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夜行本该颇为显眼，但姜振清速度极快，同在夜行中的修士撞见也只觉是一道残影掠过。连夜出城上三妙府，姜振清径直闯了洛瑶迦的起居院。
洛瑶迦修为平平，连来袭者的身形都看不清，全靠姜振清给她囤积的防身灵宝，层出不穷地激活使用阻了来人两息。正待呼救，熟悉的声音入耳：“还成，顶得住我一招，路上谨慎些应该自保无虞。”
“大！大师姐……”洛瑶迦一个字刚出口立刻机灵地意识到眼下情景十分特殊，音量瞬间压下去，随后直接改用了传音，自行压下疑问，先捡要紧的说：“无尽归墟之地的消息传开之后，剑宗第一个发了讣告，随后门内门外诸多派系开始探问你的消息，可你的魂灯不在魂灯堂，掌门谢客，无人知晓状况，只好先当做了失踪。”
姜振清点了下头，差遣说：“悄悄地去叫张福，连着所有能带走的私产，一起带过来，快。”
洛瑶迦半句都不多问，转身便出门去办，姜振清静待了不到一刻钟，两道身影闪进屋门。张福面上半是激动半是担忧，“我便知道小姐吉人天相，小姐深夜潜回，有什么吩咐？”
姜振清把收集整理好的消息交给洛瑶迦，对两人说：“这是我在九幽流放之地选中的临时落脚点，稍后你们趁夜出发，到落脚点等我，若三十日还未等到，自便就是。”
洛瑶迦险些没拿稳灵笺，惊道：“九幽流放之地？师姐到底要做什么，需要去那边落脚？”
姜振清淡声答道：“我要去掀了自在堂的山门，替阿虞报仇。”
洛瑶迦与张福对视一眼，心头大震，他们当然猜得到是了不得的大事，但这种程度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大师姐你、你同谁去？是同掌门……不对，掌门怎么可能……”洛瑶迦有些语无伦次，又听姜振清问：“云冕的院子空着，他在哪儿？”
“云师弟随家人离宗后并未返回过，应当一直在剑台云氏族中。”洛瑶迦解释说：“剑宗尊者陨落，如今剑台局势复杂，云师弟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知道了。”姜振清褪了个储物手镯下来递给张福，“灵石和丹药，要如何运作你们看着办，不多说了，趁夜快走。”
张福接了，抬头目光透出几分慈爱，说：“小姐放心，也没什么自不自便的，我会一直在落脚点等着小姐。”
“我也是。”洛瑶迦在一旁重重点头，“师姐想来还有许多筹谋，时间紧迫，我们这便走了，请师姐千万保重！”
三人一并出门，分头而去。姜振清转去霍追的住处，只打算静悄悄将灵剑放在窗外便罢，却未曾想如此四更天屋中人竟还未休息，姜振清卡住开了条缝的窗户，传音道：“是我，别动。”
“大师姐？大师姐！”霍追顾不得许多，一把将窗子彻底推开，上上下下打量过她一番，长出一口气，喜道：“谢天谢地，我就相信师姐一定能平安的。”
姜振清微微皱眉，冷声道：“不是叫你别动，这种时候见过我，往后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霍追笑意顿住，细品这话中的意思。他一向脑子转得飞快，沐天虞的死讯他知晓，看姜振清通身肃杀之气，眉间浅浅哀色，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若是意外，当年姜寒陨落时见识过的，她不会是这般模样。
喉头滚动，霍追试探着问：“这个时候返宗，师姐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办？”
姜振清扫他一眼，并不回答，把灵剑交到他手中，只说：“地阶八品近九品，验验货吧。”
“近九品？”霍追惊到了，拔剑如一泓秋水倾泻，寒芒星星点点，在面上映出一条清晰的光带。霍追不认得盐湖蓝铁这般珍稀材料，但只看通身透亮的碧蓝色，便也有数了。
这恐怕是能用于炼制天阶灵武的材料，长短、轻重、属性也全部是与我相合的。霍追心潮澎湃，又轻声确认道：“这把剑，是师姐……”
“我亲手炼的？”姜振清替他干脆利落地问了，又说：“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曾假手于人。”
“行了，关窗，当没见过我。”
霍追抱着剑看着她转过身去，忽然之间有种直觉，她要大步往不知何处走了，若是这一次不能跟上她，往后恐怕就再难相见了。
思及此处，霍追的身体比头脑更快地做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翻出窗外伸手死死攥住了姜振清手腕。
“师姐！”
姜振清只偏过脸，她还要去见两个人，时间紧得很，偏偏这小子今晚不知发什么疯，敢跟她纠缠起来了。姜振清眼中露出明显的不耐，警告道：“我如今可没什么好脾气，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给我滚回屋去！”
