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朋友们,欢迎来到帕金斯的早间节目!我是你们的主持人吉米.帕金斯。我不得不说我们应该感到荣幸——因为我们正在见证历史!我们的总统小姐昨天下午签字通过了《佩黎塔斯共和国7058年宪法》,其中对公民的权利义务与政府的职能做了详尽的规定,大家可以在政务院官方网站上查看相关信息。」
「今天是7058年4月15日,总统,内阁部长与国会议长将在政务院公开宣示就职。政务院为公民们预留了2000个座位,也就是说有2000个幸运儿有机会现场参与佩黎塔斯政府的落成典礼!对于安狄埃坦的市民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顺带一提,安狄埃坦市在宪法中被立为首都,我从坎达克利斯发来贺电。最后我不得不说一句,克拉肯小姐昨天在签字通过宪法草案时穿的那件黑色礼服很有气质!」
法明顿厌恶的关掉了手边的老式收音机,这相当于直接掐住了那个主持人的脖子。“很难相信,坎达克利斯人每天都在听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她大声的评价道,同时把玩着手上的叉子。克莱谛用母亲般慈祥的的眼神看着她。在制宪会议期间,埃菲莉娅在政务院附近的旅馆为代表们准备了免费的房间。法明顿在安狄埃坦有一套房,但出于不住白不住的想法,她仍旧和其他代表一起在这家旅馆待了一个多星期。这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半,旅馆的经理为这些身份特殊的客人准备了算不上太丰盛但绝对称不上寒酸的早餐。
克莱谛用一把钢刀将黄油抹在面包片上:“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听早间节目。你要知道,这些七点钟播出的早餐秀都是给白痴听的。”
“为什么?”
“很明显,因为聪明人不会七点钟才起床吃早餐。而且你最好别让卡伦杜拉听到你的评价,我不觉得她会接受有人批评她老家的任何事物,即使是广播节目也一样。”
法明顿搅动着碗里的麦片。“好吧,你说的或许没错。”她用一种少见的平静的语气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法兰德斯呢?”
“没准他现在还没起床。”克莱谛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我可没那个闲情,只要他不想在全国人民面前迟到就应该早点定个闹钟。都是成年人了,他爱咋样咋样,不干我事。”
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进行着毫无意义的闲谈,从广播节目聊到食品安全问题,又由此谈到基础教育。最后法明顿感慨万千的望着克莱谛:“我希望所有的文盲滚出佩黎塔斯政府。”
克莱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法明顿的注意力很显然被出现在楼梯口的萨拉萨尔吸引了。她的判断没有出错,萨拉萨尔很明显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从他凌乱的头发和披了一半的外套上不难看出来这一点。他神情恍惚的穿过大厅,拉开法明顿旁边的椅子坐下。
“不会吧,法兰德斯?你打算就这样在政务院露面吗。”法明顿用胳膊支撑着她的头,把椅子前后摇晃着。萨拉萨尔并没有马上回答。像是上课睡觉的学生,他很有规律的点着头,法明顿不禁开始思索他会不会栽进桌上的汤碗里。
“法明顿……”
“什么?”
“我好困啊。我好困。”
“……看出来了。”法明顿不屑的打量着萨拉萨尔,克莱谛一脸兴奋的坐在他们对面。她将手上旅馆的宣传册折起来,照着萨拉萨尔头顶猛敲一下。当然这并没有什么效果,因此法明顿有些不满的踢了萨拉萨尔一脚。克莱谛为她的冒失感到震惊,但这个方法对萨拉萨尔很奏效,克莱谛清晰的看见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哦。抱歉。”重新落回椅子上之后,他看了看法明顿和克莱谛,“现在…现在几点了?”
克莱谛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七点四十五。如果你快一点,还可以在就职宣誓开始之前打理一下自己。”她站起身朝楼梯口走去,留给法明顿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你们慢慢聊,我想我要先回去准备一下。”
克莱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顶端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法明顿重新开始摆弄那台收音机,但听到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萨拉萨尔默默的垂着头,用调料瓶里的砂糖在桌子上摆出一些图案。法明顿往他面前瞥了一眼。“你不吃饭?”
“我紧张……”
“紧张什么?”
“就职宣誓,会有很多人看吧?”
