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舆论中心的林风娴没有管他们的议论，而是站在房间里，看着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的信息沉思。

在那天糊弄走许家文和节目组后，她就整理完了所有已知信息，按照规律列在墙上，可是……不够。

作为一个普通市民，她能在公开的连环杀人案信息里，提取出这些信息已经是不容易了，可如果想要靠这些信息抓到连环杀人犯，那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在思索片刻后，林风娴给问支队打去了一个电话。

问支队在看到来电显示时觉得非常惊讶，因为这是林风娴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于是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他还是调侃了一句道：“真是稀客啊！”

林风娴沉默，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问湉，有件事我要逾矩了。我想问，连环杀人案要结案了嘛？”

问支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林风娴斟酌着语句说道：“我……做了一些信息汇总，发现有些案子电工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他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或者说，他至少不是部分杀人案的凶手。”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林风娴的手微微有些汗湿，这个案子的社会影响太坏了，舆论和上层肯定会给压力给警局的，如今出现了一个能说出如此多的细节的人称自己是凶手，但凡负责人性格软弱一点，这个案子有可能就要结案了。

如果结案了，警察们就可以休息了，可她和林风言两个被狡诈的连环杀人犯寄来威胁包裹的人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因此在短暂的沉默后，她低声说道：“问支队，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我不想死，也不想让我弟弟死。”

问支队那边忽然轻笑了，冷不丁地开始说：“我志愿成为警察，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林小姐，这是我入职第一天的宣言。我现在确实面临一些问题，但是……请你不要羞辱我，我不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如果这个案子有疑点，我是一定会追下去的。”

闻言，林风娴松了口气，将自己整理出来的信息拍照发给了问支队。

问支队原本在开会，听着各种各样的分析，可大多讯息都是老调重弹，根本就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也是因为如此，即使是他都有些难掩疲惫。

所以他接通了林风娴这个当事人的电话，安抚了她的情绪，可他自己的情绪却在收到信息的下一秒变了，从原本松松垮垮的坐姿变成了挺拔的坐姿。

原本有些疲惫的众人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副队问道：“队长，出什么事了？”

问支队言简意赅地说：“得到了一点新东西。”然后让人把林风娴打过来的照片打印了出来，人手一份地看。

副队仔细看了半天，说道：“这个隔壁查的？那他们的东西也太落后了吧，都是前几个案子的分析，有好多信息还不算。”

其他人的意见也大多如此。

问支队把照片往桌上一放，说道：“不是隔壁的，是最后一个案件的当事人做的，用我们给出的公开资料。”

这下全队都惊了，副队一边看照片，一边说：“人才啊！她有这方面的背景吗？”

问支队摇头，说道：“没有，不过她是高考状元，记忆力极其惊人，这次估计也是被嫌疑人的手段给吓到了，才会这么积极的整理信息。”

副队很了解问支队，听他这么说，就试探性地说道：“要不，我跟上面请示一下，让她过来帮帮忙，也许能给我们一些新的启发呢？”

问支队其实早有考虑，但到了今天才下定了决心，见副队提出这个想法，立刻就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林风娴就接到了让她去警局配合调查的电话。

当她拿到资料的时候，表情有些微怔，问支队在旁边问道：“怎么了？做不到？”

她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警局里做这事，我以为问支队不会让我参与到这种事里。”

林风娴能看出问支队对她的忌惮，对方对她的态度很多时候是严厉过其他人的，似乎拿她当一位尚未掌握证据的犯罪嫌疑人对待。

问支队闻弦音知雅意，听懂了她隐藏的意思，沉默了一秒，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确定了你跟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没关系，所以让你来帮忙。”

林风娴开始翻阅材料，口中却说道：“问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长久的沉默。

久到林风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问支队才说道：“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有一天会抓到你的犯罪证据，可我又担心……担心你的聪明会成为伤害别人的武器。”

林风娴闻言看向他，说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我分明没做什么，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我长了一张犯罪嫌疑人的脸吗？”

问支队蹙眉，然后说道：“你太冷静了。”

林风娴笑道：“问支队，我不能冷静吗？”

问支队说道：“不是不能冷静，是太冷静，在快被杀的时候冷静，在杀你的人被击毙的时候冷静，在被安慰的时候也像是在走神，而非是惊惶不安。

寻常男人都要被吓到做半个月噩梦的事情，放到你身上像是奶茶掉到了地上，有些不高兴，但也就是不高兴的程度。”

