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二院的病房里。
“廖渊已经到楼下了,我现在就去接他。你好好收拾一下,别给我丢……”
此刻的温卿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认认真真听着温父讲话,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再配合那一身病号服,温父立马回过神,把“丢人”两个字咽回了嗓子里。
温卿是他亲儿子,小时候因为意外抱错,一直让他流落在外,后来十七岁才被找到认回了家门。
本来温少华心怀愧疚,想要极力弥补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可真的将人养在了身边,他就再没渡过一天省心的日子。
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丢在外面十七年,自力更生没学会,反而沾染了一身的毛病恶习。除了心气高,脾气大,没有一点像他们温家人,简直让他失望至极。
可说来也真是,就是这样处处不懂事的儿子,自打前些天磕破了头,导致失忆之后,就忽然转了性子,乖顺的让他十分不适应。
温父望着病床上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心情顿感复杂,儿子是他亲生的,他哪能不心疼。可廖家能和他们联姻,已经算是高攀了,为了利益考虑,温卿这次失忆倒也好,总不至于再和家里唱反调,说什么拒绝联姻的胡话。
温父皱着眉,“算了,你自己好好呆着吧。”
随着病房的门被合上,温卿脸上那点乖巧便转瞬不见,他哪能不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丢人现眼”这四个字,他上辈子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听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
可眼下没有腹诽的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温卿立马跳下床,趴在病房的窗户朝下望。
他第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了廖渊,温卿深吸一口气,心跳有些厉害,努力探头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与表情,但只需要一个大概轮廓,他就能知道,这的确是二十二岁的廖渊。
温卿盯着远处的小黑点发呆,就在几天前,他像是做梦一样重回了十九岁,而眼前这样意气风发的廖渊,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再见过。
自从上辈子他被人害进了监狱,才知道那所谓的血缘关系比纸还薄,他的家人都认定他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认定了他永远比不上家里那个假少爷,他蒙冤入狱,都没有任何亲人来看过。
唯有被他拒绝过的联姻对象廖渊,带着浑身的烟味,满脸的胡茬,每月一次过来看他。隔着那堵玻璃墙,握着电话,一遍遍讲着他信他。
温卿垂下眼眸,他也是后来听人提起,在自己刚出事那会儿,廖渊甚至不惜踩着尊严,去求温家饶他。
什么所谓的亲人,这辈子重生,他只想让那假少爷也和他一样,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的失忆是装的,毕竟自己重生回来后,已经到了让父母失望的地步,唯有这步险棋才能洗白自己。可他谁都能骗,唯独不忍心去骗廖渊,因为这人实在对他太好了。
温卿盯着楼下的小黑点慢慢消失,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劲,廖渊已经进楼了,而他自己脸还没洗,屋子也没收拾。
省医院的人最多,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上不来,两三分钟的时间,打理一下自己才最关键。
自己失忆是假,可狠心撞破头是真,此刻他脑袋上粘着胶布,浑身又酸又疼,龇牙咧嘴才费力洗完了脸。
虽说是场苦肉计,但能换那假少爷不得安生,这波便不亏。
温卿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虽说胶布碍眼,可他如今只有十九岁,再怎样折腾,也都是满脸的胶原蛋白,比起上辈子那副清瘦要命的身体,眼下这样,应该也不会被嫌弃。
他冲着镜子笑了下,模样乖乖的,还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
弄虚作假谁不会,过去他只是不屑而已,如今重活一次,才发现有些话老爷子说的很对,他的确脾气爆性格差,要是能早早学会低头服软,上辈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病房隔音效果不好,他呆在屋内的洗手间,都能听见走廊的谈话声。
“虽然他现在失忆了,但是医生说,好好照顾还是有恢复的可能性。”
“就是时间或许说不准,也都怪我没照顾好他,诶,谁能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这是温少华的声音,温卿一个激灵,立马收回心绪,垫着脚窜回了病房里。
昨天送来的行李箱就放在陪护床上,各种衣服乱七八糟的滚成一团,他还没来的及收拾。
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温卿皱了下眉,没空收拾了,人都已经到了。
可就当他要躺回床上的那一刻,却眼尖的望见了一块红色布料。
温卿瞳孔一缩。
这是……操!
温卿瞬间涨红了脸,他赶紧上前将其拽了过来,果不其然,此时手里拎着的,竟是从前买来的红色麋鹿三件套。
当时买这身衣服,是因为学校办了场圣诞节的联欢会,衣服都要自己准备。而他当时懒得选,就在网上随便拍了一件,可拿到手后才发现,这店铺不是什么正经店铺,麋鹿更不是什么正经麋鹿!
后来这见不得光的破玩意便被他塞进了行李箱里,一次都没有穿过,就差没有直接销毁。
如今自己是住了院,也不知道是谁帮他收拾的行李,怎么连这件也带来了?!