“何止是很多,光是现场普通市民就有两千个起步,到时候还会有现场直播。刺激吗。”
萨拉萨尔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手边的玻璃杯。他最好不会把杯子捏碎,法明顿想。
房间又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法明顿不断看着她的手表,即使她对现在的时间一清二楚。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我该走了。……真是罪过,我不应该让克莱谛她们等这么久的。”她这样自言自语着,从大厅里走了出去。
萨拉萨尔仍旧坐在那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一个星期之前他还是一位出纳员,而现在他即将成为共和国的财政部长(勉强也算是一种出纳员吧)。内阁部长的工资待遇也许比普通企业的员工好得多,但这不是萨拉萨尔答应担任这个职位的主要原因——当时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法明顿的那一句“我欣赏你”。
与法明顿素不相识的人,或许很难理解这句话的分量。在重要的事情上,法明顿相当吝啬她的赞美之词。她看上去像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但她的性格是相当认真的。她那天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开始认真的考虑也许自己还挺适合这个位置。
时钟报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八点整,按理说他应该去政务院等待宣誓仪式开始。于是他对着大厅里的镜子草草的整理了一下头发,在胸口别上了用来表明身份的名牌。名牌上的字大概是出自法明顿之手,只能勉强看出“法兰德斯”这个姓氏。
政务院已经被赶来看热闹的市民和好奇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萨拉萨尔正在发愁要怎么进去,一位工作人员看到他的名牌,很热情的领着他从另一条通道进入了政务院。通道里没有灯光,而且远比萨拉萨尔想象的要长的多。
这条通道的尽头并不是政务院的大厅,而是一个巨大的会场。法明顿正站在台前和特莱雅说话,克莱谛则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翻看着一份什么文件。会场的观众席被一条过道一分为二,过道上挤满了记者和摄影师。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些大概是政府工作人员的人,普通市民的座位则比较靠后。
整个会场充满了上千人嘈杂的谈话声,想到自己或许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宣誓,萨拉萨尔不禁咽了咽口水。萨拉萨尔在第一排找到了写有他名字的位置。与名牌不同,座位牌上的字迹显得端正不少,显然是其他人写的。
“测试,测试——”埃菲莉娅标志性的嗓音从扩音器里流淌出来。“看起来一切正常。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她象征性的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期间留足了让记者拍照的时间。
“女士们,先生们!众所周知,我们国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解放战争为我们留下了伤痕——在这里我要向所有在解放战争中为了共和国而斗争的人民英雄致敬!但事实已经证明了,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我们得到了一个真理:自由是靠流血换来的!”
“哦!”从后排座位上传来一阵意义不明的欢呼。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见证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幕!面对着共和国的国徽,我将进行宪法宣誓,成为佩黎塔斯共和国第一任总统。再一次向所有支持我的人民致以真挚的谢意!”
“哦!”
埃菲莉娅将右手按在胸口,背书似的念出了一串宣誓词。随后她面对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接下来,我将宣读内阁各部门的人员组成名单。按照宪法规定,内阁部长需进行宪法宣誓,立誓永远效忠于共和国与它的人民。”
“哦!”人群又一次沸腾了起来。萨拉萨尔怀疑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
一般来说,这种宣誓活动只需要一位领誓人发言就足够了。但埃菲莉娅仍然安排了每个人自己的宣誓环节,也许是为了让人们熟悉这群新的统治阶级的成员。
会场里开始奏响音乐,人们短暂的安静了下来,或许到这里宣誓才算是正式开始。埃菲莉娅环视了一下四周,直到台下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噪音,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佩黎塔斯共和国副总统——同时是共和国国务卿,培西瓦尔.克莱谛。”
克莱谛从座位上站起,微笑着向身后的人群挥手致意。她轻车熟路的一步跨上台,把话筒拉到自己面前。她的宣誓词比起埃菲莉娅的要简单一些,完成了宣誓之后,她将舞台交还给埃菲莉娅,迈着细碎的步子从另一边的过道返回了她的座位。
台下传来杂乱的掌声与欢呼声。“克莱谛小姐,我是你的粉丝啊!”萨拉萨尔似乎听见有人这样喊道。
“怎么样?很简单的。”克莱谛压低声音,凑近萨拉萨尔的耳边。
“你好像挺有经验的。”
“战争期间我在政治协会工作过。”
萨拉萨尔没想到克莱谛会提到政治协会。简单来说,政治协会是殖民统治时期的国家机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个禁忌的词汇。克莱谛对此倒是毫不避讳:“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政治协会的就职宣誓和这里的没什么两样。另一方面,这是佩黎塔斯有史以来第一次举行这样的仪式,所以你怎么做都行。”
“我想……我会尽力的,我保证。”萨拉萨尔惴惴不安的回答。
“内政部部长,维尔塔米斯特.扬.卡伦杜拉。”埃菲莉娅清了清嗓子,报出下一个名字。