林风娴莞尔一笑，只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从不对跟我无关的人不利，就算有一天我动手了，也必定是对方的错。”

问支队脸色不变，说道：“你知道吗？很多嫌疑人的逻辑都是自洽的，在旁人看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在他们身上就是不得不杀人的理由。

可这世界上是有法律，是有警察的，轮不到他们去决定对他人的惩罚。若是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恶决定他人的性命，那这个世界就离生灵涂炭不远了。”

林风娴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道：“那若是你们先失职了呢？若是因为你们导致恶者逍遥法外，善者有口难言，你又当如何？”

问支队学着她耸了耸肩，给她递了一瓶饮料，自己也打开了一瓶饮料，喝了一口后，说道：“如果一棵树可以养活许多鸟，可以给很多生物提供果实当食物，只是它身上出现了些蛀虫，它就全然错了吗？它就该被砍伐掉吗？”

林风娴摩挲着饮料瓶，低头不说话。

问支队继续说道：“我不会说我们永远不会犯错，因为即使是我用尽全力，也总有力有不及之处，更别说还有人并没有尽全力了。

可我知道，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我做不好的事情，下一代能做好，下一代做不好的事，下下代能做好，总有一天，我们会能解决市民的所有问题，让大家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法外的暴力能解决什么？将问题用暴力解决的人是畅快了，可他有想过对其他人造成的影响吗？

警察连对外披露信息都要慎之又慎，生怕有人模仿作案，生怕引起市民恐慌。他们却张扬跋扈，根本不管造成的恶劣影响。

解决让自己不快的人，比解决事情本身更让人痛快，让人热血沸腾。他们不会管自己的暴力不但杀死了死在手下的人，更会给身边的人造成隐性影响，造成未来的数十人死亡。

照他们这么发展下去，事情会变好吗？不，只会变得更坏，最后不会是善者战胜恶者，只会是强者压迫弱者。林小姐，一个人成年要十八年，可要杀死他，可能不需要十八秒。”

林风娴喝着饮料，沉默了几秒，然后问道：“那……要是受害人等不到你们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一天怎么办？他要是在那天到来之前就死了呢？”

问支队笑了一声，说道：“我也会在那天到来之前死去，我们不单是为了保护现在的人，更是在为未来的人铺更好的路。”

林风娴皱眉，不满意他的回答，评价道：“巧言令色。”

问支队摇头，说道：“我们国家没成立前，就有人为了我们牺牲了，他们知道他们等不到那天了，却依然用命给当时未出生的后辈们铺好了通天大路。

我没有办法保护所有人，不能解决世上所有不公，只能用尽全力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然后将这个接力棒递给下一辈，这个事业会一直持续到希望达成的那天。

林小姐，我会尽力，但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让所有的不公被解决，至于其他人要怎么做，我有一点自己的见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通济天下，”

林风娴一扬眉，听懂了他的意思，说道：“问湉未免太狡猾了，没有解决我的问题，倒想让我去解决别人的困难，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林小姐是聪明人，有些事我不说你也懂，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任凭有万般不好、千般不顺，也只能过去，我们能决定的只有现在和将来。

我不求林小姐当圣人去拯救他人，只盼着林小姐不要给我本来就崎岖坎坷的求公平之路，再添一座高山了。”问支队如是说道。

林风娴先是笑，等笑够了，才说：“问支队家教挺好的，家里很疼你，才让你有这幅心性的吧？”

她没把问支队的话放在心上，理想主义者的话只会让他们这种人觉得幼稚可笑，而不会产生其他影响。

可问支队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生平第一次吃饱饭是在第一次打工的工资下来之后。”

林风娴一愣，看着表情平淡的问支队，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孤儿。

问支队则继续说道：“不过现在好了，我之前在的那个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现在都能吃饱饭了，而且还有文具和玩具。

我前段时间看的时候都有些眼红，想着要是我小时候有这些就好了，不过，再想想，又觉得都过去了，我跟那些小孩计较什么？人还是得往前看。”

林风娴沉默半秒，犹豫着说道：“那……那你喜欢什么玩具，我送你吧。”

问支队笑了出来，说道：“林小姐还是看案子吧，我比你大十岁，怎么可能收你的玩具？而且你这叫贿赂警官，不可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