他正琢磨着,却忽然听见门锁下压的声音。
温卿顾不得其他,“咻”的一下钻回病床,而那不正经的麋鹿,像是块烫手山芋,被他一并塞进了被子里。
“温卿,怎么又躺下了?哪里不舒服?我叫护士过来给你看看?”温少华难得展现自己的父爱,其中一半原因是看在温卿摔破了头,失去了记忆,而那另一半的原因,自然是他身边还站着廖渊。
温卿背着身子躺在床上,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拧了下眉。
他不是不想和廖渊见面,而是他现在……有点绷不住情绪。
“是不是睡着了?”这是廖渊的声音。
温卿听见这声音,顿时有些鼻酸,想着上辈子,连听到这人说话都是一种奢侈。
温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缓缓直起了身子,蓝白相间的布料,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只是白的有些缺少血色,仿佛是个易碎的瓷器:“没事的,就是刚才有些头疼,所以躺着休息了会儿。”
廖渊:“不舒服就再躺一会。”
温卿努力弯了弯唇角,像是生怕自己会惹人烦忧:“不要紧的,我已经休息过了。”
如今病弱的样子,根本不像温卿想的那样难看,反倒是比起过去,多了一份楚楚可怜,让人腾升保护欲。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干起坏事最方便,只要肯低头示弱,哪怕铁石心肠的人,都不会不心软。
在他失忆之前,温少华从不曾见过他这样,温卿从楼上摔下来的那天,他也在场,是他让这孩子受了委屈。只要温卿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乖,哪怕放在家里养一辈子都无所谓。这是他的亲儿子,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这个是廖渊,之前和你说过的,他是你的……联姻对象。”温少华缓和了语气,神态也柔和了不少。
温卿正要做出点回应,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便看见廖渊三步两步走到他跟前。
年轻的廖渊,身上没有浓重的烟味,只有好闻的古龙水味道,眼角眉梢,也不曾有任何岁月停留的痕迹。那是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没有胡茬,不曾憔悴,风华正好,让人看了就会莫名心跳,可惜上辈子的这时,他并未正眼瞧过对方一次。
一腔痴心都扑在了别人身上,甚至不惜与家里抗衡,断然拒绝了与廖渊的联姻。
这人真是太傻了,苦等了他一辈子,也和他一样没落得个好结局。
也不知道廖渊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但喜欢上他的时机,总归不会是现在,毕竟他们现在,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实在算不上很熟。
如今廖渊知道他失忆,是绝对不会继续和他联姻的。温卿打算装失忆的那一刻,就替廖渊选择好了结局。
他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有变数,所以一定不能拉廖渊再蹚浑水,跟着他一起重蹈覆辙。
趁着此时廖渊对他没有感情,让对方主动放弃联姻是再好不过的。
果然,廖渊站在他身边,用无所谓的口吻对他说:“哪有什么联姻,别总听人瞎说。”
温卿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所以心情也没有什么起伏,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
以廖渊的条件,随便勾勾手指,就有的是人投怀送抱,他确实应该找个更好的。
廖渊勾了勾唇角:“什么联姻,别总听人瞎说,咱们那是两情相悦,如胶似漆。”
温卿耷拉着脑袋,廖渊那样好的人,从来不曾骗过他,可如今他却要假装失忆,去骗廖渊,实在是太对不起人家。
等等……
不对!
温卿猛地抬起头,廖渊刚才和他说的什么玩意?是他出现幻听了?
廖渊俯下身子,笑着伸手轻刮下他的鼻尖,那动作要多宠溺有多宠溺,就好像和他正处热恋期。
上辈子拒婚了的温卿,愣愣仰着脸,大脑已经死机:“?”
他眼里的茫然不再是装的,又重复了遍对方刚才的话:“你是说……我们?”
廖渊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是啊,当然是我们。”
温卿恍惚了,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
两情相悦?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通知他?
廖渊一屁股坐在了他身侧,相当熟稔揽过他的肩,一本正经向他坦言:“还记得当时你对我一见钟情,是个出了名的粘人精。”
温卿脸上挂着笑,哦,挺好,他还是个粘人精呢。
是啊,只要抛开事实不谈,这人也没对他说假话。
事实……
连他妈事实都抛开了!到底还能谈什么?!
温世华站在两人身后,刚才便听出了廖渊所指的“别人”是自己,他脸上浮出几分尴尬。
可什么时候廖渊和温卿关系这样好了?温卿没失忆之前,不是天天闹着要拒婚的嘛?
纵然心里百般困惑,可听见廖渊这样说,温世华的心里就有了底。因为联姻这事儿,他已经失眠了好多天,怕就怕在廖渊会反悔,如今看来联姻还有戏。
温世华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那你们先聊,公司那边还要开会,我就先走了。”
廖渊回过头,唇边还带着浅淡的笑意,“那好啊伯父,我陪着温卿就行,您去忙。”
温卿看了眼身侧的人,十分不知所措,吓得赶紧开口:“爸,我送你下去!”
廖渊见他起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你身体还没养好,要去我去。”
温世华自然不用谁去送,连忙拒绝:“谁都不用,你好好陪着温卿就行。”
病房的门一关,温卿偷偷攥了下被单,这是他下意识紧张的表现。
可就是因为紧张,才没发现,经过自己那么一拽,某个不正经麋鹿,露出了半块料子
而廖渊还握着他的手,透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温卿稍稍皱眉:“你……”
“不用这么生分,什么你啊我啊的。”廖渊那笑容收放自如,用手轻轻拍了拍傻掉的温卿,“从前你可都是叫我老公的。”
“来,再叫一遍给我听听。”
温卿盯着廖渊的脸,兀自咽了咽唾沫。
去他妈的心怀愧疚,这诡计多端的1!该骗就得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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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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