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挂着树梢未散，药王谷的炊烟已袅袅升起。

凤怀夕踮脚踩在沾染些许露水的青石板上，怀里还抱着一捧刚挖的野山参。她蹑手蹑脚绕过晒药架。竹筛里新收的药材还泛着潮气，她也不在意，顺手就抓起一大把塞进腰间储物袋。

正要安全到达目的地时，一杆似箭发无失的药杵直冲后脑勺而来。

起手掐决不过瞬间，药杵哐当落地，惊起附近啄食的鸟雀。

“这个月第十七次。”凤南尧倚着门框冷笑，腕间银铃随抬手动作叮当作响，“上个月偷的还上了吗你就又手痒了？”

“师傅明鉴！”束发少年捂着脑袋蹿到药架后头，发间细细红绳末端坠子晃得栽进墨色之间，“昨儿村里王婶家母猪难产，徒儿这是济世救人——”

话还没说完，一旁晒药架轰然倒塌。凤南尧拎着已飞回手中的捣药杵立在漫天飞扬的药材里，腕间银铃随抬手动作叮铃作响：“济世救人？上回你说救火，差点烧了人家老君殿！”

凤怀夕嘿嘿一笑，贱么嗖的：“娘，我那不是又给她们重建了一个嘛。那叫一个新得发亮，香客都多了一半，那牛鼻子老道还要谢谢我哩。”

“还贫！”

凤南尧将药杵超前用力一扔，被凤怀夕习惯性接住。

她嘴角挂起一个笑：“老规矩，懂？”

本还耍滑的少年顿时耷拉下来，两条眉毛皱成一个八字：“啊？还炼药啊，我都搓满半个小仓库了，也不见卖出去给人吃……”

而凤南尧不接话，好整以暇站在原地抱臂而立。嘴边笑意更深，双眼微眯，却更让人心中发凉。

“别别别，我干，我这就去干！不搓完另外半边房我绝不休息！”

说完，她便一溜烟跑走了。

凤南尧看着她飞鼠似的背影，叹了口气。

日头覆上房檐，山谷里已喧闹非常。凤怀夕双目无神地蹲在丹房门口搓药丸。药臼里躺着七八颗辟谷丹，她全都视而不见，只机械般地手搓药丸，好似盲人。

待最后一批丹药装齐，她看了眼掌心被药杵磨出的红痕，正要叹气，忽而听见谷口传来异响。

林中鸟雀纷纷惊飞而起，眨眼间碰上谷中防护罩便在空中炸成一摊摊血雾。结界不断泛起青色涟漪，凤怀夕刚要飞身出去，怀中的玄鸟玉佩却毫无征兆地发烫，鎏金纹路在她眼前游走成字：

【检测到危机，签到系统激活倒计时00:59...】

"阿夕！"

凤南尧的厉喝与破窗声同时炸响。一群身着华丽衣装的修士毫不避讳地冲破护谷大阵，御器疾飞在药王谷各个角落。

这群人狂妄大胆，又毫不避讳。哪怕是刚一脚踏进修真界的小修士也能一眼看出，这漫天莲花座上的狂徒，不是合欢宗又还能是什么？

能将护谷大阵顷刻间破坏，就算合欢宗宗主和七大长老全力以击也不可能做到。

凤南尧和凤怀夕自然瞬间便明了：恐怕这药王谷早在不知不知觉间被一口口啃食出洞了。

凤怀夕都来不及回应，一息间便冲将上去加入混战。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担心，即便举合欢宗全宗之力，想要在她们药王谷手中讨到好亦不容易。合欢宗所修之功法特殊，除去静原山的佛修，也就数药王谷最易克制。

可是如今眼睁睁看着周围熟悉的姐妹们纷纷败落，凤怀夕心中预感越发不妙。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她当即锁定稳坐在前方队伍中间的那人。飞速符一张张碾碎，右手背在身后翻飞——

必须一招致命。

可谁知那方阵准备过于充分，几乎全是筑基以上。她只飞到一半便被察觉，两名鲜衣女徒几乎同时扔出手中法宝，冲俯而下。

那法宝闪着奇异光芒，互相配合朝她围剿，纵使她身法再如何变换，短时间内也难以甩掉。

凤怀夕额角流下汗来，阵阵对招轰击声中，一道甜蜜女声划破空气：“让开，我来。”

她语中带着威严，却没太多情绪。原本缀在凤怀夕身后数丈的女修齐齐称是，随后便恭敬地重回那人左右后侧。

清脆铜铃响声扩散至方圆五里之内。魔音入耳，凤怀夕迅疾掏出一粒药丸服下。她刚捏碎最后一张飞速符，后脚那铃铛便如流星滑落，淡淡异香如温暖怀抱，狡诈地将满含攻击意味的一道灵力藏于其中。

