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床上没有。

桌子背后没有。

书里也没有。

谢朝清上上下下找了半天都没看见黛黛的影子，只在门后的缝隙里找到一颗被啃了好几口的小珍珠。

他把之前留在门口的小太监叫进来：“今晚你有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小太监摸摸脑袋，有些惶恐地问是不是丢了东西。

之前他来屋子里面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就出去了，这下谢昭清的态度又让他不太确定。

谢昭清挥挥手，说没事。

然后一个人坐在床边捏着小珍珠，面色茫然，他确定黛黛真的不见了。

但更多的是难以相信。

吃我的、扎我的、还用我的小床，说没就没。是金子不好吃，还是小床不好睡？走之前答应我的话呢？

小骗子，骗光了他就走得一干二净。

谢昭清越想越难受，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本里被那无情的书生骗财又骗情（？）的千金太小姐。

他悲痛地倒在床上，捂着冰凉的心，恨不得当即睡过去，好让他忘了这个令人痛苦的梦。

只是他睡不着，书生有火葬场追妻的一天，他养的小人没了还能自己回来？

白日做梦呢，不睡了，起来找人。

谢昭清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找，他没办法解释黛黛的存在，更怕找到了人，黛黛被当作妖怪。

于是他趁着淑妃的人不注意，独自溜了出去。

想到小家伙不会从人多的地方走，谢昭清便顺着偏僻的小道，边走边小声叫黛黛的名字。

路上遇到宫女太监，也一律说自己丢了只小鸟。

可不是鸟么，眨眼就飞走了。

*

黛黛运气着实不太好，小洞已经把她绕得晕圈了，等出了小洞，外面的景色就更加陌生。

她从营养仓里出来不过一天多一点，看过的路只有从谢昭清的书房到寝宫，认识的东西就更少了，路上遇到的每一件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晕乎乎转了几个时辰后，别说找到谢昭清，就连如何回去都成了问题。

幸亏还有智脑在一旁提醒她注意躲藏，否则路痴小人迟早要把自己走进人类跟前。

不知过了多久，黛黛迈着小短腿走到一株花草下。花草叶子很大，能把小人整个都遮住。

她有些疲惫，躲在叶子下发呆。

唔，好饿哦。

可她只剩下一个小珍珠了，吃完了就没有了。黛黛有些犹豫，抱出小珍珠舔一舔，最终只舍得轻轻啃一个口子。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出来，可还没等她想清楚为什么，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猫叫。

*

谢昭清顺着小路走，周边变得越来越荒凉，他皱着眉，心想黛黛应该没这个胆子来这个地方。

正要转身，“咔吱——”

他的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谢昭清低头一看，是一颗小小的珍珠。

他的呼吸忽然一窒。

上面有熟悉的小牙印，是小人的珍珠没错。

谢昭清立刻抬头叫着黛黛的名字，并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有猫叫。

念头闪过的那一瞬间，谢昭清立即朝着猫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他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终于，在一处角落，他看到了正在和猫对峙的小人。

乱糟糟的头发和漆黑的小脸，正龇牙咧嘴地冲着猫大声嗷呜。

野猫敏锐地察觉到人的动静，耳朵一动，瞬间跳了出去，留下举着小树枝的黛黛呆呆地看着来人。

谢昭清的怒气在寻找小人的路上已经被担忧代替，但此时看到黛黛愣愣的一动不动，他不知怎么的，又咬着牙问：“怎么，不认识我了？”

话落，黛黛突然“啪嗒”一下把小树枝扔掉，眼眶不争气地红了一圈，然后迈着腿扑向谢昭清。

谢昭清被她这个样子弄得一愣，顾不得再说什么，蹲下来接住小人。

黛黛委屈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衣服里，呜呜小声哭。

两根手也死死拽住谢昭清的衣角，依赖的模样让谢昭清整个人都变得无所适从。

他内心有些奇怪，又有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不合时宜的开心，这……这还是那个嫌弃自己的小人吗？

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变了样？

谢昭清心逐渐软成一团，伸手一下又一下地给哭得浑身发抖的黛黛顺顺气。

心想应该是被猫吓到了，果然是个娇气的小东西。

这下他也不管黛黛为什么出来了，能找到就好。

教训孩子不差这一时。

谢昭清这样想着，下意识地看了看黛黛的脸。

嗯……像个小煤球。

刚才太黑，他没看清，这时候再看，就发现小人的脸黑漆漆的，像是在煤球里滚了一圈。

此时被泪水哭花了，黑一块白一块，可怜又可爱。

谢昭清伸出手，轻轻地给她擦脸，等小人不哭了，才问：“刚才猫抓你，有没有受伤？”

谢昭清的眼睛很好看，黛黛眨眨眼，从里面看见自己乱七八糟的脸，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小人撇过头，挺着胸脯：“没有，我超厉害，那只猫怎么可能会伤的了我。”

谢昭清看她灰扑扑的一身，并不相信。但一抬头，看见小人盛气凌人的模样，只好顺着她的话夸道：“很厉害。”

