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对—的——”尤拉一字一顿,缓缓重复自己的话。
芬尼安紧张得连呼吸都放缓了,他知道尤拉想做什么了。
“您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对的,不是嘛?”
杰登兴奋得脸色发红,垂暮的老人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生机,却像是回光返照。他尽自己所能大声喊道:“我知道我是对的!我当然是对的!”
片刻后,他又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木头拐杖摔倒一旁,撑着僵硬得如同被浸湿的死木头一般的身体缓缓朝东方跪下:“‘主’从不出错。”
尤拉上前扶住他不停跪拜的身体,放慢了语调:“我能理解你……”
杰登却像是收到了刺激,枯树枝一样皮包骨的双手胡乱地拍打着眼前的年轻人:“骗人!你们不明白的!没有人能明白!!”
尤拉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位“杰登哥哥”的嘴还挺严的,即使遭遇变故情绪崩溃,还是守口如瓶。
不过……情绪的崩溃往往如同抽丝剥茧,疼痛总是密密麻麻如同针扎。你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宣泄口,他们就恨不得化身为决堤的大坝,一口气将此生遇到的所有痛楚全部倾泻出来。
而真相往往就蕴藏在痛苦之中。
尤拉抓住他的手腕,直视她的眼睛:“我明白你的痛苦……因为我和您归根结底上,是一样的人啊。”
这句话就是纯纯在“诈骗”了,要说同道中人,不如由芬尼安出面来和杰登共情更好。
杰登并不搭话,只是一直摇头。
坚持了一会儿尤拉也有些泄气,不得不放开这位死鸭子先生的手,自己走到一边去休息。
禁锢杰登的人离开后,他终于获得了自由,能够继续朝向东方跪拜他的“主”。
“这就是他的惩罚嘛?”芬尼安也走到尤拉边上蹲下。不过身上列车长的制服太紧了,不太能够支持他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最后看上去要蹲不蹲,很是滑稽。
尤拉不由得笑出了声。
芬尼安也看着他微笑着。
“如果什么也问不出来呢?”尤拉突然开口问。
“什么也问不出来?”
“您看,我也没办法让杰登先生开口。”
芬尼安沉思一会儿:“那也没关系。我们认输就好。”
“您倒是想得开。”尤拉皱眉。
芬尼安伸手将她眉间的纹路抚平,温声说道:“劳林先生说,认输是一种美德。”
尤拉表情复杂:“劳林先生是?”
“一位智者,曾经也做过列车长。”芬尼安顺口解释。
尤拉无话可说:“……”
想了想,芬尼安凑近了一点:“我倒是有一个小问题。”
“嗯?”
芬尼安:“您应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吧。例如说,当您看向别人的眼睛,被您看到的那个人就必须说实话。”
尤拉大笑:“哪里有这种神奇的能力!我又不是女巫——”
“可是你是侦探啊。”芬尼安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芬尼安回忆片刻,才接着说道:“那时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信任眼前这位小姐,她非常值得我信任’。还有我们遇到的所有嫌疑人,无论是先生,夫人还是小姐们,他们仿佛都非常‘信任’您。那些连所谓挚友都未曾透露的真相,被深埋在心底的罪恶,全部都会告诉您。尤拉小姐,您要知道,我们通常不会对一个自称是‘名侦探’的陌生人透露这些事情的……”
尤拉笑笑,列车长先生这是自动将自己和嫌疑犯归为一类了——不过,确实,那时候,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嫌疑犯。
“侦探不是神明,先生。”尤拉耐心解释,“我也没有这种神通。至于为什么我总能得到真相——大概是剧情作用吧。”
“剧情作用?”
“您看见了嘛?”尤拉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条看不见的剧情线?”
“所以我会一直不停的驾驶列车?”
“所以……杰登先生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杀人。”尤拉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这样,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是她想错了。
琼斯夫人作为演员,在电影里体验过人生百态,真的会识人不清,导致自己抱憾终生吗?
