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虞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眼睛猛得睁大,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当做冷静模样。
只是略微发虚的声音,却骗不过人:“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虞钰追问。
“我说,太皇太后姜倾,她亲自下毒,杀死了——”
张绵话没有说完,屋外传来猛烈拍门声:“陛下,陛下,快些走,我看见有人过来了!”
芳团声音急促,拍门声抑扬顿挫,将屋内动静成功击溃。
张绵听见动静,大梦初醒:“你是小皇帝?!”
声音惊骇,如梦初醒。
“是我。”虞钰在芳团急促敲门声中回应,“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哼,奴才什么都没说。”张绵将嘴边的话收回,冷笑两声:“陛下也最好什么都没听见,否则若是叫太皇太后知晓,你的帝位,不一定坐得稳当。”
虞钰还想说话,芳团的声音却像是催命符一般,一刻不停。
如此下去,今日之事,怕是不需等到天亮,便人尽皆知。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血腥味依旧浓重。
她一语不发,离开房屋,房门由里及外拉开,芳团未能反应过来,拍门的动作还在继续。好在虞钰身量不足,芳团拍在空气上,手下失去依仗,身体往前趔趄。
虞钰及时躲避,以防她压在自己身上。
芳团不过踉跄几步便稳住身形,她已经进到屋内,站稳第一件事,便是不停干呕。
“好臭……”
她干呕不止,虞钰站在屋外,一双眼冷静在夜色中来回逡巡。
四周一片寂静,虞钰并没有看见有旁人身影——是芳团故意打断对话,还是对方动作太快,已经躲避起来,此事不得而知。
她也没有追问。
再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加之芳团刚刚发出的动静,自己目前无法再从张绵嘴里套取任何信息。
“回宫吧。”
虞钰未曾理会干呕不止的芳团,先一步转身而去。
芳团捏着鼻子,小跑跟上虞钰,低声抱怨:“陛下,你怎么不等等我?”
虞钰不语,只是往前。
夜里的皇城是如此寂静,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够生出万千波澜。
更不必说,是如此大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虞钰还未上早朝,不过寅时末,便候在姜倾殿外。
虽然天气渐暖,但这个时辰没有阳气,虞钰虽然年龄小,身子总是热烘烘的,但如此在殿外候着,也不免寒凉。
不多时,殿内缓缓走出一道人影,原来是荷心,她恭敬上前,对着虞钰行礼:“陛下。”
虞钰舒缓身体,抖去身上疲倦,“皇祖母醒了吗?”
荷心目光带着柔和,和难以察觉的叹息。她嘴角笑容始终未曾淡去,就像是动作中从未出现过恭敬那般。
她点头,轻声道:“太皇太后已醒,陛下可随宫人进去。”
完全没有要为虞钰引路的意思。
虞钰见状,状似无意般发问:“你要去何处?”
荷心不疾不徐回答:“小厨房炜了莲子薏仁粥,娘娘命奴婢盛两碗过来。”她笑意盈盈:“恰巧陛下也在,可以尝尝,莲子薏仁最是清热解暑,还未盛夏,现在的莲子是最先冒出来的,生嫩爽口,清香甘甜。”
虞钰笑起来:“朕最喜欢来找皇祖母,最近来寻皇祖母,总能吃到许多好东西。”
荷心闻言微愣,而后才笑开:“因为娘娘心疼陛下。”
虞钰笑了笑。
她的笑容和荷心的笑相差无几,若是明眼人一瞧,能够瞧见她眼底分明没有笑意,
奈何荷心现如今已经不关注虞钰表情,自然错过这个凉薄笑容。
她匆匆行礼便离开,虞钰也不纠缠,自顾自进入殿中,伺候在姜倾塌前。
姜倾此时坐在梳妆镜前,宫女们轻手轻脚为她梳妆,她则闭目养神,任由旁人伺候。
虞钰见状,挥退为姜倾挽发的宫女,踩在矮凳上,手抚青丝,不甚熟练地为她挽发。
“嘶……”
些微刺痛传来,姜倾倒吸一口凉气。
她凤眸缓缓睁开,扭头怒视,宫人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唯有虞钰因为踩在矮凳上,不便动作,待到姜倾回头之时,虞钰只顾得上将手往身后藏。
“钰儿?”姜倾凤眸有些微诧异,她上下大量虞钰,视线落在虞钰藏在身后的右手上:“你手里捏着什么?”
虞钰猛得摇头,面上带着讨好笑容:“皇祖母,什么都没有。”
姜倾闻言,上下将人又打量了一遍。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视线变得犀利。
“把东西交出来。”
这次开口,没有亲昵的招呼,只有冷冰冰的命令。
姜倾眉眼低垂,好似观音:“莫要让哀家生气。”
“皇祖母别生气。”虞钰闻言,面带忐忑,动作迟疑犹豫,将手从背后伸出,缓缓递至姜倾面前。
已经有些肉的小手摊开,上面空空如也。
姜倾目光微顿:“什么都没有?”
