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虞缓了一口气，她的肉身力量在极速消耗中，等到消耗完毕就是神魂自燃，这座大阵会同她一起灰飞烟灭，姜振清就能平安回到进入归墟之地时的位置。

可如果只是这样将她送出去，她是不会顾惜自己性命的，她定然会死在替自己复仇的路上。沐天虞自觉在姜寒故去之后，应该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姜振清。爱一人欲其生，恨一人欲其死，快意恩仇的有情道，情之意气远胜于一切，黑白对错都要让路。

“清清。”沐天虞唤了一声。

“你怎么能……”姜振清从牙缝里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来，“我们说好了的，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

姜振清很少会有什么怕的东西，不怕苦，不怕难，甚至不怕并肩赴死，唯怕这般阴阳两隔。排山倒海的恐惧感淹没裹挟住她，甚至只敢用余光盯着沐天虞的状态，身躯似乎开始透明化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成了一张透光的纸，眉间落下一笔殷红如血的朱砂，耀眼到惊心动魄，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无知无觉倏然落下，一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触目惊心的恨意，姜振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把他们全部杀光，血债血偿。”

周身的灵力都随着这句话轰然躁动起来，暴戾的杀意几乎要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进深渊，沐天虞惊声喝止：“清清！不要、不能被杀意控制，你看着我！”

熟悉的声线在已经开始混沌的脑袋中开出一条路来，姜振清抬起头，血丝密布的双眼赤红稍褪，哀伤又顺从地看向沐天虞。

“我不准你堕杀道。”沐天虞勉力拖延着□□消散的速度，直直与姜振清对视，像是能透过她的眼睛一路看到她心底去。沐天虞知道，自己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没了自己，这苍古大陆上再无人能劝住她，全无顾忌之下，姜振清距离堕杀道只有一念之遥。

沐天虞想更紧一点握住她的手，可惜手已经失去知觉了。没有办法，最多只能让开闸般的灵力顺着右手流泄，冰晶蔓延，连同她们的手臂也一同冻住。

“我要你发誓，行事不求死，不堕杀，否则我们生生世世，轮回也不得再见。”沐天虞语声狠厉决绝，眸光却柔和如水，在姜振清涨红了脸意欲开口前又补上一句：“这是临别前，我唯一的心愿。”

肉身献祭，神魂湮灭，哪里还会有轮回后世呢？不过是句刻毒的实话罢了。可明知如此，姜振清也不愿意也不会去违背。沐天虞在催促她，于是姜振清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哑声说：“我，发誓。行事不求死，不堕杀，否则……否则我们生生世世，轮回也……不得再见……。”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要发不出声来，因为她已经彻底看不清沐天虞的脸，只剩一道依稀可辨的虚影，被冰晶麻痹的手感受不到她的消散，也没办法触一触她的脸颊。姜振清呆呆的，只能问她：“阿虞，你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吗？”

“心愿啊……我还没有搭成过完整的天阶大阵，你的阵法大多是我教的，有朝一日你能完成，也算是我的功劳。”神魂一角开始燃烧，在脑海中响起的传音空灵又悠远，姜振清的怀里空空如也，只能盯着手臂上那块冰晶问：“还有吗？”

“多许几个吧。”

多许几个，支撑着她不要违背誓言才好。

空间中的乱流似乎平静了许多，是大阵开始解构，沐天虞的传音也模糊了：“如果可以，替我去看天道吧，不是像我这样偷看，哈哈……每一次都记不住。”

“还有吗？”

远处因为特殊力量聚集起来的魂体散开了，姜振清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呼唤。

“清清，”

风停流止，四面无声。

没有了，没有接续下去的话，就在这里戛然而止，而后数万颗失去控制的陨星阵石纷纷扬扬落回到地面上。无尽归墟之地的光线昏暗如夜，满地散落的陨星阵石闪烁出缤纷耀目的华彩，这一刻仿佛天地倒悬，姜振清茫然跌坐于星海中央，满地都是星星，可她的月亮，已然消散了。

冻在手臂上的冰晶没有灵力维持，慢慢开始融化了，姜振清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冰晶化水流得涓滴不剩，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收拢她留下来的阵石。无主的储物戒被姜振清拾起套在自己手上，有些麻木地装回阵石时，看到了躺在角落里的那半面溯洄之镜。

