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引擎每秒钟六七千转,F1超级赛车能达到每秒一万九千转,这已是极限,不会有比这更快的车了。
而在这一晚,夏也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有且仅有的转速最快的车,因为他的大脑一秒钟转了十几万次,CPU都烧干了。
那些危险的,禁忌的,不应该有的,一直以来刻意忽视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夏也绞尽脑汁,试图从过往的痕迹中找到哪怕一点点“夏胤修和别人有过婚约”“夏胤修一定是搞错人了”的证据。
可他找不到。
夏胤修的过去比纸都干净,纸起码有颜色,而夏胤修这二十年什么都没有,澄澈得几近透明。
就在这一瞬间,夏也像被逼到绝境,逃无可逃,退无可退的猎物,无法再通过任何借口自我洗脑,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我的哥哥喜欢我”这一事实。
但是他想不通,好好的兄弟情,究竟是从哪里变质的,又是怎么变质的。
为什么突然就变质了?
真的一点预兆都没有。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想起刚刚吹头发时夏胤修的反应,夏也捡起羊毛毡戳针,揪了块黑色羊毛做人偶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自然,“喜欢他凶,喜欢他脾气差,还是喜欢他天天气你?”
闻言,夏胤修凝了凝眉。
他感觉有点奇怪。
以往的梦境里,夏也不会这么多话,更不会这么鲜活。
也许是因为如今的夏也对他的态度真的很差,所以大脑加工出来的梦境里,夏也比之前放肆了许多。
这算是个惊喜。
夏胤修一直觉得,现实是现实,梦境是梦境,梦里的夏也是他浅意识的产物,是只有皮囊相似的赝品。
梦里的夏也乖巧,听话,粘人,并且对他唯命是从,像受他操控的假人。
与现实中的夏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夏胤修从不把梦里的夏也当真,一般都是静静地看着,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做什么。
有时候“夏也”会引诱他,堪比地狱级别的克制力考验,夏胤修会狼狈且艰难地拒绝他,强制自己醒过来。
有时候“夏也”会坐在他面前扎羊毛毡,和他说些什么,夏胤修惜字如金,不会像对真正的夏也那样句句给回应。
就比如现在,夏胤修没准备回答。直到夏也睁大眼睛瞪视过来,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夏也扎羊毛的动作不知不觉变重了,没好气地说:“喜欢你不早说!喜欢还把他关海岛,关了整整半年,连看都没去看过!”
夏胤修选择性忽视第二句,只回答:“我怕吓到他。”
夏也冷哼一声:“现在就不怕了?”
夏胤修突然沉默了,很久后才回答:“……已经吓到了。”
夏也心口一紧,满腔刻薄突然就撒不出去了,堆积郁结在胸口,堵得有些呼吸困难。
月色熙熙攘攘,如有实质地平铺在夏也与夏胤修之间的地面上,像一道天然屏障,隔绝昏暗与清亮,只余满地苍凉。
夏胤修低头捻了捻手指,看上去非常想抽烟。
其实他烟瘾不大,夏也很少看见他抽烟。今晚他也不知怎么了,起身走到电视柜前,从酒店自带的日常用品里拿出一盒富春山居,转身朝夏也走过来。
然后经过夏也,推开他身侧的露台门走到露台边,倚着月色点燃香烟,用力吸了一口。
今晚是满月,圆圆的悬挂在夏胤修头顶,好似离他很近很近,将他的轮廓照得分外清寂。
夏也凝望着眼前略显落寞的身影,凝望着被袅袅烟雾半遮面的英俊面孔,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他想起跟着四叔,第一次来到夏家那天。
夏也从没和爷爷辈的长辈接触过,又没少见同龄人是怎样被爷爷辈的长辈宠上天的,所以知道自己有爷爷时,心里非常非常期待。
他雀跃地跟在四叔身后走进爷爷的书房,看见一位戴着圆框老花镜,神情严肃的老人。
夏也的视线一与他对上,就被那双精明的,饱含怀疑的眼眸看得心底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有点像。”老人盯了他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四叔,“报告呢。”
四叔毕恭毕敬地把DNA检测报告递了过去。
爷爷扶了扶老花镜,很认真地看了几分钟,然后按响电话内线,让闫叔来带夏也去休息。
一开始,闫叔把夏也安置在副楼的客房。
夏也没在意那么多,只觉舟车劳顿,就先睡了一觉。
醒过来已是傍晚,天边挂着迟迟不愿意退场的晚霞。闫叔在橙色调的黄昏中敲开房门:“老爷让我来带您去泡温泉。”
“明天可以吗?”夏也说,“今天坐了一天车,不想出门了。”
“不用出门。”闫叔笑着说,“家里有汤池,离得不远。”
“那好吧。”夏也按他吩咐,脱下衣服换成浴袍,去假山后泡露天汤池。
夏天闷热,即便是晚上也不凉快。夏也泡了没几分钟就回房了,然后就撞见闫叔蹲在床边捡夏也遗留在枕头上的头发丝,放进一个透明塑料袋。
夏也没出声,等他把塑料袋揣进兜才进卧室,装成刚回来的样子。
见状,闫叔把翻乱的衣服抱起来,朝他露出一个非常公式化的微笑:“衣服洗完会给您送回来。”
他说着,打开柜门,展示刚挂进去的,满满一衣柜的衣服:“这都是老爷特意让人买的,全是当下最时髦的限量款。您随便穿,不喜欢可以再买。”
夏也注意到他从头到尾没称呼过自己少爷,但会称呼爷爷“老爷”,提到夏胤修会说“大少爷”,顿时觉得这个家挺没意思的,有点怀念纯真质朴的养父母。
说实话,他们也挺忙的,没多少时间照顾夏也,从小到大都是放养,但他们不会心里想一套面上做一套。
夏也没穿那些衣服,依旧穿从家里带来的,在批发市场买的低廉常服。
