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失笑,这个人还真是不知变通,不过,他怎么会走到那步呢,如果要退场那一定是一场华丽而盛大的辞别,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却又美好的回忆。
而不是成为人人喊打的罪犯。
这封信到底没能送去官府,因为那里已经有一封了,甚至比真迹更真,没有最后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尾语。
刘县令最怕处理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事,因此也就不管陌玉绯打着重新调查,发现宋温瑜信件废稿的名义,送来的真迹。
他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摸索翻找,最终又找出胶封完整的信件塞给陌玉绯。
“大人?”信件上堆满灰尘,显然放了很久。
刘县令故作高深捋着胡子:“陌……陌……”他停顿片刻仿佛才想起名字,“玉绯啊,这又是一桩大案子,只不过比较特殊并且危险,府衙是没有闲人了。”
“所以只能派你去调查了。”
陌玉绯领命正要打开信,却被阻止。
“此事不急,待你做好准备再去,你近日整理下宋温瑜案子的卷宗,写份状书。”
“是。”
宋温瑜的案子牵扯甚广,有皇室内斗对旁系的打压,有押粮官背后所代表的贪官污吏,有弑父污名的人伦道德纠纷,有不知立场的大理寺。
至于杀官,更是牵扯到宋家族人,连坐在所难免。
已经复杂到不是宛平县衙能处理,最终已经被提审到大理寺,相关的事自然轮不到陌玉绯管。
事实上那份状书,自她从牢中出来便已经写好,如今只剩下呈上去。
大理寺所出的状书义正言辞,深刻批判了宋温瑜的罪行,以及其下相关的乐坊,酒楼,舞女所行,再增添些莫须有罪名,义愤填膺,闻者无不对他谩骂,每日都有路人谈论。
兴致高涨者,甚至说到一半会啐痰。
陌玉绯每每行走在街头,听了也不知做何感想。
她的那份状书,比起大理寺的,却又平淡了许多,没有愤懑亦没有怜悯,只是陈述了整个案件的起因、动机、作案手法、涉案人员。
即使是这样,这份状书也会再出草时被毙掉,因为它涉及了押粮官背后的利益链。
而刘县令要的状书,只是想向大理寺表明立场和态度的谄媚书,无非就是学着附和。
所以她并不打算将其交给刘县令。
陌玉绯将状书摊平,上面的字迹被重新润色了一遍,是工整的小篆,宛若被打印出来的一般,很官方也很难看出是谁写的。
状书上没有执笔人的落款,也没有罪犯的认罪画押,很干净。
烛火跳跃,女子修长的影子落在布帘上,她偏头看了半晌熟睡毫无动静的人,缓慢用黑色方巾蒙住脸,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陌玉绯拿下剑时,正巧碰落了墙上贴着的信,信纸末尾被人往外折了起来,陌玉绯发散的思绪被它拉回,她走前再次望向慕瑾,只觉得幼稚。
却不曾想她走后,布帘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里面清亮的眼眸。
深夜漆黑如墨,没有灯火通明,没有狗吠鸡鸣,只有死寂,北风吹乱束起的发尾,及腰的长发飞舞,屋檐上黑衣女子一手拿剑,一手按着瓦片俯低身子,整齐划一的巡逻队从房下走过。
啪嗒作响的脚步声和兵戈示威的碰撞声,是今夜唯一的景色。
无人敢挑战宵禁守军的威严,所有的虫子都会被他们抓出来。
此处白日里三教九流混迹,人流量大,到了晚上却无处遮挡,巡逻军刻意忽视的地方。
虽做着宛若贴小广告的勾当,但行事之人却风风火火,不仅迅速还身体坦然笔直,若是熟悉她的人定然是知道那面巾下,是怎样的一丝不苟和严肃。
在另一侧的屋檐上,某人曲腿支着下巴被自己的臆测逗得心情愉悦,眼眸波光溢彩。
一支巡逻小队靠近,书生悠闲的姿态不改,他随手捡起碎瓦片正要扔出去吸引注意,却见那个忙碌的人影忽然自觉掠上房檐。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形无踪。
陌玉绯怀中的状纸数量渐渐变少,贴完所有的之后,她顺利回家没让那群官兵查出端倪,只是不知这些文字在明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半边窗户无声自开,春末夏初的深夜晚风还有些许冰凉,荒木稻草铺成的床上静静躺着一位身穿白色里衣的男子,他的脸被风吹得苍白,唇色惨淡,却睡得安恬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
长发披散,缓缓铺在枕头边,静谧美好,看上去赏心悦目。陌玉绯在床边蹲下,盯了半晌,不动声色将被子拉好,方才出门她似乎看到了一个让她觉得熟悉的身影,只不过距离太远无法确认身份。
不过目前看来理应不是。
陌玉绯起身弯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慕瑾的脸颊,冰凉柔软,似冷玉,若是那人是他,皮肤的温度在吹过冷风后,必然是冰冷的,但恰巧屋子里的窗户是开的,也能吹到风。
彼时陌玉绯因为种种心绪如麻,并没有注意她离开时窗户有没有打开。
罢了,陌玉绯轻叹,放下剑躺回去休憩。
翌日,天蒙蒙亮,沉寂几日的大街好不容易传出微弱的吆喝声,挑担的伙夫却不经意瞥到了一段文字,吓得担子掉落,顿时什么都顾不得奔向官府。
刘县令在一阵匆忙中穿上官服,乌纱帽被戴的歪歪扭扭的,他抬脚向那伙夫踹去,没站稳反而摔了一跤,面上疼的呲牙咧嘴,分外滑稽,他顾不得惊呼直接破口大骂:
“把陌玉绯那狗东西给本官抓过来!”
