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呼唤穿透时光的迷雾,将格兰妮拖回那段被硝烟覆盖的岁月,“莫拉图日陨”战役尚未结束时的圣洛斯。这是她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既不敢忘却,又不敢回想。现如今却如沼泽般将昏睡的她吞噬殆尽。
一股有些熟悉又让格兰妮反感的发霉味涌入她的鼻腔。她翻了个身,用手捂住鼻子,企图阻挡这股味道的入侵。但这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格兰妮?格兰妮!醒醒……我说,你已经睡得有够久了!” 是熟悉的声音……那人见格兰妮依旧不睁眼,用手拍了拍格兰妮的脸颊。但格兰妮依旧没有反应。
“起来了!”最后那人终于忍无可忍,将格兰妮整个人拉起来。
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窒息。混杂着孩子们呼吸的气息、草垫**的气味、病弱孩童身上的药味或伤口溃烂的异味。
格兰妮睁开眼。
这是一个窄小且异常昏暗的房间。光线艰难地从高处几扇窄小的玻璃拱窗缝隙渗入,墙上插着的几支快烧尽的蜡烛勉强驱散一角黑暗。
占据房间绝大部分空间的,是沿着墙壁或直接在房间中央铺设的、简陋到令人心酸的“床铺”。它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床,而是由粗糙的原木架起的一层或多层低矮平台,上面密密麻麻铺满了枯草。
整个空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孩子们的衣物,那些粗糙的罩衫或麻布衣就堆在草垫一角,或者挂在墙上简陋的木钉上。
房间的角落,几个病弱孩子蜷缩在黑暗中,与相对“健康”的孩子仅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生死的鸿沟。
格兰妮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叫醒的女孩,亚麻色的头发,扎着一个小辫。蜡黄灰败的皮肤紧裹着嶙峋的颧骨,薄得透出底下青紫的血管。深陷的眼窝嵌着的眸子却显得那么炯炯有神。
格兰妮下意识叫出了这个女孩的名字,“阿拉丽卡。”
她是格兰妮在这里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人。战火之下,格兰妮被送往这间收容战争中无处可去的儿童的济贫院。阿拉丽卡和格兰妮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来到这里,也自然彼此更熟悉一些。
几乎是一瞬间,一些在这里生活的记忆刺入格兰妮脑海。
巡逻员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地上回响,伴随着偶尔的孩子压抑的咳嗽、梦呓或抽泣声,构成了这集体卧室夜晚的主旋律。
这里没有温馨的摇篮曲,只有生存的沉重喘息,以及被巨大阴影和未知恐惧笼罩的、属于战争之下弃儿与贫童的、冰冷而漫长的黑夜。
但她无法想起在这之后的记忆了。
格兰妮坚信这是她的回忆,不过自己怎么回来的她确并不知晓,是梦?还是幻觉?格兰妮掐了掐自己的脸,疼痛感将她的这个想法打消。
玻璃窗上映出格兰妮稚嫩的脸庞,看起来这时的她也与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一样。虽然她们种族不一样,但此时格兰妮在精灵族中也属于孩童。
“格兰妮,你差点就错过午饭时间啦,现在去礼堂还能吃到一些东西哦。”阿拉丽卡提醒道。她身旁站着她的双胞胎妹妹,失声的伊瑟琳。还没等格兰妮从思考中缓过神来,她就已经被阿拉丽卡拉去了礼堂。
昏暗的礼堂里,仅有的几扇窄窗糊着脏污的油纸或木板,透进吝啬的光,照亮飞舞的尘埃。粗糙的石墙爬满深色水渍。
几张粗陋长桌粗暴地切割着空间。冰冷石板地上散落着干草屑和洒落的汤渍。没有固定座椅,只有零星的破木墩和几捆扎起的枯草充当坐具。
格兰妮熟悉地在礼堂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餐桌上,凹陷的木碗里盛着稀薄的麦粥,旁边放着不知存放多久的硬面包。这熟悉的味道让格兰妮确信,自己确实回到了这个地方。
但……脑海中那些记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都好像覆上了一层散不开的雾,让格兰妮无法记起之后发生的故事了。
“幸好赶上了吃午饭的时间。要不然,你下午去收割噬魂花的时候就有得受了。”阿拉丽卡看着格兰妮狼吞虎咽地吞咽着食物,庆幸道。
收割噬魂花是这些在济贫院的儿童每天的“必修课”,如果采摘的数量不够,晚餐就不用指望了。
不过收割噬魂花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光从名字就听得出这种花的威力了,这种花毒性很强,如果误食不过半个小时就会死掉。不仅会从活物身上汲取精神力,而且气味会让有死亡的意愿的生灵陷入幻觉之中。
但这种花的汁液通常是制作强力魔药不可缺少的原材料。
虽然说这所济贫院是亚格特兰出资建立,名义上是来帮助战争中的流离失所的儿童。但是还是会有这些规定,毕竟亚格特兰一直和圣洛斯敌对,没有利益可图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
阿拉丽卡:“话说,你昨天又偷偷去储藏室了呀?”