维尔塔看上去很期待今天的仪式。她用更加热情的方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随后落落大方的下了台。这个女孩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格外精神,萨拉萨尔开始好奇她被指定为内政部长的原因。
“财政部部长,萨拉萨尔.法兰德斯。”萨拉萨尔的身体猛的一震,他没想到这个时刻会来的这么快。他不知道该模仿克莱谛还是模仿维尔塔,毕竟在全场七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几乎不记得怎么走路,不得不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上台。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做梦一般。直到在座位上重新坐定之后,萨拉萨尔才反应过来,他的发言环节已经结束了。“我表现的怎么样?”他小声的问一旁的法明顿,尽可能的让自己听上去显得自信一点。
“哦,还好。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都没说。”法明顿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萨拉萨尔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好的评价。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忘了……”
法明顿白了他一眼。再往下,事情似乎进行的很顺利,市民们的热情没有丝毫的减退,他们仍然坚持不懈的在每一次宣誓完成之后欢呼一声。埃菲莉娅宣读完内阁部长的名单,将两位国会的议长一并介绍了一下,最后她用一小段演说为这场仪式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尾。
“我去,你相信吗?这份演讲稿出色的不像是她写的。”法明顿喜出望外的说。
克莱谛跨过萨拉萨尔对她发出了警告:“法明顿,别在这种场合说脏话。”
“行吧。”法明顿耸耸肩。
萨拉萨尔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比起朋友或者同事,更像是妈妈和女儿的那种关系。他默默幻想着克莱谛看着法明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潸然泪下的场景。鼓掌的声音把萨拉萨尔拉回了现实,在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内整个仪式已经结束,法明顿偷偷踢了他一脚,示意他站起来。
“我们要从中间的过道退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埃菲莉娅的安排。”她悄悄的告诉他。“和走红毯应该差不多吧。”
萨拉萨尔并没有走过红毯,但很快他就体会到了这并不是一项有趣的活动。一个年轻记者几乎是将相机贴到他脸上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另一个记者试图把话筒捅进他的嘴里。
当他终于走出会场的大门时,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他问法明顿。“哦,接下来我们会去吃饭,下午都是国会的工作,和你关系不大,克莱谛大概会带你去财政部那边看看,然后我们去吃饭,再然后大概会有记者到政务院来采访,完事之后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为什么吃那么多顿啊。”
“虽然宪法已经颁布了,但现在还算是制宪会议期间呢。这段时间我们在政务院附近吃饭都是可以报销的,不吃白不吃嘛。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想做的事情……”萨拉萨尔低下头思索了一会,“或许我们可以……聊天?就我们两个?”
法明顿对这个回答显得很满意。“不错的建议。那么,我们去吃饭吧。”
萨拉萨尔有很多比吃饭优雅一千倍的计划,但他觉得吃饭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决定,至少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特莱雅,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我吗?我没什么意见。”特莱雅仍然面无表情,只是语气比之前要缓和了许多。于是他们三个一同离开了政务院,在附近找了一家看上去很上档次的餐厅。
萨拉萨尔对三人行并不感兴趣,但法明顿显然恰恰相反,一路上她兴奋的和特莱雅攀谈着,即使对方并没有回报以同等的热情。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哦,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政务院广场,不得不说这家店的环境真的很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总是没几个客人。”法明顿看着窗外,“这家店很擅长做赫特莫德的菜式,他们这的甜品绝对是附近最好的。哦,——你知道吗?特莱雅是赫特莫德人。”
特莱雅又推了一下眼镜。萨拉萨尔认为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不像法明顿只会在眼镜滑下来的时候草草的抬一下。
“是的,法兰德斯先生。我有赫特莫德联邦的血统。”
“赫特莫德吗……我还以为内阁成员都是本国人呢。”
“不一定的,就连克拉肯小姐自己也有格林多瓦血统。我小时候生活在赫特莫德,又在格林多瓦完成了学业,最后来到了佩黎塔斯。佩黎塔斯的精神既是开放包容,况且我已在佩黎塔斯居住了十二年,我的出身不能代表什么。”
“哦,对不起,无意冒犯……”
“不,没什么。”特莱雅说话的语调非常特别,每一个音节都发的格外清楚,而且几乎听不出情绪的起伏,这使她听上去像是在朗读圣诗。
法明顿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在这里用“迫不及待”真的合适吗?)“看吧,你和特莱雅肯定很合得来。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萨拉萨尔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单。这张菜单是手写的,但字迹非常清秀,从“芝士土豆烤饼”到“花生冰激凌配提拉米苏蛋糕”,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蒲公英华夫饼’,这是什么东西?”
