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苏恻被殿门外吵闹的声音吵醒。
他仔细分辨片刻,发现那声音是板子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身体上发出的。
他一时精神恍惚,还以为尚在梦魇之中,可直到萧怀如冰霜冷酷的声音响起:“这皇宫到底是养你们来干嘛的!连个人都照看不了。”
“圣上,饶命啊!圣上!”
“把嘴给朕堵上。不过区区三十板,再让朕听到一丝声音,就不止挨板子这么简单了。”
苏恻心中猛然颤动,大脑中像是有什么不好的记忆要拨开层层迷雾浮现在他的眼前。
在此一瞬,他的头剧烈疼痛,木板拍打的声音围绕在他耳畔挥之不去。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双手捧头想要逃离却重重摔在地上。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直视着那昏黄烛光下已经有些褪色的平安符。
他忽然心中发酸,眼眶通红。
屋门被打开,萧怀快步走在他身边,他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双唇,很想尽力去听懂他在说什么,可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又寂静无声。
他只能通过萧怀的表情来明白,萧怀在生气,生气的源头在于他。
在萧怀看来,苏恻整个人情绪相当激动,瞳孔无法聚焦在他身上,嘴中不停重复着:“不要……不要……”
萧怀大力钳制住苏恻的肩膀,可苏恻却一直非常抗拒他的触摸,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抵在床榻边,缩成一团两手握住耳朵,将头埋进双腿之间去,整个人抖得像筛子般。
萧怀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病慌了神,一时间火气全无,连忙唤来福宁交代了几句。
等着时机差不多,萧怀才步步挪动至苏恻身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对着他一字一句道:“苏恻,现在没事了!你慢慢冷静下来,这是太医给你开的药,你今天还没吃药。”
苏恻身子还是抖个不停,但好在他终于缓缓抬起头。只不过眼神呆滞,张着嘴看向萧怀似在从他的表情上对刚才的话进行确认,可苏恻看不清萧怀的神情,只好低下头垂眸望向萧怀手中放着的药丸。
他哆嗦着手取过萧怀手中的药丸,向后仰头吞了下去。
在感觉双腿恢复些许力气后,他扶着床沿慢慢起身,脚尖朝向殿门慢慢行走着,而他走一步就要耗费他浑身大量的力气。
他不过才走了几步,便已满头大汗。
“你要去哪里?”
萧怀如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得他浑身哆嗦,脚下发软差点摔在地上时却被萧怀稳稳接住。
“门……门口。”
他埋着头让萧怀看不到表情,浑身透漏出固执且倔强的讯息。
萧怀听到答复后有些不耐烦的仰头,见苏恻又准备移步。萧怀只是拽住苏恻的手臂,将他搀扶着走向殿门。
往日不过几步的距离,在今天格外漫长。
院内早已空无一人,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还在提醒着他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紧捏门框的手指已经发白,院内纤细的柳枝已经发出新芽。
春风迎面,苏恻渐渐恢复意识。他不明白萧怀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因为他们成亲几年,他是他后宫之中唯一的人吗?所以这其实是出于责任?因为皇家威严不容侵犯?
那如果不是他,是其他人呢?比如燕国公主,那萧怀是不是也会这样做?
苏恻这样想着,惆怅与悲伤交融,沙子入眼让他泪眼婆娑。
良久,他蓦然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双唇紧闭着的萧怀,轻声道:“抱我进去吧,萧怀。我好累……”
他的气色看起来实在很差,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平日倔强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像是经历过什么大起大悲后的平静。
这一切太反常了,反常到萧怀忽然久违的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那就是苏恻又要离他远去。
“谁让你……”
萧怀还没说完话,手便被苏恻拉过十指紧扣晃了晃:“抱我吧,萧怀。”
萧怀原本还想训斥的话在嘴边生生转了弯,将他抱在怀中。
其实,这句话苏恻只说了前面,他想说的是:抱我吧,萧怀。我想在你与燕国公主成婚前再多拥有你一段时日。
那天夜里,萧怀感受到苏恻异常主动,甚至可以说得上百依百顺。
两人从深夜做到了翌日晨曦,苏恻整夜都没有晕倒过去,萧怀也久违的尽兴。
苏恻像曾经一样趴在萧怀的身上,两人沉默看着那束穿过雕花木窗,洒在床前斑驳的金色光辉。
“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萧怀半眯着眼睛,眼神自上而下扫过他。此时他苏恻半撑起身子,长发随意散在身后,肩膀上是他啃咬后留下的齿痕。偶有几缕秀发垂在他胸前,半遮挡住昨晚激情后留在他身上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你昨天为什么会淋雨?”