格兰妮想起昨夜在储藏室发现的那几本魔药书。边点头边说:“找到了一些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可别被发现,要不然被关到禁闭室就糟了。”
格兰妮继续点头应和。她知道禁闭室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阴暗潮湿不说,还面临着被毒蛇咬死的风险,而且除了被关禁闭外,严重一点的还被要求去观测室。
虽然格兰妮还没有去过观测室,但她能肯定那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精灵的嗅觉比其他物种都敏感得多,所以格兰妮也更愿意相信自己身体本能的感受。观测室那片区域的气味,在格兰妮闻来总是带着一阵腐臭。
更别提几个去过那个观测室的孩子,回来之后都感染上了怪病。
格兰妮喝下最后一口粗麦粥后,转头对姐妹二人道:“走吧,差不多就要集合了。”
几人跟随大部队到噬魂花野外种植区。
冬日的午后,阳光苍白,像一层纱盖在这片土地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只将荒芜冻土上的景象照得格外清晰。凛冽的寒风是这里的主宰,它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扭曲的枯树,卷起地上冻硬的雪粒和尘土,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刀割似的疼。
就在这片死寂的冻土边缘,一片被低矮石墙勉强围拢的区域,猩红在苍白的背景下燃烧,那是成片成片的噬魂花。
它们在寒冬中盛放。深红近黑的花瓣,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像一团凝固的、不肯熄灭的火焰。每一朵花都贪婪地吸收着稀薄的日光,散发着更加幽暗、更加冰冷的微光。
格兰妮隔了老远都能闻到噬魂花的味道,那甜腻到令人窒息的异香。花香穿透了寒冷的空气,浓烈得化不开,与泥土的腥气和冰雪的凛冽混合,形成一种令格兰妮头晕目眩、肠胃翻搅的气味。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十几个孩子,裹着单薄、打满补丁、几乎无法御寒的粗布外衣,被驱赶进这片猩红的花丛。他们裸露的手指和耳朵早已冻得红肿发紫,一呼一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喷出长长的白雾,瞬间又被寒风吹散。
格兰妮蜷缩着身体,试图留住一点可怜的热量。她蹲在一丛花前,冻僵的手指几乎不听使唤。那甜腻的香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肺腑。
刺骨的寒风仿佛消失了,鞭打留下的旧伤和冻裂的新口子也麻木了,眼前甚至模糊地晃动着壁炉的火焰……一种虚假的、致命的舒适感困住了她,让她冻僵的手忍不住想要拿起那看起来异常“温暖”的红色花朵。
就在她即将把花放到嘴里时,“格兰妮!”一声短促、带着牙齿打颤声的低呼从旁边传来,是阿拉丽卡。
她裹紧了破旧的斗篷,耳朵冻得通红,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在寒冷和花香的双重作用下显得涣散而惊恐。她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刺破了格兰妮的幻觉。
格兰妮猛地一哆嗦,从虚假的温暖中跌落,彻骨的寒意瞬间加倍地反扑回来。
“你没事吧?”阿拉丽卡担忧地望向格兰妮。
“没事。”格兰妮摇头,她不想让其他人过多担心,于是继续采摘着花朵。
她伸出红肿、布满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尖锐的花茎倒刺,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几乎失去知觉,只能笨拙地、用尽力气捏住花茎下方最坚韧的部分。
一声清晰的断裂声。格兰妮将一朵完整的噬魂花扯离,丢进脚边冰冷的藤条篮子里。
寒风在空旷的野外更加肆虐,吹得孩子们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看守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戴着风帽,像移动的铁塔,在来回巡视。皮鞭握在戴着厚手套的手里,鞭梢垂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浅痕。
一个矮小的兽人孩子动作太慢,或许是因为冻僵了,或许是被花香迷惑得深了些。看守没有废话,沉重的皮靴踏碎冻土块走近,皮鞭带着破空声抽在兽人孩子单薄的背上。
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兽人小孩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差点栽进冰冷的花丛里。他挣扎着爬起来,背上粗布衣服裂开一道口子,下面的皮肤迅速肿起。
格兰妮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麻木地弯腰,低头摘着噬魂花。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无所谓吧。毕竟现在的圣洛斯,早已经变成一个由血与泪交织而成的炼狱了。
苍白的冬日太阳在灰云间缓缓西斜,将影子拉得老长。孩子们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僵硬,篮子却越来越重。
格兰妮每一次摘花的动作,都消耗着她仅存的热量,而花香带来的短暂麻痹后,是更深的疲惫和灵魂被抽离的空虚感。阳光冰冷地照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只照亮了她呼出的白气和脸上冻出的青紫色。
终于,一声尖锐的铜哨声穿透寒风。看守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下令让大家拿好各自的花篮,排好队走回济贫院。
他们像一群被冻僵的木偶,提着沉甸甸的的篮子,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冻土和残雪走向远处济贫院。埃里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在苍白天光下依旧绽放的花丛。这冬日的阳光,好像就只是照亮他们走向深渊的冰冷路灯。
众人回到济贫院的礼堂,他们自觉地排好队将自己采到的噬魂花交给□□检查。如果采摘的数量不达标会很麻烦,轻则打扫礼堂几个星期,严重的话就……
“伊瑟琳,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没有达标了吧?” □□严厉的问话让那个平时就有些唯唯诺诺的女孩表现得更加怯懦。又因为伊瑟琳不能说话,此时她只好低头听着□□说话。
“那今天你可能就要去一趟禁闭室了。”这句话直接让伊瑟琳脸上的表情从怯懦变为惊恐。阿拉丽卡听到这句话,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看起来她比伊瑟琳更加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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