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特制的迷药会让中药者昏睡一天一夜,慕瑾此时有些不确定陌玉绯是何时醒的,亦或者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僵硬挪开手,思索解释的措辞。
陌玉绯靠在他的怀里浅浅的草木香盖过香火气,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她攥住慕瑾退开的手指慢慢收紧。
沉默许久,先一步开口:“现在几时了?”
慕瑾没想到她想问的是这个,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他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眉敛目:“卯时。”
下午六点,距离陌玉绯方才昏迷也只过去一个时辰,窗户外面天色灰暗雾蒙蒙一片,傍晚将近。
陌玉绯起身坐直解开腕上的带子将繁琐的长发系数扎起,利落干脆。
她重新将佩剑别在腰上以防不测。
慕瑾望着那剑思绪飘飞,自从来了此地对方因着那老婆子的安排做了祭祀,加之隐瞒身份的需要这剑便一直搁置了,他记得之前提醒过对方,不要忤逆这里的主人。
“因何佩剑?”
陌玉绯推门的动作停顿,她沉眸语气淡淡:“护你。”
茶水从杯中荡出打在慕瑾虎口,冰凉却也滚烫,他忽然喉咙发堵蓦地笑出声。
“呵,阿绯好志气。”
院中站着不少人,听见开门的动静纷纷望过去瞧见出来的是陌玉绯,不约而同露出惊讶之色。
楚老爷的脸色更是铁青,不过转瞬间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变得和善。
“还请诸位将各自屋中的物品搬出来老朽检查一番。”
众人依言搬出物品,检查到慕瑾房中的匕首时楚老爷双手颤抖:“杀死我儿的凶手就是这该死的琴师!”
陌玉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把被她更换的匕首不知何时染血,血迹干涸凝结但依稀能辨别出来是新鲜的。
仅凭借此不知真假的证物确定凶手,未免太过荒谬。
“来人将凶手给我抓起来!”
陌玉绯拔剑拦住冲上前的仆从,警告:“如此定论未免太过儿戏,楚老爷是想抓住真凶,还是想随便找个人草草了事。”
楚老爷冷笑:“真凶假凶有什么区别,你要是觉得他是冤枉的,那就把那个真凶找出来。”
话落,他挥手仆从们蜂拥而上,陌玉绯横剑正欲格挡衣摆被人轻轻拽住,她停下回眸。
慕瑾微微摇头安抚她不要妄动,顺从仆从押解,与陌玉绯擦肩而过时他低语:“明修等阿绯来救我哦。”
长袖拂过垂下的的长剑,陌玉绯紧攥的拳头张开,她侧身指尖抓握柔软的布料从缝隙滑过,恍若逸散的云彩难以挽留。
“啪。”
剑入鞘,陌玉绯转身独自走向房屋,寒风飒飒婆娑的影里他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佛堂地洞打开,慕瑾被推搡着往进走,他弯腰动作迟缓看向旁侧墙上的铜镜,镜影模糊映不出那人的身影,慕瑾淡漠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他恍若自暴自弃般不想再继续伪装。
“发什么愣,赶紧走!”
楚老爷恶狠狠踢过去,待所有人进去佝偻着身子关上暗门。
夜深,院中响起若隐若现的诵经声,薄雾中石桌上坐下一位苍老沉重的婆婆,发髻银白,皎洁的月光照在她岁月斑驳的脸上,老目浑浊黯淡无光却难掩悲恸。
她低泣,诵经声断断续续似古老的歌谣回荡,再见却没有那日陌玉绯感受到的诡谲喜怒无常,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
无人懂得她的悲伤,陌玉绯用长剑支开窗户,她静默地看着似乎也被那痛苦的歌谣吸引,冷漠的眼眸慢慢动容,想起了很久不曾提起的记忆。
今日正逢十五,天上月是团圆月,然而异世异地不知她走之后,那边又是怎样。
夜间寒凉,陌玉绯点燃炭火温茶正想提着送出去好让人暖和,刚刚起身便听见细微的动静。她顿住重新坐下看向屋外。
一人跪趴在地上双手撑地艰难拖行,长发披散在身后堆叠,黑袍落上浮灰苍白凌乱,他爬至老婆婆脚边抬头仰望,明亮的眼眸如今晚的月,皎洁清澈。
不带丝毫的恶意。
茶水咕嘟嘟冒着水泡,陌玉绯倒了一杯捧在手心,回想起之前在暗室对方满是戒备,甚至想要刺杀她,只觉得格外割裂。
若是没记错,那应该是第一面,她也不曾得罪过人。
至于原主,此地虽是她的家乡但作为一个平常百姓,又如何认识常年关在地牢里的囚犯呢。
陌玉绯放下水杯,挑灯执笔将近日发生之事记录下来。
只能从这些疑点中找线索了。
窗外,吟唱声停,老婆婆擦擦眼泪神情再次变得冷漠,她抬起还在颤抖的手放在那满是皱在一起的烧伤上,眼睛渐渐空洞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我的儿你在何处?”