“啊,这是赫特莫德的一种甜品,把蒲公英熬出汁以后加上面粉,黄油和牛奶烤成的饼。要尝尝吗?”
“……行吧。”
“特莱雅呢?你想来点什么?”
“我随意。今天的推荐菜就好。”
“那我去点菜咯,你们慢慢聊吧。”法明顿说着去了柜台那边,现在只留下萨拉萨尔和特莱雅面面相觑了。
“欧文小姐,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私人……你为什么选择到佩黎塔斯来?”萨拉萨尔看着特莱雅,试探着问道。
“说起来有点可笑,我一开始去格林多瓦,是为了完成学业。但在格林多瓦的那段时间,我见到了一些……隐藏在帝国繁荣表象之下的东西。本地人对外来人的歧视,富人对穷人的压迫,还有国王的殖民政策和独裁统治,这些都驱使着我离开格林多瓦。至于为什么要来佩黎塔斯,或许是因为我喜欢佩黎塔斯的氛围吧。这里的人尊重知识,而且更富有探索精神。这么几年过去,佩黎塔斯应当可以说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了。”
“你的故事真是……非常震撼,欧文小姐。”
“就请叫我特莱雅吧,欧文这个姓氏……听上去有些奇怪,不是吗。”特莱雅将披在肩上的长发挽起来,同时对萨拉萨尔莞尔一笑。
萨拉萨尔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女青年,她的发色是略有些发灰的亚麻色,前部的头发向两边分开,深蓝色的眼睛藏在厚重的镜片后面,看上去像是南方地区的人。她给萨拉萨尔的感觉像是上个世纪的格林多瓦淑女,高贵典雅却又难以接近。
一位侍者将他们的午餐端到桌子上,法明顿跟在后面,在侍者转身离开时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面额不小的纸币,随后在特莱雅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特莱雅,你相信吗?这家店的老板说可以给我们提供免费的啤酒!”法明顿指指墙边放着的饮料机器,“而且还可以无限续杯。”
“啊,请见谅。我们赫特莫德人是这样的。”特莱雅微微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萨拉萨尔倒是对法明顿这样的反应见怪不怪。法明顿也是赫特莫德人,早在大学期间她就喝遍了学校周边的酒馆。有一段时间萨拉萨尔不得不随身带着醒酒药,以防她在不该喝醉的时候喝醉。
法明顿和沉默的气氛之间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她不悦的用鞋尖敲打着地面:“别表现的好像我是什么酒品糟糕的酒鬼一样,我还是有分寸的!”
“好,好,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法明顿。现在我们可以吃饭了,对吗?”特莱雅说。
经过刚才的交谈,萨拉萨尔明白了一个客观真理:想要通过特莱雅说话的内容和方式来判断她此时的情绪是一种愚蠢且无意义的行为。他尝了一口传说中的蒲公英华夫饼——在它还没有冷掉之前,并发现它的味道和芦荟差不多。
法明顿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开始浏览手机上的信息。她给萨拉萨尔发去了一条链接,萨拉萨尔点进去,发现那是有关今早就职典礼的报道,里面还有他站在台上宣誓的照片。萨拉萨尔正在思考这张照片会对自己的公众形象造成什么影响,却听见法明顿高亢的声音:
“哦!各位,看起来我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多大的麻烦?”特莱雅问。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前段时间在网上淘到了一点好东西,不过好像被北边的原住民给截下来了。安啦,到时候让人找回来就行。”
萨拉萨尔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你买了什么东西,会被原住民给截下来?”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法兰德斯先生。”特莱雅开口道,“我没有地域歧视的意思,不过原住民确实什么都抢。他们的祖先来自大陆西北的帕里米亚,那里的人比较喜欢用拳头说话。”
“好吧,既然你们看上去都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为什么不回政务院去看看呢?我想你们在建筑风格这方面会有不少东西可聊。”法明顿没有给萨拉萨尔回答的机会,当机立断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没有人表示反对,于是他们三个离开了餐厅,往政务院的方向走去。在走出店门前,法明顿对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位收银员说:“请把账单寄到财政部去。”
包括政务院在内的一众政府建筑位于安狄埃坦市的正中心,其中大部分都是由政治协会时期的建筑改建的。
“看见那块地方了吗?”特莱雅指着广场角落的一片空地,“那里是国会图书馆,当然现在还没开始建造。等它竣工之后,它会成为佩黎塔斯最大的图书馆,里面会有至少四千万册书。”
“这么多书……都是从哪来的?”萨拉萨尔问她。
特莱雅谦虚的低下头。“见笑了,其中一部分是政府拨款添置的。还有一部分,是我的个人收藏。”
“个人收藏……?”
