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北面有一座大山,名为太阴。太阴山极其险峻,连南归的大雁都难以飞越。
虽人迹罕至,可在半山腰上,还矗立着一座道观。只可惜冷冷清清的,显然是没什么香火。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从三清殿内走了出来,右手上拿着把拂尘。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头发简单地用一根簪子盘成了太极髻,瞧着颇有几分不在尘世,清丽脱俗的气质。
慕瓷方才祭拜完祖师爷,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在观的最后一件事。她背起放在石桌上的竹筐,就准备下山历练去了。
太阴山地势陡峭,坡路也多,很容易就会摔上一跤,并不好走。慕瓷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一处溪流,便在旁边歇息了一会。
大暑时节,烈阳当空,仿佛能灼烧世间的一切。但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却是一滴汗水也没有。
慕瓷突然拧起了眉,澄澈的眼眸闪过一抹疑惑,她怎么记得前面的山坡上并没有那么大一片桑树林呢。自己不过才闭关了五个月,树怎么也不可能长得这么快啊。
但慕瓷仅仅只是想了一会,拿出羊皮水壶喝了几口,就准备继续赶路了。好不容易走下了山,慕瓷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都已经西沉,半隐在山中。
顺着大路往南走,便是镇。慕瓷以往下山,就是在镇上的客栈里落脚的。她越往前走,内心的怪异感就越强。
这条路什么时候修得如此平整了?慕瓷低头瞧着,路面宽阔光滑,一点杂草石块都没有,比洛阳的街道还气派。
又拐了个弯,慕瓷便到了镇,眼前的场面却让她倏然蹙紧了眉。镇子上依然很热闹,人来人往,透着股俗世烟火气。但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慕瓷都没有见过。她看着一个女子从自己面前走过,神情比参悟晦涩的道经还困惑,那是用两块布把腿给包裹起来了吗?
还有那些房屋,有的高耸入云,用的并不是砖头亦或是木材,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
慕瓷向来八风不动的脸浮现出了几丝茫然不解,就连拂尘都因为她无意识地松手,掉在了地上。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饶是她一时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慕瓷也算见多识广,但着实没遇上过如此离奇的神异之事。突然,她背着的竹筐动了一下。慕瓷回过神,从里面抱出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小声嘀咕了一句:“差点就把你给忘了。”
她把小狐狸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思索,蓦地就想到了在书上看到的典故。
那是有关衢州烂柯山的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个人叫王质,他上山砍柴时,看到两位老人在下棋,便在一旁观看。一局棋未了,发现手上拿着的斧柄已经腐烂。回家后发现与他一同去砍柴的村民都已经过世,问了老了不少的妻子才知道,自己居然在烂柯山待了数十年之久。
她下山后看到的情景,与王质的经历何其相似,只是更加玄妙了些。
慕瓷看着一个奇怪的庞然大物缓缓驶过,从自己掉在地上的拂尘上碾了过去。
她将被弄脏的拂尘捡起来,目光随着那会跑的箱子远去,带着些惊奇。
随手把拂尘放进竹筐里,慕瓷对目前的处境有了大致的了解。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她来到了百年甚至千年后。
慕瓷扫视着这个分外陌生的地府,半晌,抬步走向了一个算命摊子。那儿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手持白羽扇,眉目和善,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但慕瓷一眼就看出那道士的头发和胡子都是染的,观他的面相,颧骨高而有肉,皱纹不显,顶多也就五十出头。
但慕瓷并不在意,慢悠悠地坐在了老道的对面。眼下,她唯一能称得上熟悉的,便是这身道士打扮了。
那老道见来人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女,稍感意外。但他来者不拒,抚了抚胡子,笑眯眯地开口:“这位小友,是想要算命吗??”
