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文展年过三十,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自中了秀才以后年年落榜,给知县家的小衙内教了两年书才知道功名仕途这种东西不全是靠学问来的。
三十年儒家大道理都在告诉嵇文展不能为米折腰,不能屈膝侍权贵,却没说米从何而来,官又从何而来。
像是一朝得悟,嵇先生突然觉得什么诗书礼易俱是不堪入目之流。于是弃了纸笔投奔江湖,搅天下风云,讨一个书生难平。
春夏交际时候的棉针小雨最能挑起思绪。晌午时分,一身白衣蓝边的嵇文展撑着纸伞缓缓而行。
白衣俊先生,遐思百千行。
路边行人络绎不绝,商铺小贩吆喝嘈杂,嵇文展走进一处衣坊。
“蜀锦什么价”
嵇先生收起纸伞挑起一块绸缎随口问道
“看客官要做成什么款式”
“书生白,先生样式还要游侠蓝线纹”
“店里正好有一件,要价三千两”
“店家可是诚心做生意?”
“客官勿恼,此衣非比寻常”
“且说来听听”
“穿上即可取功名”
“取来一试”
“客官请上楼”
嵇先生放下手中绸缎跟着伙计上楼,上楼后只见那小厮拿出一张粗纸放到桌上恭敬道:“先生,三天前湖监寺贴出来捉拿逃犯勃赤的缴文”
粗纸上画着的是个络腮虬髯汉子,长着一张方正脸,毛发旺盛,须发延伸到了鼻子两侧,要是不穿衣服估计和野猴子没两样。最为突出的是两扇招风大耳朵,两个耳朵奇大,耳轮间隔也大,像三只耳朵交叠在一起一样。
嵇文展端起茶杯轻抿
“澄阳街那帮戎狄探子有没有新动静?”
“听那边消息说,北戎的鹰目总旗蓝颜会来”
小厮话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六十年女皇亲卫统领,二十年鹰目总旗,成了现在的一枚弃子,果然世间最多是失意”嵇文展放下茶杯摇头惋惜道
嵇文展回头问道:“燕回呢?”
小厮在一旁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句:“燕少侠去找..白姑娘了”
“唉”
嵇文展叹了口气也没再追问
“派人把朝廷的眼睛往澄阳街引一下,不过也别让朝廷太早查清楚,给我们留些时间准备”
“听先生安排”
小厮抱拳一礼后下楼又吆喝起生意
蜀州棉竹的某个偏僻处有一片茂密竹林,有一竹屋坐落其中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来人是个身穿青色劲衣的青年
燕回停在小院门口翻身下马,手里提着精美别致的礼盒
“慕蝶,慕蝶!我给你带了长安雅士居的茶具”
燕回咧着笑嘴敲响院门
开门的是个素雅的白衣女子,女子生的明眸皓齿,身姿窈窕,一对秋水剪眸总是流露些许悲情,让人看了止不住地怜惜。
女子嫩白的小手扶着门框,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燕回。
看着眼前的美景,燕回只感觉有个小猫在自己的心尖轻挠。
女子侧身让开,示意燕回落座院内茶席。
燕回刚迈进一步,表情突然一僵
原来是有一个身穿白衣游侠袍的俊朗青年早已落座
“白客行!你怎么在这?”燕回郁闷着脸问道
白衣青年无语回道:“我来这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倒是你来找慕蝶的事儿你家先生知道吗?”
燕回闻言有些悻悻地回道:“我家先生有段时间没找我,我想着最近也没事做...”
燕回第一次见到白慕蝶的时候,女子身边就跟着这个白衣青年。
经过燕回好些次精心策划的不经意询问后,了解到这俩人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兄妹或主仆,二人经常待在一块却又言语甚少,不像是闹了别扭,就好像是凑巧站在一块的陌生人一样。
时间一久,燕回竟然对白客行有了些崇拜。因为这个男人不仅不是情敌,还会偶尔给燕回支支小妙招,其次男子还有一身极为不俗的剑术,只是这个男子每次都出现得不合时宜。
“燕少侠每次来都带着贵礼,让慕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燕少侠若是想找慕蝶说话,空着手来就好,只要不嫌弃慕蝶茶艺粗劣,慕蝶就已是心满意足”
白慕蝶双手提着礼盒,眼神里流露着受宠若惊,让燕回的心脏再次抽缩了一下。
一旁的白客行暗自摇头
“这傻小子”
————武功县西市
武功县是京畿道下辖九县之一,县里既没有出过武功高强的大侠,也没有什么武功卷轴流传,反倒是蓬头垢面乞儿扎堆的地方。
像是中原京都司隶一贯的作风,京官老爷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些底层活命的全遣出京都。
京都永远都是盛世太平,武功县就像是被灯光驱逐到角落的阴影。
勃赤裹着一身油斑破口粗布衣,两扇招风大耳也都塞进蓝白布乱缝的帽子里,一眼看去就是个糙毛乞丐。
勃赤的耳力极其敏锐,能在百步之内察觉来人的气血身形,行军途中甚至能听出地下暗河流向。
名声高的锁匠师傅无非靠着过人的耳力亦或是一双敏巧稳健的手。三天前勃赤正是靠着一对顺风耳和牢役饭后随手丢下的牙签逃脱。
一路艰难逃窜后的勃赤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当了饵料,有着仙人悔过屋绰号的湖监寺都能让自己一个八境武夫逃出来,反倒是蹿遍九县也没能摸出京畿地,最后被硬生生堵在小小的武功县。
勃赤正在心里盘算间突然发现眼前站了个人,来人一身灰色粗布短打衣,正拿着一根筷子笑眯眯的虚戳着自己。
“有病”
勃赤看着那人一脸憨笑的模样心里暗骂一句,随后把手揣一起缩着身体不再理会。
县城外茶铺,一个身穿黑底奔狼捕快装的男子站得笔直,向坐在茶桌前的中年男子抱拳汇报
“都头,城里来消息,说有人在勃赤那边有过动作”
放眼望去,中年男子两旁候着数人,衣着制式均与正在汇报的男子无异,不过只有中年男子胸前绣着苍鹰擒蛇,其余人都是奔狼疾驰图。
中年男子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叫队兄弟去查一下,其他人不动”
————太极宫御书房
小凌奕两肘撑在宣纸旁百无聊赖的咬着笔杆,时不时猫一眼下方昏昏欲睡的太傅。
太傅着一身红色官袍,头发花白。
老太傅每次睁开眼都要瞄一眼小陛下,努力地维持形象。
小凌奕也会在老太傅看过来的时候连忙坐好,心里却觉得太傅有些失礼,和周公论道的时候怎么能中途离场。
年近六十的老太傅哪里熬得过好动的小凌奕,终于在一次点头之后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小凌奕脱下鞋子拿在手里悄悄起身,路过老太傅的时候停下观察了一会,确定老太傅一时醒不来后便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步,生怕走路带起的风吹醒了老太傅。
小凌奕轻轻合上门后转头就看到了候在门外的藏大监,藏大监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仍然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小凌奕装作没看到,迅速离开。藏大监眼观鼻,鼻观心。
等小凌奕出了太极宫,藏青手中拂尘一抖,御书房内一股凉风拂过,老太傅顿时清醒过来。
老太傅看向上首,果然空空如也。随后立即起身翻看宣纸,果然空空如也。
老太傅冷哼一声,唤来一个小宫女交代了几句,随后慢悠悠地坐回靠椅
不消片刻
御书房内小凌奕正襟危坐,提笔有神。
太后娘娘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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