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靠在谈心室的躺椅上，尽量让自己放松些。

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年的心理治疗，他还是没习惯。

这些年，心理医生换了又换，齐历算给他治疗时间最长的一个了。

“最近怎么样？”齐历边问他，边给他递了杯热茶，

“嗯……还是和以前一样。”周舟闭了闭眼，有些无奈。

“入睡的频率呢？有什么变化吗？”

周舟摇了摇头。

看他这个样子，齐历也皱了皱眉，“你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舟眼光闪了闪，有些犹豫，却依旧开了口，“我妹她，准备结婚了……”

齐历了然，俯身坐在了周舟的对面，平视着他。

“这是好事啊，那你的顾虑是什么呢？”

“就……很纠结。”

“纠结什么呢？”

周舟望了望齐历，似乎在确定他是那个可以信任的人之后才又开口说道，“这几年我已经给我妹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她准备结婚了，不需要再照顾我这个拖油瓶了，我应该为她开心的。”

“但是……”周舟说到这里眸子又暗了下去，他有些想哭，但尽力在忍着，“但是我不知道，如果我一个人，还能不能生活得下去。”

“我甚至连最普通的生活都做不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病……”周舟说完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他连忙伸手擦掉了。

齐历听完，将身子靠近周舟了一些，之后将手放在了他的腿上，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还记得你来这里的目的吗？”

周舟抬头看了眼齐历，之后点了点头，轻声说，“想变好。”

齐历也点了点头。

“是啊，你的目的是变好，而不是一定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

周舟听这话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社会这么发达，你需要什么完全可以点个外卖送到，而且你的职业也不需要你离开家半步。想睡就睡，醒了就继续完成你需要做的事。这样的生活不也挺舒服的嘛。”

“只有你生活得舒服，这才叫变好。”

“所以你会发现，你根本不需要为此纠结。”

周舟听进去了，在消化着齐历的话。

齐历的手搭在了周舟的手上，安抚着他。

“又或者，你可以先给你自己一段时间，去过一下这样的生活，之后再来判断你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需要时间去沉淀，去缓解你的痛苦，这样你的病也才能有所缓解。”

“反正不论如何，一切以你自己的想法为重……”

*

齐历和周舟讲足了两个小时。

周舟从诊疗室里出来，并没直接离开，而是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他一向享受安静的独处时光，也正趁着这个时间将脑海里那些打结的思绪尽数理清。

这已经成了他每次治疗时雷打不动的事。

而他对面的小办公室里，江淮也每次雷打不动地看着他坐在那发呆。

原来有着一头可爱卷毛的人，也会有烦恼啊。江淮第一反应只觉得新奇。

原来真的有人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至少半小时起步啊。江淮又看了几次之后，更觉得神奇。

不过今天有点有些不对劲，周舟的身体慢慢歪向了一边，还正往下滑。

难道他睡着了？

江淮刚走过去，眼看着周舟的身体就要滑到底了，他赶紧伸出手，接住了周舟差点磕上一旁的扶手的脑袋。

这睡得也太快了吧？

江淮正感叹着，突然想起一件事，难道他就是那名发作性睡病的患者？

江淮的研究生生涯主要的研究方向就是发作性睡病，他的导师与齐历相识，知道这里有相关病例，于是他就有了来这里当助理的机会。

一开始他只知道这里有相关病例，具体的个人信息都会作保密处理。

可是今天，他好像遇到“真人”了。

江淮轻轻地将周舟的头放在椅子上，之后不可置信地去了前台，看了看来访人的名字。

原来他叫周舟。

*

周舟睡了半个小时，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老老实实地躺在椅子上，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等他到楼下，周芊芊面前已经摆了两个空的咖啡杯。

自从他开始做心理咨询，都是周芊芊来回接送她，现在算算，已经差不多三年了。

周舟皱了皱眉，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怎么没回去？不准备婚礼？”

周舟迎上去。

“该定的老徐都定了，剩最后几天休息一下。”周芊芊也起身，领他到车旁边，“你今天好像晚了点，在上面睡着了？”