“是是是,大人你息怒。”
陌玉绯掐着点进入府衙大厅,屋内除了刘县令之外还有一个捕头,看穿着并非宛平县衙的人,她猜测对方是大理寺那边的人,至于目的吗,很明确。
今日一早京都留言纷纷,分为两派,一派对押粮官的做法深恶痛绝,要求府衙深入调查,对宋家及其宋温瑜从轻发落,另一派则认为宋温瑜弑父杀官,搅动风云,视律法于无物罪无可赦。
无论持何种观点,对陌玉绯而言她的目的都达到了,替宋珏洗清污名,揭露贪官污吏阴谋,搅动舆论逼迫大理寺公正地宣判,不得包庇,不得徇私。
陌玉绯弯腰行礼,奉上自己写的状书。
字迹潦草不羁,龙飞凤舞,行间流露着对罪恶者澎拜的愤恨,对百姓受难的同情,对查清案件真相的刘县令的夸赞,可谓是一封无可挑剔的谄媚之作,即迎合了大理寺那边的心思,似乎又含有创作人的性格特点,并没有显得刻意和虚假。
刘县令读着,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换上了和煦的微笑,他拿出捕快给的状书,又和手上这份的字迹对照了片刻,彻底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个死脑筋的,不过这言行还是太吓人,得尽快安排出去。
“来看看,我就说小陌不可能吧。”县令将状书递给捕快,“这字迹都不一样,此案拖得太久了,京中太多大人受惊,当下还请少卿大人今早结案,莫要管流言疯语。”
刘县令捋着胡子幽幽劝告,那捕头闻言低头接过陌玉绯的状纸匆匆离开,不敢滞留片刻,再待下去那内容就不该是他能听的了。
陌玉绯替刘县令倒茶,装作不经意提问:“京中还有其他大人受此事牵连吗?”
“不可说不可说。”刘县令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交给你的那封信,可还在?”
“大人所托,自不敢忘。”
“此事一了,你便去吧。”不要待在我身边,太吓官了。
“是。”
陌玉绯抱拳,外边日头正好,闲暇无事时她便会去找老仵作学习,重叠的楼台外,一行人重重叠叠时不时从草木中闪现,并不热闹,反而压抑沉闷,在途径到她这里时,队伍中的女子慢慢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陌玉绯,她的眼里似乎有泪。
押送的捕快见此,狠狠推搡过去,妇人站不稳踉跄摔倒,她跪坐台阶下,仰面轻笑,眉目见温柔端庄,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穿的是鲜艳的红衣,给人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陌玉绯从高台上缓慢走下,将为数不多的铜板塞给看管的衙差,几日后此案便要在大理寺公开审理,正因此涉案人员要一并提过去。
衙差接过铜板,面露犹豫,思考再三还是同意,将此地留给二人,去远处盯着。
“搞快点。”
陌玉绯看向郑盈儿,原以为对方会怨恨她,不曾想她只是握住了自己的衣角,泪眼婆娑,看上去分外可怜,让人动容,若是不知道此案也有她参与的话,陌玉绯倒也会真的被她打动,只可惜一切不过是演戏罢了。
“你想同我说些什么?”她问。
郑盈儿抬头,她面色苍白到显得真诚许多:“官爷可愿听听奴家的故事。”
陌玉绯垂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她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地上的人却自顾自讲起来她的经历。
春雨过后,地上湿滑,长裙被污泥沾染,她弯腰想去扶人,一只手却比她迅速,书生不知何时到来,扶起人不动声色隔开二人,将距离拉远,许是他笑得太过惑人,陌玉绯飘散的思绪陡然清醒几分,郑盈儿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尽她的耳中。
“大人怎知宋温瑜不是奴的亲子?”
陌玉绯一脸茫然:......
我不知啊。
听起来像是一段私事,她看向慕瑾:“明修,出去和捕快们一起等吧。”
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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