视线却更假犀利,像是一把刀,即将洞穿眼前人小小的身体。
虞钰诧异看向掌心,眼睛瞪得浑圆,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几乎盯成斗鸡眼。
就在这时,荷心捧着两碗粥,走入殿内。
她的视线和姜倾视线相撞,姜倾微不可见地冲她点头,荷心心领神会,将薏仁莲子粥捧上前,按照最初设想般,送至虞钰面前。
“陛下、娘娘,先用早膳吧。”
姜倾亦不再纠结刚刚的小插曲,她放柔声音,含笑看向虞钰:“钰儿,罢了,你早早便在殿外候着。”她笑着,如寻常那般抚摸虞钰头顶,面容慈爱:“哀家让小厨房准备了吃食,你先尝尝,莫要耽搁时间,待会儿还要去上朝呢。”
虞钰却依旧看着自己掌心,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
姜倾面上笑意隐去些许,她面无表情看着虞钰头顶发旋,声音依旧慈爱,表情却冷漠。
她柔声问:“钰儿,还在找什么呢?先喝粥吧。”
荷心也在一旁帮腔:“陛下,这个粥可是太皇太后娘娘特意嘱托,煨了一整晚才煨出来的。不如趁着现在粥正温热,先吃了再说。免得等到粥凉,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找到了!!!”
低头寻觅之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拇指食指捏着合拢,面上带着忐忑,将东西递给姜倾。
“皇祖母,我手上藏着的东西是这个。”
姜倾几面转换面上表情,她嘴角扯着稍显生硬的笑,视线不自觉转动,“什么东西,叫你这般好找?”她未来得及细看,先一步转身,捧起桌上薏仁莲子粥,便要端给虞钰:“先吃东西吧。”
虞钰犹豫地看了看手中物事,最后犹豫垂手,并未继续举着,却也没有接过姜倾手中端着的粥。
姜倾视线和荷心相撞,带了几分不耐烦。
荷心立即接过姜倾手中粥,笑盈盈问虞钰:“陛下怎么兴致不高,莫不是不喜欢太皇太后为你准备的食物?”
“不,没有。”虞钰立即否定:“我很喜欢。”
“那怎么不吃?”荷心问。
凡是再一再二不再三,虞钰已经被连番催促,现在没有继续拒绝得道理。
她扬起脑袋,朝着姜倾笑:“我这就吃。”
说罢,虞钰从矮凳上下来,她将手上捏着的东西,放在姜倾面前梳妆台前,而后才转身,结果荷心手中薏仁羹,用调羹搅拌。
荷心见状,急忙道:“陛下,这薏仁莲子羹此前用文火温着,并不烫嘴。”
虞钰停下搅拌动作,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她甜丝丝地冲姜倾笑:“皇祖母也吃。”
姜倾点头,她漫不经心移开视线,随手端起餐盘中另一份薏仁莲子羹,正欲实用,余光却瞧见一抹亮色。
她注意力被吸引,盯着那一抹亮色瞧——一根银白头发。
是白发。
她头顶上的白发。
姜倾进食动作微顿,她缓缓回头,看见小小的皇帝身着华服,此时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为她准备的食物——为她准备的毒药。
她的皇家礼仪学得很到位,倘若是刚当上皇帝那一会儿,眼前人必定急不可耐,两三口便刨完碗中物,甚至还会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分她更多的食物。
而现在,她已经能够细嚼慢咽,一举一动尽显天家风范。
“钰儿……”姜倾喉咙发堵,心头微痛。
虞钰端正坐着,听见姜倾声音后立即抬头,好奇询问姜倾:“皇祖母,怎么了?”
那根银发实在是过于扎眼,姜倾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其存在。
她平复心情,好一会儿后才笑着摇头。
“没什么事。”
“哦。”虞钰点点头,她笑弯一双眼睛:“我知道,皇祖母喜欢我,就喜欢叫我的名字。”面上皆是幼鸟般的依恋:“每次我一个人待在养心殿,想要见到皇祖母的时候,也会喊皇祖母。”她笑眯眯:“如果皇祖母想常常见我,我会常常来皇祖母宫中,不会让皇祖母和我一样,对着没人的宫殿,空劳思念。”
姜倾心头的弦被重重拨动。
好像啊。
好像是她的孩子。
像是她孝顺的、惨死的孩子。
姜倾勉强笑了笑,她手上略微用力,捏紧调羹。
“钰儿,昨儿夜间,似乎不怎么太平。”
她需要一记强心剂,让自己能够眼睁睁,看着和自己儿子一般孝顺的女孩子,走上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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