“嗯。”周舟点点头，上了后排座位。“睡了半个多小时。”

“今天怎么样？看你状态好像一般。”

周舟听这话有些无奈，怎么大家都能看出来他状态一般？他又没写在脸上……

“就……跟以前一样呗。”周舟有些含糊其辞的意味。

等周芊芊刚发动车子没多久，周舟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嗯……我想了想，你从明天开始就搬去新家住吧。”

“嗯？这么着急赶我走？”周芊芊转头问他。

“你看路！”周舟看她转过头，立马出了一身冷汗。

“okok。”周芊芊赶紧认真开车去了，一路开到了吃饭的地方。

是一家泰式餐厅。

直到坐定两人点好菜，周舟才又开了口。

“今天齐医生说，我可以给自己点时间，尝试下我觉得舒服的生活。”

“这才对嘛！”周芊芊十分同意周舟的做法。

“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想，我结婚之后你要怎么办。”周芊芊说着不免一笑，“我甚至还想过把你拉去跟我们一起住算了。”

“拉我去当电灯泡啊？”周舟拿起杯喝了口水，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我巴不得你早点跟老徐过二人世界去呢，一起住这么久我都嫌你烦了。”

周芊芊看出他笑的还是有些勉强，没说什么，只陪着他在那傻笑。

“那等会吃完饭我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周舟点点头，之后想起一件事，“不叫你的老徐来帮忙？”

“哎，他这两天忙的不行，不找他了。”周芊芊摆摆手，有些无奈，“东西不多，应该还好。”

周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周芊芊东西确实不多，只三个箱子就装下了。

本来周舟还说要帮她一起收拾，结果刚回家没多久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箱子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

周舟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周芊芊见他醒了，怕他又胡思乱想，正好想起来把婚礼的请柬拿给他。

“虽然婚礼简单，但还是得有些仪式感的。”

周舟双手接了过去，轻轻地打开，里面连着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系得越来越紧。

周舟顿了顿，突然感觉一阵触动。

红绳的结就像是周芊芊和徐逸然两人，每个翻开请柬的宾客，都在帮他们缠绕得更紧……这真的是很好的祝福。

“老徐和我一起选的。”周芊芊满意地笑笑，“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周舟点点头，确实很有意思。只是他没想到徐逸然也会有这种生活情趣。

正说着，徐逸然来了。

一打开门周芊芊也有些诧异，“今天不是夜班吗？”

“请了会儿假。”徐逸然进了屋，跟周舟打招呼，“哥。”

周芊芊笑着揽上了徐逸然的脖子，“你怎么这么好！”

周舟挠挠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其实徐逸然比他还大一岁，每次听到他叫他哥，他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过——

周舟看了眼俩人那一脸腻歪的样，他俩自在不就行了。

徐逸然人高马大的，再加上周芊芊的东西本就不多，三个人搬了两趟就搬完了。

车后排和后备箱里都摆满了，但也好在正好能摆下。

之后徐逸然发动了车子，周芊芊摇下了车窗。

“拜拜。”周芊芊摆了摆手，周舟也是。

“记得好好吃饭！”

周舟笑了笑，答应了一句，“好。”

“不要忘记来参加婚礼！”周芊芊依旧不放心，总想着多叮嘱几句。

“好好好。”周舟也无奈，指挥徐逸然开车，“走吧走吧。”

周芊芊明白，要想让周舟度过心中的那个坎，只有放开手让他开始新生活了。

周芊芊恋恋不舍地又说了句拜拜，这才缓缓地摇上车窗。之后车子渐行渐远，在不远处又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

周舟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其实有些不舍的，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从此就剩他一个人了。

周舟慢慢地往家里走着。

他并没有什么自信能过好这段日字，但是他心里确实是想试一试的，因为他不想成为谁的负担。

他看了看比从前稍显空荡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洗澡、睡觉。

准备着迎接着他焕发新生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