慕瓷微微点头,想了想,随口胡扯:“算姻缘。”那老道嘴角抽了抽,这女娃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算什么姻缘啊?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煞有介事地说道:“嗯,你的正缘大抵会在三年后出现,只需静静等待即可。”
老道虽靠着坑蒙拐骗,勉强养家糊口。但也没丧心病狂到坑小姑娘的钱,便随意地说了几句好话,想把人打发走。
命里带着孤辰寡宿煞的慕瓷沉默了一下,师父说过,她八字过硬,并无正缘,能扛得住自己克夫命格的人基本不存在,注定孑然一身。
但慕瓷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反正能活着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精力了。慕瓷掀起眼皮,下了定论:“你算得不准。”
道士脸色一僵,心想这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顿时没好气地挥手赶人:“走走,别妨碍老夫的生意。”
“我给你算一卦如何?”慕瓷非但没走,还把抱累了的小狐狸放到了桌子上,笃定地说道:“你有一个孙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最近莫名变得痴傻了。是也不是?”
那道士原本不以为然甚至有点轻蔑的神情,再听完她的话后,倏然变色。他顾不上许多,语气激动:“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有办法救我的孙子吗?”
这道士,人称李半仙。李半仙的儿子在五年前出了车祸,意外身亡。儿媳也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丢下孩子就跑了。李半仙便把孙子接来了自己住的地方,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可就在前两个月,原本聪明乖巧的小孙子,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叫他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每天都只会看着天空发呆。学校里的老师也没办法,建议休学回家。
李半仙花光了积蓄,带着小孙子跑遍了所有医院,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他心里又急又心疼,还必须要出来摆摊算命。此刻全然没了先前那副故作深沉的高人模样,满脸的迫切。
慕瓷抿了抿唇,视线落到李半仙左侧的空地上,眼神有些无奈。
李半仙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瞧见,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师,那里有东西吗?”
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毕竟是吃这碗饭的。李半仙相信这个世上是有能人异士的,只不过不是自己而已。
而在慕瓷眼中,那块空地上却是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满是漆黑懵懂。小家伙正好奇地看着摇着尾巴的小狐狸,伸出手想去摸一摸。
“你的孙子就在那”慕瓷没有隐瞒,素白纤长的手指朝小男孩的位置点了点:“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而其中的爽灵乃五行之气所化,主精神。你的孙子会变得痴傻,就是因为丢失了这一魂。”
李半仙闻言怔愣了片刻,又急急开口:“爽灵?不就是地魂吗?大师,这要怎样才能让我孙子还魂呢?”他对道家理论并非一窍不通,但也只是会照本宣科,死记硬背。
慕瓷轻轻地唤了一句:“小白”,桌上的小狐狸瞬间就表演了一个后空翻,屁颠屁颠地将她要的东西叼了过来。
慕瓷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继而打量着手里的青铜铃铛,眼眸微微眯了眯:“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捡来的?”
李半仙搓了搓手,老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前不久是我儿子的忌日,我去给他扫墓时,在墓地捡到的。当时看着这铃铛,感觉有些年头了,想着出摊算命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装装样子。”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我孙子特别喜欢这铃铛,经常摇着玩。大师,是这个铃铛有什么问题吗?”
慕瓷听着,忍不住摇了摇头。难怪师父总说,半懂不懂,最要人命。这道士能看出这引魂铃不是寻常之物,居然还没丝毫顾忌地交给孩子玩,也是心大。
幸好引出来的只是地魂,若换作上天清轻之气所化的胎光,只怕天魂离体的一瞬间,便会没了性命。
慕瓷手腕一翻,径直扔进了自己的竹筐里,淡声解释道:“引魂铃可以把活人的魂魄从身体里剥离出来,是作法时常用的法器。你捡到的这个引魂铃,在墓地沾染了不少阴气和怨气,就成了煞器。”
小孩子阳气相对较弱,神魂本就不够稳固,才会被引魂铃的声音影响,导致爽灵一魂离体。
李半仙听了慕瓷这一番解释,顿时后悔不已,觉得是自己害了孙子。他期期艾艾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大师,你能不能救救我孙子?”
慕瓷瞥了瞥同样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男孩,掏出了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符,递了过去:“没了引魂铃的影响,他的地魂就会自然回归本体。这是安魂符,让他随身带着。”
李半仙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至于那个被慕瓷拿走的引魂灯,他压根不在意。而且,以后也不敢乱捡东西了。
慕瓷并没有收李半仙的钱,只说引魂灯就是报酬,不过她还有些事想问一问,刚一张嘴,就听见一道饱含怒气的男声:“慕瓷!”
慕瓷循声回头,就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神情不善地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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