“啊啊……”
跪地的人不断比划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他张大嘴舌头不断翻动在呐喊什么,却一直发不出声音。
“啪。”墨滴坠落,在纸上晕开字迹渐渐模糊,陌玉绯记得之前在地牢中这个被囚禁的人,还曾带了食物让慕瑾吃,他原本是能说话的。
“你太不乖了,所以老爷才生气啊。”老婆婆阴森森笑开,她爱怜地抚摸那双熟悉的眼眸,和她儿子的眼真像啊,但是一个奴仆怎配呢。
“以后就叫哑奴吧。”
乌云密布遮住半边月亮,老婆婆掏出匕首抬起对方下巴,她的脸半边隐于阴影:“这双眼睛不该出现在你身上。”
“啊啊啊……”
刀尖森森发亮,那双眼眸溢出泪滴在苍老松弛的皮肤上,刀身渐渐颤抖却也不住地靠近,哑奴并不挣扎只是无声地说着无人听懂的控诉,他神色哀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结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这个癫狂的老太太。
匕首刺下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而来的石子击打老妇手腕,匕首飞出。
“铛——”
冰凉的铁器坠落,老婆子恶狠狠转身盯向窗户。
陌玉绯垂眸提起滚烫的茶壶,顺手带上两个茶杯推开门,风声鹤唳华袍猎猎作响,她走到石桌旁停下,将茶杯摆放好倾倒,水流汩汩热气让森凉的恶意模糊。
两杯茶被分别塞进二人掌心,陌玉绯抱臂若有所思:“老人家何苦来这里吹冷风,关于您的儿子,红玉倒是知晓。”
老婆子盛怒下扭曲的脸凝滞,片刻后平静下来嘲讽:“祭祀真会拿老婆子说笑。”
这些年来那么多宾客,皆以为她是疯子也曾有不少以这种理由向她套话的,但无一例外死得很惨。
老婆子眯眼:“姑娘可知祸从口出,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乱跑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楚公子一时早已结案,据说是与好友上山采花踏青不甚跌落谷底,找到时血肉模糊,楚家人却一直坚信他们家公子是被谋害,正因此每年以他的名义庆祝生辰,以此来揪出真凶。
这些是陌玉绯从刀客每天抱怨的话中做出的推测,不愿意接受亲人逝去,苦苦纠缠始终坚信对方活着,可怜却也对方人之常情。
陌玉绯想了个合适的说法:“楚公子当年并非坠崖,他还活着只是在众人眼前失踪了。”
话落,却见那跪地的哑奴肩膀猛地颤抖,他抓住陌玉绯的衣摆指节攥到发白,凶狠怒喝:“吼——”
陌玉绯瞧着对方的反应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偏偏什么都抓不住,她看向一侧同样因这句话恍惚的老婆婆,古怪感到达极致。
这哑奴为何对于楚公子如此抵触,他们认识?
“他那天说要将一个东西转交给他的挚友……原本那日给他做了最爱的叫花鸡,谁想到第二日他生辰时官府的找到了他的尸体。”
提到这两个字,老婆婆冷笑:“定然是他口中那该死的挚友害了他,尸体我自是不信的。”
“这些年我和老头子每年办小儿的庆辰自然是为了抓住那人,问出我儿下落。”
陌玉绯问:“可有那挚友的线索。”
“还记得你们房中烧毁的佛经吗,那是他曾经写给我儿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儿要将其烧毁,只留下了几个字。”
老妇语气阴沉:“后来我俩便将留下的字拓印,放在每个房间中,看看哪个宾客见到后露出破绽。”
说到那些佛经残篇,陌玉绯曾用墙壁夹层里的译本对照过,但是太过残缺并无有用的信息。
陌玉绯转身进屋从香灰中拿起残损的纸张,纸的边缘已经碳化往里颜色渐渐淡去,上面的字迹极为板正,如同雕版印刷出来的般,但偏偏在某些细节的地方偶尔克制不住连笔。
笔锋流转似曾相识,纵使字形多变固有的习惯难以掩饰,仿佛她曾经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的字,陌玉绯指尖渐渐收紧,宣纸上浮现压痕。
之前陌玉绯太过在乎佛经内容,以致于忽视了最表面的字迹,陌玉绯吸气胸膛渐渐冷得滞涩,她取下长剑撬开墙壁夹板取出那本佛经译本。
译文笔走龙蛇字迹潇洒流畅,浑然天成,与残损的梵文字形天差地别,但同样总能找到一些相似的地方。
陌玉绯翻开自己惯用来记录案情的本子,书册的字密密麻麻纸张缓慢翻动停在某页,里面夹着封信。
上面赫然写着“阿绯亲启”几个字,信封早已打开过却被主人重新整理贴好封口,无一丝褶皱干净古朴,仿佛是尘封书中的宝物。
瘦金体修长笔锋蜿蜒流转却不失温度,执笔人落墨时情丝流转连带着字也不再凌厉。
陌玉绯攥皱了信封“啪”的一声合上书册,信件连同过往再次被尘封,她踢开门忽略老婆婆探究的视线,径直走向旁边的房间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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