后就发现看守祠堂的张全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等小的察觉不妙打开门的时候,二小姐已经不见了!”

姜敛勃然大怒:“那蠢东西是怎么办事的!立马拖出去打死!”

冯涟漪在他身边劝道:“老爷,阿沅兴许是躲起来了呢,她一个弱女子,纵使能出府,难道还能出洛都不成?”

姜敛气得手掌都在发抖,本来昨日就因为姜沅大发雷霆,如今知道她敢逃,更是怒火中烧。

他很快冷静下来,面色阴沉:“把张全昨夜喝多了落水而亡,今儿早上你路过池塘才发现。二小姐昨日受了惊吓卧病在床,涟漪,你去请个大夫看看。”

在场的两人顿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冯涟漪当即点点头,去安排了,王兴也松了口气。

虽然把人放跑的不是他,可姜敛正在气头上,难保他不会遭殃,如今见“落水而亡”的只有张全一个,一直提着的心可算是落到肚子里。

他连忙起身,带人往祠堂去了。

姜敛坐回椅子上,神色晦暗不明。

而姜沅此时在哪里呢?

她已经出了主城,到周围的集市了。

就好像北京被分为一环、二环、三环,洛都也是同样,“一环”是皇宫自不必提,“二环”就是朝中重臣们的居所了,“三环”开始,住着官职稍次一等的朝臣,同时也有许多酒楼、商铺开放,越到后面,集市越多,等出了主城,也就是到“六环”,尽是些散乱的摊位,再往外,便到了郊区。

此时姜沅所在的地方正是“六环”外。

她虽然已经挑了极为朴素的衣服,可适合周围的百姓,看起来还是格格不入。

街道布满了灰尘,两边百姓们有的背着豆子、有的在卖铜具,甚至还有烧饼、馄饨等食物,五花八门,叫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这些百姓们都穿着粗布衣衫,脸上表情多愁苦,可同角落里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比起来,已经好上不少了。

洛都主城不允许流民存在,他们千里迢迢从各州县来到洛都,以为到了之后就不用再挨饿,谁知那些统治者根本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这些流民长途跋涉,不少亲人都死在了路上,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许多生了病的人没钱买药,只能硬生生挨到死,然后一卷破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

姜沅辅一出现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毕竟她衣着富贵,虽然头上并没有戴珠钗,可是衣裳华丽的料子就能叫许多人为之侧目。

加上她有一副不俗的容貌,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她将各种各样的目光看在眼里,心头一紧。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世道的艰难,纵使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看到路边三五成群、或躺或坐的流民,以及端着破瓷碗伸长了手要饭的乞丐,才知道底层人民的生活究竟有多困难。

狗皇帝,你可真该死啊!

在她看来百姓生活困难,身为权力中心的皇帝无论如何也撇不清干系,如果朝廷有所作为,怎么会连身为政治中心的洛都也出现这么多流民?

看到七八岁的孩子瘦骨嶙峋靠坐在墙角,饿得出气多进气少,姜沅有些于心不忍。

她从旁边的烧饼摊买了只烧饼,在小姑娘面前蹲下,将烧饼递了过去。

那小姑娘艰难抬了抬眼皮,朝她道谢,随后捉住烧饼艰难啃了起来。

姜沅怕她噎着,向旁边卖馄饨的老伯要了碗水递过去,小声叮嘱:“慢点吃,别噎着。”

老伯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位姑娘倒是心善。”

姜沅心情有些沉重:“能帮一点算一点吧。她年纪这么小,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饿死。”

老伯把冒着热气的锅用木板盖上,这才转头看她:“你能帮她一个,可其他人呢?你看这路边坐的,哪一个不是饥肠辘辘?纵然你有万贯家财,也帮不过来啊!”

他语气唏嘘:“天灾**,民不聊生,自己有一口饭吃就不容易了,这日子啊,能熬一天是一天吧!”

姜沅默不作声,等小姑娘喝完水,这才将碗还给老伯:“我竟不知,世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就当是她仅存的良心发作,看到孩子受苦,总会忍不住关心几分。

老伯看她年纪不大,料想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忍不住劝了一句:“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要知道行走在外财不露白的道理,人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之前有个小伙子看这些人可怜,就买了一堆烧饼,每人分一个,可他银子不多,只能分给十几人。其余流民见状,纷纷凑上去讨吃的,小伙子拿不出来,他们就开始抢,最后连那位小伙子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留下。”

饥饿让这群人早就没有了理智可言,一旦被他们抓到机会,就会疯狂争抢起来。

姜沅一看就知道没吃过什么苦头,如果被这群人缠上,哪里有机会脱身?

老伯也是看她实在心善,这才出声提醒。

旁边已经有新的客人来吃馄饨,老伯招呼两声,转过头忙碌起来。

姜沅点头谢过他,将两文钱放在桌上全当付了水钱,背着包袱转身离开。

几个流民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慢腾腾挪动。

姜沅手中拄着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竹杖,只当没看见这些人,心中却提高了警惕。

见她毫无动作,跟在身后的那些人只当她是怕了自己,大着胆子上前,扯住她的衣角:“这位姑娘给口吃的吧……”

其余人见状立马凑了上去:“姑娘,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

姜沅知道自己此时若是妥协只会让这些人变本加厉,她拂开扯住衣角的手,眉宇间满是不耐烦:“滚开!”

一个人若是没有力量,哪怕发怒也只会让人觉得好笑,她样貌不俗,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独自走在路上,纵使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叫这些人升起几分畏惧,反而变本加厉凑上前。

“姑娘,我们知道你心善,断不可能做坐视我们饿肚子……”

说着,伸手就要去扯她背上的包裹。

姜沅手中竹杖一横,劈头盖脸就朝这些人身上打去:“还不快滚!”

她下手极重,竹杖刚落到身上,几乎下一秒就会冒出两指宽的伤痕,这群人被打得“哎哟哟”直叫,见她不是个好惹的,这才悻悻缩回手。

旁边蠢蠢欲动的人见他们挨了打,顿时不敢动弹,只把脸撇向别处,全当自己没看见。

姜沅手中握着竹杖,顺利离开了街道。

有刚才的杀鸡儆猴,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上来找麻烦。

她找了一个客栈住下,又叫店小二帮忙跑腿买了一套普通的粗布衣衫,这才带着银子出了门。

换下原本的衣裳,她此时看起来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的普通百姓,凝视的目光顿时少了一大半。

那些住在主城的达官显贵是决计不会到百姓中去的,这才是她受到瞩目的主要原因,如今她一副平头百姓的模样,大家都只顾着忙活想填饱肚子,谁又会过多在意一个路人?

姜沅深知自己身手只不过是寻常,或许能在几人的包围下成功脱身,可如果是十人、百人呢?

流民已经涌入洛都,外面肯定有许多百姓落草为寇,从洛都到闵州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要是独自一人上路,只怕走不了多远就会死在路上。

她不是个蠢货,自然不会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自视甚高。

姜沅朝客栈掌柜的打听过,附近不远处就有一家镖局,且信誉十分不错。

既然有现成的人选,她又不缺钱财,自然要以人身安全为重!

思及此处,她脚步又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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