“先生,您还记得《蓝桥》吗?”尤拉猛地转向芬尼安。
她站起身来,也不等芬尼安回答,手舞足蹈地介绍着这部电影的内容。
【上流社会的富家女厄罗拉爱上了大她十四岁的私人医生,这位医生企图通过精神控制的方式诱导富家女和自己结婚。
富家女从小被娇养,憧憬王子公主的浪漫故事,又日复一日被医生的承诺和求爱骚扰,最后爱上了这位年长的“王子”。
两人恋爱后,医生从富家女这里榨取了很多钱财,最后,厄罗拉的母亲发现了这场荒唐的爱恋,切断了女儿与医生的联系。
医生无法在富家女这里获得价值之后,通过各种手段想要见富家女最后一面,只为了和她分手。他们在一场圣诞派对上见面。他装作深情,装作受伤,在槲寄生下亲吻。他走后,大雪落满他走过的桥。月光照映下,覆满雪的桥蓝得吓人……当然,我认为这是后期美化的,我个人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颜色。
他亲手为她种下心锚。往后每一个大雪纷飞的圣诞节,她在槲寄生下和自己的爱人接吻,都不得不想起自己曾经的恋人。
很高明的手段不是吗?
及时抽身的猎人能够获得更多的猎物。
他成功了,厄罗拉要同他私奔。
两人的举动将厄罗拉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气病了。病来如山倒。
富家女成了有钱的孤女。
又是一个圣诞节,医生带她回到家乡举行婚礼,他们在圣诞树下亲吻。
厄罗拉死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
见芬尼安听得入迷,尤拉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您知道这部剧的主演是谁吗?”
芬尼安想想,这部电影确实很出名,连他这个曾经终日在铁路上混的人都被艾伦劝着去看过。
“好像是一个叫艾薇的年轻女演员?我只记得她应该很出名的,当时报纸上全是她的介绍。”芬尼安不太确定地说。他不太留意报纸上的娱乐版面,大概当时也只是囫囵吞枣地看过去了,导致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
“艾薇。”尤拉重复,“全名叫做艾薇.琼斯。琼斯不是她先生的姓,她还没有结过婚,或者说,她差一点就结婚了。”
芬尼安震惊:“是琼斯夫人?”他站起身来。
“是的。”尤拉也站起身来,“是我想错了。您知道《蓝桥》里,女主的死因吗?”
芬尼安仔细回想着电影的剧情:“似乎是毒杀?”
“没错,也是毒杀。不过电影里,我们能明明白白地看出来——固体的毒药被藏在牙齿里,通过口腔传入厄罗拉的嘴里,杀死了这位天真的公主。”
琼斯夫人已经出演过《蓝桥》了,那么相似甚至是雷同的剧情真的能骗到她吗?
尤拉眼神复杂,补充道:“玛琳小姐的死法和《蓝桥》里女主角的死法一模一样,不是嘛?”
那么……这样的巧合——杰登的杀人手法和电影剧情一模一样,究竟是不是巧合呢?
琼斯夫人和玛琳小姐出演的恐怕不是同一部电影。
电影的剧目在不断回溯的剧情中是随机刷新的。
怪不得,怪不得。
尤拉有些理不清楚过多的信息。
最后她的思绪只停留在一个问题上:“先生,你认为杰登是好人还是坏人。”
说完,她自己也一愣。
尤拉和芬尼安相视,随后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一段剧情——被剖食的圣种,鲜活的婴儿心脏。
尤拉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一个人,即使最开始违背自己心意,不得不按部就班地按照剧情线做一个杀掉自己爱人和小孩的坏人,可随着他的觉醒,剧情对他的限制已经小之又小,这样的情形下,他做了什么呢?
不断地重复这一段剧情,寻求永生。
他真的是在寻求永生吗?
或许最开始不是吧。
一个医生,即便是一个牙医,真的不能准确把握毒药致死的剂量吗?
尤拉有了新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尤拉才开口:“你不要理解他掌握真相的孤独,你要理解他是如何掌握真相的。”
芬尼安接话:“小姐,我想——大约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吧。就像我的工作,我的列车每开一次就要出一场命案。而杰登呢?大约是每爱上一个人,就不得不亲手杀死她,甚至杀死她们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觉醒是怎样的过程呢?”尤拉说,“列车长先生,您应该比较清楚才对。听您的意思,觉醒应该先是意识觉醒,但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芬尼安郑重点头:“我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我猜测其他人——我是指杰登,应该也是如此。”
“那么,我来讲讲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吧。啊,确实应该梳理一下我脑子里的内容了。”尤拉揉了揉额角,随后整理好思绪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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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蓝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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