苏恻瘪了瘪嘴,侧脸埋进萧怀胸间,听着萧怀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声,他有些困乏道:“因为太想见你。”
太想见你,太想质问你,可是我又没有勇气……
“太想见我?你不会打伞吗?”萧怀抬手轻轻捏了捏苏恻瘦到毫无肉感的脸颊。
苏恻用头蹭了蹭萧怀的下巴:“好困。想睡了。”
“苏恻,你……”萧怀有些犹豫地开口。
“嗯?”
“算了。你睡吧。”
萧怀拉过被子将苏恻裸露在外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缓缓拍打着他的背部,低头吻上他的额头。
——
转眼已是四月,京中早已传遍了萧怀和燕国公主即将喜结连理的消息。
近来得闲,苏恻出来的时间变多了,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却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他有些拿不准苏恻的心思。
“你还好吗?”秦子京没忍住询问道。
其实苏恻大概知道秦子京对他身份的猜测,但是好在秦子京从来不问,他也懒得费力为自己找借口回答。
毕竟他马上就和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卖屁股的男人差不多了,只不过他的买主是身份崇高的萧怀而已。
而且坊间的话听多了,他也逐渐麻木起来。
更何况,苏恻也明白,萧怀是一朝皇帝,皇帝有三妻四妾的也很正常,如果一直和他在一起,那才是不正常的事。并且他也没有办法为他生育子嗣,这对于寻常人家来讲便是一件天大的事,苏恻不敢想萧怀没有子嗣以后会怎么样。
苏恻抬头,眼神淡淡地:“挺好的啊,这不是马上就可以和你们整日在外玩了吗?”
“你真的看开了吗?”秦子京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真挚。
苏恻又饮了一口茶,点了点头:“看不看开,都已经是事实了。走吧,叫上杜柏去上次那家酒楼吧。”
“你要请客?”秦子京颇为诧异。
苏恻从袖子里拿出一锭白银,笑道:“都和你说,我马上就可以出来和你们玩了。他最近很忙,都没有空管我了。”
——
萧怀回到寝殿的时候,苏恻正躺在床上,两手抱起猫咪举在半空。
苏恻眼见萧怀进来,他立马起身将猫咪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胖咪,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萧怀冷哼一声,走到苏恻身边,学着他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屁股,语气不痛不痒道:“苏恻,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睡觉了。”
晚上,两人相拥入眠许久,久到萧怀以为苏恻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到苏恻突然问道:“萧怀,你想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萧怀突然睁开双眼,就见苏恻正抬头注视着自己,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关切。
萧怀冷声道:“那你愿意给我生吗?”
苏恻眼中闪过诧异,支支吾吾道:“我是男人,男人是不能生小孩的,那是,那是没有过的事,我会……会丧命的吧。”
“那就是愿意了?”
苏恻不知道萧怀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他又听见萧怀出声道:“也是,你要是个女子。按照我们之间的做法,估计三年五载都下不来床了。”
苏恻脸上一热,便见萧怀眼中透出熟悉的亮光。
他今日出去久违的同秦子京、杜柏玩了投壶,眼下是真的有些累了。索性搂住萧怀的腰,小声道:“累了,累了。我先睡了。”
——
四月十五,草长莺飞,暖阳高悬,京城主道两侧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不知是谁在城门发出一声惊叹,街道两侧便瞬间如沸锅般翻滚,只见一队马车浩浩荡荡如黑蛇过境般逐渐向皇宫靠近。
直到那队马车停在萧怀身前。
苏恻正站在远处阁楼上,看见浑身散发着帝王之威的萧怀迈步上前,递出自己的手一脸平静等在马车之下,迎接着他那即将成婚的燕国公主。
很快,车帘后走出一个身影。苏恻虽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凭借她娇小的身躯,他能感觉到她应当是一个相当温柔体贴的良伴,也会是景国最好的帝后。
下一瞬,苏恻便看见燕国公主将手搭在萧怀掌中,两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直到这一副画面消失在苏恻视野时,他才被疼痛惊醒,手背上已经不知何时被抓破的肌肤正淌着鲜血。
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可下一瞬忽然又想到什么,面无表情的走出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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