黛黛自豪地哼声，脸色也重新变得红润。

谢昭清又揉揉她的脑袋，把她头发理顺：“那我们回去洗洗你的脸，就休息好不好？”

黛黛点点头，清澈的眼睛袭上一股困倦的雾气，她跳下谢昭清的手，拉着他的衣摆往前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把谢昭清带到一个小洞口，然后自己钻进去，没过多久，就推着一个像石头一样的东西出来。

“看，这是我挖的！”黛黛把东西推到谢昭清脚边，神色很骄傲，有些隐约的期待。

谢昭清第一次收到一个石头样的礼物，有些好笑，但也没嫌弃，他小心把东西拿起来，只是在看清东西的那一刻，突然陷入沉默。

黛黛走了一晚上的路，又和猫打了架，这下哭累了，没多久就窝在谢昭清怀里睡了过去。

谢昭清揉揉她的脑袋，又仔细观察一遍，确定没有伤口后才松口气。

给小东西擦完脸塞进小床，谢昭清坐在座子旁掏出那颗石头，他投在上面的视线有些深思，又有些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东西放进了盒子，藏在房间的最隐蔽处。

*

李忠仁再次来到谢昭清宫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清晨。谢昭清正在给黛黛绑头发，他早就发现了，这小家伙的头发要是不束起来，早晚要被她拽秃。

又黑又长的发丝被红色的发带绑成两束，谢昭清把小人放在手心仔细瞧瞧，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尽管是第一次，但还是很不错的，配上黛黛懵懵的表情，谢昭清轻易地原谅她今早再次偷吃的事。

绑完头发，外面就有小太监通禀道李忠仁带来了惠安帝的赏赐。

无外乎是些黄金玉器和一些珍惜摆件，还有一些赐给淑妃的首饰，锦缎。

这在别的皇子那里不罕见，在谢昭清这却是头一次，自从他八岁那年从宫外回来，这还是惠安帝第一回主动赏赐他。

谢昭清知道惠安帝的意思：给你丰厚的赏赐，入水祈福的事就算了。

惠安帝阴晴不定，谢昭清知道仅仅是那一晚上的愧疚并不能支撑多久，这不，才过三日就只拿一些金银打发了。

这事碰到别的皇子可能要委屈一会儿，然而谢昭清却感觉一股热泪即将涌上眼眶。

他父皇简直太贴心了。

知道他穷，居然送给他最爱的金子。

最近养黛黛都要把他榨干了。

一只小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能吃，简直就是吞金兽转世，貔貅再生，只吃不吐，短短几日已经把谢昭清吃到翻出老本。

但他能不让黛黛吃吗？他能忍心看着黛黛捂着肚子哭唧唧吗？

谢昭清上一刻告诫自己要穷养孩子，下一刻就在黛黛水汪汪的注视下乖乖掏出宝贝。

一次次妥协的后果就是黛黛吃得肚子滚圆，他穷得喝水。

如今惠安帝送来的金子就是及时雨，顿时让谢昭清觉得犹如新生。

于是乎，谢昭清对着李忠仁的表情十分热情，全程笑眯眯道：“李总管替我多谢父皇，让他多保重龙体，总管有何事也都可以和我说~”

这样子做不得假，让本来十分忐忑的李忠仁心中一愣。

等走出情漪宫，李忠仁才反应过来，不禁叹了口气。

“这六皇子是个好孩子，一颗心里都是皇上，就是命苦些。”

就连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个如此赤子之心的皇子，这股劲儿让他都忍不住有些动摇。

罢了，若是有机会，就多替他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吧。

另一头，回到房间的谢昭清立马把门关紧，朝着屋子里喊：“黛黛，过来。”

听到声音的黛黛连忙从屋子里钻出来，等看到摆了好几层的金子和一大盒子晶莹剔透的玉石时，忍不住“哇”一声扑上去。

“这些都是你的吗？”

谢昭清仿佛从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无限崇拜。

他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是了，这次让你吃个够。”

把黛黛的小床都堆满金子后，谢昭清心满意足地走出屋子，然后又被淑妃叫去房里。

她这几日因着谢昭清入水祈福的事差点哭花了眼，怕谢昭清被惠安帝这一遭弄得心存怨气，听到谢昭清领了赏，连忙把人叫过来。

等看到谢昭清无所谓的神色时，她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她这孩子，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谢昭清见淑妃气色不好，又安慰了几句，才问：“母妃，您那还有父皇用的香么？若是有，分我一些。”

淑妃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这个做什么？”

谢昭清含糊道：“拿着玩玩。”

淑妃没多想，她之前受宠时，惠安帝赏了她一些，这几年没用，就都放在了库房。

谢昭清问她要，索性让人都拿给了他。

在此之间，谢昭清又听淑妃说，祈福请神失败后，惠安帝生了好大一场气，派人去西方查看也没有结果。

闹腾了许久，直到国师献上新炼制的丹药才罢休。

“新炼制的丹药么……”谢昭清喃喃念道，他没有多想，将从淑妃那拿来的香磨成粉倒进了养鱼的水里。

无数条鱼争先恐后地游来，一刻钟后，皆漂浮在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