“听上去很夸张,对吧?我父母向来爱好收藏书籍,尤其是年代久远的古籍,后来他们打算长期在国外居住,这些书就留给我打理了。我离开赫特莫德的时候租了一间房子来存放它们,不过很快我就不需要这么做了,图书馆才是书本最好的归宿。”
特莱雅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因此萨拉萨尔并不想打扰她。但特莱雅脸上留恋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呼。好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他们绕过了将来的国会图书馆,随后看见了国会大厦。国会大厦建立在格林多瓦议会的旧址上,整体看上去像是字母H的形状,中间有一条悬空的走道连接起参议院和众议院的办公楼。国会议事厅则建在政务院的地下,内部大约有两层楼高,从走廊上的窗户可以看见议事厅里面的样子。
“真是神奇,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建国会大厦的?”萨拉萨尔感叹道。
“政府重修这些建筑的时候雇了一群高阶法师。在这么短的时间重建这样大规模的建筑群,除了使用魔法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那为什么不顺便把图书馆什么的一起修好?”
“雇人是要花钱的嘛,雇佣高阶法师花的钱更多,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预算……”
“我想是的……呃,你看见法明顿了吗?”
萨拉萨尔环顾四周,随后发现法明顿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跟在他们后面——他还在思考为什么法明顿突然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
“她大概是到参议院去了吧?按理说这个时候国会议员的竞选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们很快就有不少活要干咯。”特莱雅用她独特的迷人语调说。
事实上,萨拉萨尔对国会的了解十分有限,只知道这个机构非常重要,因此他并没有接特莱雅的话。
他们在国会大厦的后门转了一个弯。国.务院在国会大厦的背后,和政务院关于国会大厦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称关系,在它两边则是狭长的弧形建筑物。
“我们左手边是财政部大楼,右手边是内政部——你知道吗?它们都是殖民时期的建筑,没有经过任何改造,严格来说算是文物。”特莱雅说。
萨拉萨尔敷衍的点点头。他的敷衍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因为克莱谛正从五十米开外往他们这边走来。
“法兰德斯,我正要去找你。鉴于你从未有过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经验,克拉肯总统认为你会需要一些引导……”
她在两人面前站定,停顿了一下后又看向特莱雅:“欧文,你也在啊,如果你现在没事的话,我建议你去一趟政务院。总统或许有什么事要和你交代呢。”
特莱雅没有过多的反应,顺从的离开了。克莱谛沿着阶梯走进财政部,萨拉萨尔跟在她身后。财政部的大厅和外表看上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用来支撑天花板的格林多瓦式的立柱被移除了,墙面上的油画也被涂料悉数遮盖。大厅中央是一座玻璃雕塑,底座上用花体字外文刻着一句萨拉萨尔看不懂的话。
“这上面写的什么?”他问克莱谛。“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什么名人名言吧。”克莱谛随口回答道。她走到一面墙跟前,和在政务院时一样,墙上伸出来一个小装置,一道射线在克莱谛身上扫过之后,墙面很快向两边分开,露出内部的电梯轿厢。萨拉萨尔猜想这或许是身份识别装置一类的东西。
他思考着这些装置究竟在识别什么,突然注意到克莱谛胸口戴了三个小小的徽章。最上面的是共和国国徽,中间为“佩黎塔斯共和国□□”的标志,底下的图案则是一只鹰。前两个当然很好理解,但最后一个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克莱谛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人们常常用鹰和狼来代表民主党和共和党。你是共和党员吧?这么说来,你见过奥古塔斯了吗?他是共和党现在名义上的党首。别这样看着我,我和他没什么往来,虽然总统向来反对党派斗争,但不同党派之间的分歧还是客观存在的。”
他们在电梯门重新关闭之前迈进了轿厢。电梯里铺着软绒的地毯,吸收了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克莱谛眼神放空的盯着天花板:“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想你应该不至于不知道财政部长是干什么的……当然,任何事情只要深入了解都会显得很复杂,但是没关系,我们才刚刚起步,所以你要做的事情暂时不会有多难的。简单来说吧,起草法律,制定政策,管理收支,这些都是你的工作。政务院负责审议财政部的工作报告,所有的政策书和法案都要交到国会去,就这样。”