天越来越黑,没人来喊夏也吃饭,更没人送餐。他饿得心慌,想出去找点吃的,一打开门,就看见闫叔站在门口,举着手正准备敲门。
“小少爷。”他态度恭敬许多,“老爷想离您近一些,让您搬到主楼去住。”
夏也心想,有钱就是不一样。
四叔测DNA,第二天才出检测报告。爷爷测,一小时不到就出结果。
他拉着行李箱跟闫叔去主楼,住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个房间比客房大,也比客房豪华。
闫叔嘱咐:“老爷和大少爷喜静,小少爷没事的话,尽量不要去打扰。”
夏也犹豫再三,没把兜里的见面礼拿出来,只嗯了一声。
闫叔离开后,他做贼似的溜出去找厨房。但厨房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只有一些新鲜的低GI水果。
夏也用果盘装了一些,手里还拿着一颗苹果,边啃边踩着楼梯往楼上走。
刚上二楼,就发现正对着楼梯口的露台多出来一个人。
夏也莫名有些心虚,慌忙把果盘往身后藏,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果盘里的水果洒了一地,发出几声细响。
露台上的人应声回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夏也缓缓睁大了眼。
后来他经常会回忆起这一幕,但不论回忆多少次,仍会被夏胤修刀刻斧凿的脸惊艳。
夏胤修可能是睡不着,正倚着栏杆抽烟。他看见夏也时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试探问:“阿也?”
按理说,夏也回来后,夏胤修这个被抱错的假少爷处境会很尴尬。但爷爷没给任何尴尬的机会,立刻将夏胤修从分部升到总部做执行总裁,彻底坐实夏胤修的私生子身份。
闫叔也说过,当初他们两个人算不上错抱,因为错抱回来的是死婴。夏青宇,也就是夏胤修和夏也的父亲,见妻子日日抱着死婴,就从外面抱了个孩子回来,把死婴替换掉了。
想到夏胤修比自己早出生小半个月,夏也点点头,唤了声:“小修哥哥?”
夏胤修没吭声,似乎懒得回应,垂下眼眸扫视地上的水果。夏也这才意识到什么,立马蹲下身去捡,小声辩解:“我没有偷拿,这些就在中岛台。”
“不是偷,我就是——”他声音更小了,小到听不清:“太饿了。”
夏胤修与他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声音像风一样吹过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捡它干什么。”
夏也动作一顿,仰起头。
夏胤修依旧站在原地,手里夹着半根香烟。他垂眼俯视夏也,目光居高临下,眼神冰冷,淡漠,毫无感情:“厨房不是还有么。”
夏也怔怔地看着他,打了回到夏家后的第二个冷颤,觉得夏胤修和爷爷是一种人,也觉得把掉在地上的水果捡起来继续吃的行为突然就从寻常变得见不得人。
翌日。
闫叔喊他下楼用早餐,爷爷正式介绍了夏也。夏胤修比昨夜更冷淡,可能真觉得夏也偷吃厨房里的水果,捡地上的苹果继续吃的行为很丢脸。
他面无表情,甚至没什么情绪地朝夏也点了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推过来。
夏也很意外,顿时睁大了眼,昨夜的那点不快立刻抛到九霄云外:“给我的?”
夏胤修:“本就是你的。”
夏也高兴极了,没计较夏胤修冷冷淡淡的态度。
吃完饭,他飞速跑回房间,从抽屉里取出小狗玩偶,噔噔噔地跑出去,追赶要去上班的夏胤修。
“等等!”
夏胤修走路很快,夏也追得有些吃力。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喊哥哥太亲密,喊名字不礼貌,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等一等。”
夏胤修停下脚步,回过头。跟在他身旁的秘书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闻言也回过头来,没再说话。
夏也奔到夏胤修面前,伸直胳膊,把紧攥在手里的小狗玩偶递过去,眯眼笑道:“其实我也有准备见面礼。”
不知道为什么,夏胤修看见小狗玩偶的一瞬间脸色立刻变了。他身边的秘书反应也很奇怪,像吓到了似的,提心吊胆地端详着夏胤修。
清晨的阳光很浅淡,按理说会把人照得更加柔和。但夏也看见夏胤修拧紧眉头,面容变得更加冰冷,眼里充斥着深深的愠怒与排斥。
夏也这才意识到,羊毛毡玩偶并非价格高昂的奢饰品,也不是限量款,配不上重裀列鼎,锦衣玉食的夏家大少爷。
他慢慢收回手,笨拙的找补:“是有点丑——”
夏胤修的脸色更难看了。
秘书立刻拿走小狗玩偶,像是怕他再说什么,“多谢小少爷,我替大少爷拿着。”
夏胤修睇了他一眼,没阻止。
接送夏胤修的车开了过来。夏胤修一声不吭地钻进车,直到轿车开走都没有看过来,态度冷漠至极。
夏也目送轿车渐行渐远,心里反反复复地后悔。
后悔跟四叔回来。
后悔准备见面礼。
后悔头脑一热就送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概站到了中午。因为他觉得头顶上的太阳突然变得狠毒,刺眼,让人精神恍惚。
养父母经常说夏也不属于大草原,夏也也的确没在辽阔的原野上找到归属感。
现如今。
他却有点怀念草原。
夏胤修:真是喝高了,居然梦到老婆了
夏也:真是喝高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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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后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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