凤怀夕闪身躲过的瞬间，衣袍被那道灵力割破。耳边突然听到“叮”的一声，她惊诧转身看去，只见一把直冲她而来的剑也断裂在那道灵力下。

下一瞬，熟悉的灵力传达至识海，凤南尧只留下一句“去寒潭”，便在近身之时一把拎着她后领甩向远方。青瓷瓶炸裂的脆响里，她看见她指尖血化作流光，惨叫声不绝于耳。

“圣女大人，还追吗？”

“你追得上吗？”少年语带轻蔑，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在那之前，撇了眼身后已变成青白一点的人。

寒潭的水汽浸透了衣裳，凤怀夕不偏不倚正好卡在石缝里进退不得。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想：不愧是俺娘，永远都这么精准，我长这么大头还没被砸扁也真是老天垂怜。

"验证通过，血脉绑定成功。"

突如其来的机械音惊得她手一抖，刚从石缝里出来差点呛了口水。水中玄鸟玉佩微微发亮，赤色凤翎纹一闪而逝，潭底突然浮起鎏金字幕：

【药王谷寒潭签到成功（98/100）】

【阶段奖励：《龟息术·残卷》（剩余时长：三十息）】

“什么鬼系统，这时候给本破书？”凤怀夕气得捶打水面，书页却化作金光没入眉心。

像是要反驳她一样，对寒潭熟得跟第二张床的凤怀夕偏偏就忘了自己还在水里，直接吐槽出声，甚至忘了掐个避水决。

其结果当然是狠狠呛了水。

【龟息术已启动，剩余时长：二十五息。】

“&%#^*…”

系统你出来，我要跟你单挑！

———

事实证明，人一倒霉，就会一直倒霉。

她腰间那块打小戴大的玉佩忽然无视重力与浮力，自顾自横成一条直线，又“啪”地一下往下坠。

最离谱的是，它真的很有独立性、自主性，像是个终于长大的大胖丫头片子，看见一堆黄金双眼发亮，横冲直撞地带着凤怀夕就往潭底撞啊。

凤怀夕怎么施法挣扎都没用，束手无策地被这块“疯狂玉佩”发疯似地拽着不断下潜，而她只能崩溃地在水中凌乱。

偏偏那个该死的系统还要在她耳边实时播报：龟息术剩余时间：十息。

简直恶魔在低语她的死亡倒计时。

然而玄鸟玉佩并没有真的带她往潭底坠，只在快接近时又直直横起来，一个猛子加速往一侧石壁上撞。

“……”

对这块玩儿得撒欢的玉佩，凤怀夕已无话可说。

眼看着她的鼻子就要首当其冲被石壁压扁，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提前为自己默哀，同时在留影石上飞速记录遗言——

她怕万一真有个什么万一，连句话都没留下，那太憋屈了。

结果出乎意料，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这面石壁。当她睁开眼，已经稳稳落在地上。

这里面竟暗藏空间！

不是，合理吗？她在这寒潭里泡了十几年，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玄机呢？

呵呵，凤南尧又骗她。

凤怀夕冷静下来，却看见玉佩仍不消停，闪烁得快要看瞎她眼睛。于是她顺着它所指方向走去，这石壁空间里的石壁又一次骤然消失了。

套娃啊！老娘真够贼的。

但是这个内里空间很小，只一张玉石床顾自散发着寒气，角落里立着块比人高的镜子。简直一览无余。

事出反常必有妖，费劲巴拉弄这么个隐秘的地方，怎么可能所见即所得呢？

于是她迈步径直向那面镜子走去。

它外观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是当她站立在镜前，镜中画面立即变换为一整面的混沌漩涡。稍有见识一点，便能立马想到，这极大可能是一个传送阵。

凤怀夕略一思忖，解下腰间玉佩，顺手放在一旁玉床上。然后再次走远又走进。如此看去，镜中画面一如平常，就是个普通镜子而已。

这下她全都懂了。

恐怕这块自她出身便带在身边的玄鸟玉佩来历不凡，很有问题。而所为养了她十八年的养母，凤南尧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直到今天，才迫不得已向她暴露。

凤怀夕脑中思绪万千，面上所有不正经一消而散。

抱着某种沉重心情，她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随她动作，身后镜子发出一阵冰晶碎裂的脆响，蛛网般的裂痕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原本翻涌其间的雾霭星河猝然停止，只一瞬，又再次倒转起来。

她感到一种霜雪裹挟的凉意，虽不刺骨，却也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转眼间，当她另一只脚也终于踩实，她感觉自己就是勿入桃源的那个异乡人。

粉白花雨自四周树枝上簌簌落下，风一吹，好似拨弄了乐器，悠悠地，无人自响。暖玉铺就的灵泉就在脚边，温养着这里的一切。

她谨慎地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一道月白身影突然踏破虚空而至。来人声音清列，眼底无波，看见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呼吸间有个错觉般的叹息：“你还是来了。”

她于是终于看清远处全貌：

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十二座玉峰高低起伏，又在无形中各自相连。数不清的修士御剑穿行其中，云层里垂下仿佛由星砂织就的阶梯连接着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座。

如此情景只在她人口中听说过——

原来这里便是那个人人求而不得进的春玉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