萨拉萨尔应了一声,算是听明白了。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克莱谛说:“哦,你的办公室在走廊那边——剩下的你应该自己能搞定吧?那我回去了。”
她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待在财政部,在萨拉萨尔点头之后她便毫不犹豫的坐电梯下楼了。走廊里开着灯,却显得异常昏暗。萨拉萨尔谨慎的绕开横在过道两边的赫特莫德风装饰雕塑,同时在心里吐槽室内设计师的品味。但他很快又想到特莱雅说过,政府现在没有什么预算来搞装修,他也就接受了现状。
办公室里的状况倒是比外面好得多,这是一个约莫三米高的长方形房间,正对着门的一面墙被改成了落地窗,从那里往外可以看见国会大厦的背面,再往远看则是市中心的高层建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背对着窗户放置,桌面上摆了一台内线电话,旁边的卡片上写有从政务院到国会以及每一个内阁部门的电话代码。在桌子的左侧还有一个双开门书柜,材质和书桌是一样的,上面甚至带有同样的油漆味。屋里唯一能够称得上高级的是那两块窗帘,可以看出来用的不是一般的面料。
以上就是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萨拉萨尔在窗帘上摸了一把,随后就把它拉到了一边。他有些神情恍惚——这间办公室虽然和他想象中的,“政府的工作地点”差的多了点,但毕竟是属于他的,他因此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归属感。
希望这一次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对自己说。他还沉浸在高级窗帘的绝妙手感中,有人却在这个时候敲响了他的门。
法明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法兰德斯?你在吗?”
萨拉萨尔于是打开门。法明顿上下打量着他,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克拉肯小姐邀请你参与明天的内阁会议。”她瞟着手上的便签纸。“我们要制定一系列的财政法案,而且要尽快。克拉肯小姐说,她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我明白了。”
“具体的安排会有专门的人来通知你的。那么,我走了。”
法明顿转身准备离开,萨拉萨尔赶紧把她叫住:
“法明顿?等一下——”
参议长干脆利落的停住脚步。“什么?”
“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推荐我来做财政部长?我想……我兴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走廊里有些昏暗,法明顿的脸一半隐藏在黑暗里。“你真的想知道?”萨拉萨尔看见她冷笑了一下。
“我们的总统克拉肯小姐——或者说,埃菲莉娅。许多人都知道她是解放战争中的伟大领袖之一,但同时她也是道格拉斯.德斯特的女儿。这个道格拉斯,你应该听说过,在战争前,他是政治协会的副会长,也算是手握大权了。”
法明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他是个相当聪明而富有经验的人……知道格林多瓦帝国的统治即将走到终点,于是将埃菲莉娅和她母亲秘密送到了佩黎塔斯,本意希望她远离政坛。所以我们的总统小姐才姓克拉肯,那是他妻子的姓氏。”
萨拉萨尔有些惊恐的看着她。“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重要吗?”法明顿听上去有些不屑。“但道格拉斯老头子没想到,他的宝贝女儿在接受了佩黎塔斯思想的熏陶之后,会站起来反抗帝国,还做了佩黎塔斯的第一任总统。埃菲莉娅嘛,她没有她父亲想到那么多,只想选择她信得过的人。她不愿走她父亲的老路,于是来问我的意见,我想到了你,就这么简单。”
“但是,既然这样——”
萨拉萨尔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异国人,还是一位出身帝国的,重要人物孩子来领导这个国家?这个问题有些过于尖刻,他不认为法明顿会给出她的答案。
法明顿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以后就会明白了……”她说,“身处一个太高的位置,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现在的内阁部长中的几位,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但这不见得就是他们的极限。”
她似乎已经开始厌烦这个话题了。拍拍萨拉萨尔的肩膀:
“看看你现在的位置,你拥有那些明星,富人,甚至贵族所拥有的一切,名声,地位,财富;除此之外,你还拥有他们所没有的东西……”
“……什么?”萨拉萨尔感觉自己在发颤。
法明顿的声音变的很低沉,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权力。这很让人兴奋,你不觉得吗?”她阴森的在萨拉萨尔耳边吐出一句话,随后又恢复了原先小女孩一般天真烂漫的语气:
“当然,前提是……你得要承担的起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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