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不是汉奸

我跟着人潮往岸上走,蒋浩然已淹没在人群中,不知去向。

我真后悔,为什么说不再和他保持联系!

人潮涌动中,我感孤单无依。

拖着藤条箱,在码头边找了个旅馆住下。

贵得吓人,住一夜竟然要200个法币。

此时的重庆汇聚着全国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群,汇聚着全国最奢华最精美的消费品。

从美国的丝袜到英国的烟斗,不一而足,战争,为重庆带来了畸形的繁荣。

各种戏院子也开了起来,各种青楼妓馆仿佛一夜之间兴盛了起来。

战争为妓院提供了众多的人力资源,重庆夜夜歌舞升平,一副末日狂欢的景象。

——重庆政府在和日本人谈判,日本人是不会打过来的,大家都这么想。

我打开旅馆房间的门,看到的是一副昏暗破旧的场景,同时还有一股霉湿的气味传来,对此,我什么都没说,对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来说,什么都可以原谅。

我只想好好地冲个澡,睡上一觉。

还好,淋浴器还是完好的,温暖的水滑过全身,突然想起陶梅庵。

那时,我们结婚刚三天,我们在北海道的浴场泡澡,那可真是泡啊,可以一整天一整天的泡,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那里的浴场竟然全都是男女同浴,第一次,我浑身不自在,习惯了后发现,周围的人都很自然,人们一边洗一边聊天,聊孩子、聊新闻,看不出丝毫色情的意味。

梅庵,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躺在床上,身体疲惫,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个个想法、一件件事、一张张面孔生动地浮现出来。

浑身上下1000法币,即使不吃不喝,也只能维持5天,我必须马上搬离这间旅馆,找到便宜的住所,并马上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过来——必须要为自己的生计作打算。

此时的重庆,刚好赶上了雾季。

重庆已经历了日军的多次轰炸,满目所见都是痕迹。

还未来得及填满的炸弹洞,剥了皮的墙壁,破损的街道。与此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本地人顽强的生命力,在绝处探求生境的毅力让人振奋。

在一几乎炸倒的三层酒店前,立着一块牌子:本酒店照常营业。街道上也多是忙碌的景象,完全不象是一个经过日本空炸的城市。

在路过打铜街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观在那里,隐隐还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声,我冲开人群,往里面看,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大哭,“醒醒啊醒醒……”一群人围观,没有人去帮手。

我冲过去,就见躺在地上的孩子手指为知何故断了,不停地冒血,我忙撕下裙边,紧紧地将孩子的手腕处绑起来,然后抱起孩子,朝马路对面的一家医院冲过去,冲进医院大门,早有人推过架子床,推入抢救室。

这时,那个十几岁的女孩也跟了过来。我说,“没关系了,他只是手指划破,没伤着骨头,医生止了血就没事了,你家大人呢?”

“他们在家,我跟我弟弟是偷跑出来的,买了一把藏刀,他偏要玩,我不让,结果……唔唔……”这小女孩不仅因为堂弟流血而惊吓,还在担心父母会对她责罚。

“你堂弟安全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去叫你的父母过来,阿姨身上可没带钱哦!”

这时,一个医生从急救室出来,我跟过去,“医生,请问刚才的男孩怎么样了?”

“流血过多,不过已没事了。是你给包扎的?”

“是的!”

“你学过护理?”

“是!”

“我们医院正在招护工,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

“真的?!”我简直欣喜若狂了,“不瞒先生,我正在求职呢?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只要您愿意,今天就可以。”

转眼间,我已在医院工作了一个月。

从来不跟人谈论自己的私生活,目的是不想让别人伤害我,一旦有人知道我是“汉奸”陶梅庵的妻子,就有可能失去这份工作。

然而,消息终究还是传开了,相反地,医院领导并没有对我另眼相看,最大的麻烦是我的同事。

首先是大多数护士都不再和我说话,都觉得和汉奸的老婆在一起工作,是一大耻辱。再后来,有些病人也不再接受我的护理,甚至有一个伤兵公开调戏我,被一个医生喝止后,他还理直气壮地说“她娘的,汉奸的婆娘谁不能上!”更恶劣的事还在后面。

秋季,日本再次集中了超过中国全部空军力量总数的兵力,配备新型的重型轰炸机,对重庆展开了代号为“101号作战”的毁灭性的地毯式轰炸。无论是军用设施还是民用设施,飞机所到之处,皆施以狂轰滥炸,一切设施摧毁殆尽,一切人员格杀勿论。特别是8月19、20日两天,日军共出动飞机261架次连续4次狂炸重庆,市区上百条街巷被炸,数10处地方起火,主要繁华大街被炸成一片瓦砾,主要商业场所和银行大都被毁,上万市民无家可归。

因为医院位置偏僻,医院没有受多大影响,照常运营。听这条新闻时,我正在病房里,和四个护士与二十几个病人在一起。突然一个病人将一只鞋子朝我扔过去,我还没缓过神来,又有很多东西一起朝我涌过来,我忙夺门而出,跑回宿舍。但宿舍的景象更让我疯狂。

我慢慢爬上楼梯,到了房间后,发现打不开门了。门被什么东西锁住了,可房门压根儿就没有门锁。我使劲一推,才将门推开。

随即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味扑面而来,接着一桶红油漆随着门被推开砸到了我的头上,溅得满地都是。我惊呆了,呼吸急促,大叫起来。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四面墙上都用红油漆写着“汉奸婆” “滚回家”。最令人恶心的是,床上有一只死猫。猫好像已经死了好长时间,身上爬满了组。

我尖叫着冲出房间,飞跑下楼,完全失去了理智,身上、鞋上、手上、眼睛里,到处都是红油漆。在跌跌撞撞下楼时,这些油漆也蹭到了墙上和楼梯扶手上。我不知道应去哪儿。几个姑娘吃惊地看着我,而多数人都躲了起来。我恐惧地尖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记得死猫的恶臭和从头到脚泻下的油漆,还有恐惧。

宿舍管理员和助手马上跑了出来,被看到的情形惊呆了,木然地站着。“上帝……我的天啦!”年龄稍小点的那个人和我一样大哭起来。她顾不得油漆,将我抱在怀里,“是谁干的?”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她俩将我送进病房,两个护士来帮我洗去头发上的油漆,给我上眼药水进行消毒,并将我安顿在医院的病床上休息。医院领导也对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这可能是个独立的事件,但出于对我的安全的考虑,他们不得不做出决定。

院长将我请进了办公室,对我讲了医院的决定。

“我们想先和你谈谈。”院长说,“我们很难过地告诉你这些,这对我们医院是个耻辱,我们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惭愧。”

“但是,鉴于出了这件事,鉴于目前的形势和医护人员的不良反应,我们感到你留在这里很不安全。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们承担不起责任。出于对你的好意,我们不能再允许你留在这里。”

他说的对,他们无法承担假设再发生的事情。我可能会被油漆弄瞎双眼,也可能被油桶砸死,真是太危险了。”

我努力地控制,不让自己哭起来,默默地回宿舍收拾好简单的东西,离开了医院。护士们看着我,没有一个人跟我道别,只有院长站在窗户前,看着这我走出医院大门,并朝我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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