姜振清的动作顿住片刻，随即冷嗤一声，刚刚那一瞬间还在想着用证据替她报仇吗？没有证据，一个下贱的阳谋，即使溯洄之镜记录了所有的影像，也没有立阵的证据。纵然众人认可她的推论，又如何呢，汤归会为了她让三妙府同自在堂开战吗？

秘境中事，不得带出。姜振清摩挲着指根的戒面，眼中燃起炽烈的恨，什么规矩她都不在乎，偏要带出，偏要报复，罪魁祸首不够，布阵者不够，任何一个沾边的人都要偿命，整个自在堂胆敢阻拦者，同偿！

堪堪缓和了感知情绪的心痛未涌上就被滔天恨意压下，姜振清一个一个盘点死仇名录，舒通崖，舒通海，掌门南季青，未知的化神修士，要杀他们，与要屠自在堂山门无异。

至少要化神修为……修炼到化神要多久呢，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太慢了，她等不了，她要力量，她要他们立刻付出代价。快！最快的修炼方式，临时提升的秘技，突破式悟道，绝险历练之处，只要够快，她便会全力以赴。

姜振清又看了一眼储物戒角落里的溯洄之镜，想起在外红尘，还有一场蜉蝣神宗赠与她的机缘。

主意打定，姜振清收敛心神开始运气疗伤，等待秘境关停，退出空间通道的瞬间便连续遁光闪离，钻进山林之中隐蔽穿行。

而随着无尽归墟之地彻底关停，百晓堂传出疑似无人生还的消息，整片大陆为之哗然。众说纷纭的猜测中，无数三清弟子试图卜算却不得其法，掌门徐清淮于魂灯堂静立半日，长叹一声“因果天道”，随即公布了沐天虞的死讯。

千里之外的三妙府中，汤归默默把姜振清燃烧着的魂灯收进自己房中，众人皆死我独活这种事，状况不明时还是先隐瞒为妙。

更北侧的绝魔崖下，屏障后的身影微动，传道印中三枚黑笺全部解开，作为传印者便会得到感应。不抱希望的语声有些颓丧：“迈入元婴倒是很快，涅槃三境是最顶级的提升秘技了，往后与天阶灵武的持有者或许也有一战之力，呵呵，届时最好还能记得旧约吧。”

姜振清对任何消息都全不在意，只管隐藏身份辗转数个万通堂联络上了揭榜客温巨。

“有什么办法绕开界门下去，你开价。”姜振清没有半句废话。她要去历练就要保留灵力修为，不能过探灵线走界门。而私开界门的方法她只知道血傀派的窥魔阵，她不可能用这种方法下界。

温巨沉默，私下外红尘是苍古大陆禁条，一旦被发现参与其中六宗随时有资格追责，所以即便是有门路的资深揭榜客也不愿意插手，他也是其中之一。

温巨打量了一下姜振清，她的异样显而易见，通身的戾气止不住地溢出来。揭榜客消息灵通，温巨知道三清道宗那个跟她关系很好的女修在无尽归墟之地陨落了。

“是为了你那个朋友？”

姜振清抬眼看他，“回答了就能告诉我方法吗？”

温巨再次沉默，姜振清停顿了一下，淡淡开口：“对，为了她，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下外红尘只有通过界门这一条路，要么开一些邪阵，要么用一件能骗过探灵线的法宝。这件法宝极为昂贵，不仅仅是灵石能衡量……”

“我买。”姜振清打断他，“你手里有吗？”

温巨手腕一翻，一道半透明的符箓悬在他掌心，“你确定要用？使用遮灵符箓的痕迹非常明显，一定会被发现追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没关系的，姜振清心想，反正后面要做的事儿，比这个严重多了。

“无所谓，我不在乎。”姜振清应声，痛快的语气让温巨突然想起了黑伞熔岩山，于是遮灵符箓缓缓平移到姜振清面前，温巨沉声道：“拿去吧，抵了请我出手的机会，当我还清你搭救之情。”

有些出乎意料，但姜振清眼下没有心情同他多说，只匆匆接下，而后一刻不停地赶往界门。

遮灵符箓拍在探灵线上，姜振清径直飞过去穿过界门，悄无声息地进入外红尘。

身具灵力不论辨向还是赶路都再容易不过，一日之内，姜振清就找到了那片圣虫山，也无需许故剑昔日留给她们的“钥匙”，径直穿过了结界，随手抓住一个人问道：“许故剑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