霍追想问无尽归墟之地到底发生什么事？现在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但张了张嘴，他什么都没问，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仰头郑重开口：“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了，要去哪儿，做什么，天涯海角，霍追都跟着师姐走。”
“什么？”姜振清打量了霍追一会儿，她并非不清楚他的心思，倒是没想到他愿意做到这一步。姜振清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确定？”
“句句属实，绝无悔意。”
“流放之地也去？”
“去。”
“灭自在堂的门，你也去？”
霍追瞳孔骤缩，声线发颤：“灭自在堂？有多少人手，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姜振清摇了摇头，不知意思是没有人手还是没法全身而退，也可能是两样都不成。霍追深吸一口气，大惊之后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笃定道：““去，那我更要去。”
姜振清眼神微变，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心想有个修为不差的机灵接应，落脚点倒也能更稳妥些。
“你尚未结婴，随我上山也是白白送死。你按我的指引去跟上瑶迦和张福，一同在那边等着接应我，能做好吗？”
问了能做好吗，就是没有其他商量的余地，霍追应道：“能，保证不出纰漏。”
“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天亮前离开宗门。”姜振清留了最后一句话，随后疾行去往主峰，掌门居所倒是用不着她弄出什么动静，甫一落地，大门自开。
汤归端坐堂上，只盯着她看了一眼，骤然面色大变，拍案而起，“你堕了杀道？”
“阿虞不喜欢，无论如何弟子都不会堕杀道的。”姜振清上堂，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让汤归探查，汤归皱起眉头，她身上确实没有异样的杀气，倒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味道，又感受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是透支过的味道，是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朝夕道的手笔。
这丫头突然转修朝夕道了？不对，这点时日，这般稳固的出窍中期，便是急功近利地去修也做不到，大抵是另有机缘。
汤归暂且不管，捡最重要的问：“无尽归墟之地中发生什么事，你细细与本座说来。”
姜振清如实禀了，汤归听得脸都皱起来，恼火斥道：“竟用如此不要脸的手段，自在堂这争当龙头的心还真是决绝，哼，且看争不争得到吧。”
汤归心中暗暗想着局势，松清尊者陨落，问心宗难得抓到能压过凌云剑宗一头的机会，并不希望域内附属宗门之间争斗过盛。但这丫头的性格绝不肯善罢甘休，等大势稳定，帮她暗暗杀了那舒通崖，替她出了这口气就是。
“好了，这种时候才折腾回来，你也受累，先回去休息吧。”
“弟子不累，有一件事想请掌门帮忙。”
汤归摆摆手，了然道：“本座知道，等时机合适，本座自会替你做主。”
姜振清说：“那倒是不用等太久，几日后待我踏破自在堂山门，烦请掌门灭了我的魂灯就好。”
“什么？”汤归鲜少怀疑自己的耳朵，震撼道：“踏破什么？”
姜振清神色平静道：“害死阿虞的倒悬死灭阵，自在堂掌门、长老、心腹弟子皆有参与，自然要偿的。”
“你疯了！”汤归把桌案拍的梆梆响，在心中默念了数次这是三妙府最有出息的弟子，苦口婆心道：“本座知道你与那沐天虞分外交好，你失踪后消息全无，本座上了一趟三清道宗拜访清淮真君请卦，也知道了些你们的渊源。说白了，她本就命尽于此，那是天命，沾了天命连她师尊都不再插手，你还为此执着，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狗屁天命！”
姜振清忽而暴起，通身翻滚而出的凶煞之气连汤归都为之一惊。
“她师尊不敢为她违逆天命，我敢。掌门也别忘了，这阵要杀的是我，掌门审时度势不敢违逆问心宗，我敢，我自己便能为自己做主，立刻便能做这个主。”
“若真是天命如此作弄我们，有朝一日，我便掀翻了这天，看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